我記得第一次去參加發布會的時候,穿著條破洞的牛仔褲,這是我整個大學期間最喜歡的一條褲子,買來花了200塊,我在咖啡館打工每個小時的工錢是12塊。但是當我站在發布會現場的時候第一次感到自己真的很土,我拎著隻很久沒有洗過的環保袋,上麵還有原子筆油漏出來的印子,而別的服裝編輯們,都穿得比我得體,她們手裏都拿著酒[e-b-小-說-.txteb收-集-整-理]杯,我也想學她們的樣子,卻做不到她們這般鎮定自若。大概是因為在自助酒[e-b-小-說-.txteb收-集-整-理]桌邊,我分不清這種酒[e-b-小-說-.txteb收-集-整-理]和那種酒[e-b-小-說-.txteb收-集-整-理]的區別,那個酒[e-b-小-說-.txteb收-集-整-理]保用一種標準的刻薄微笑望著我說:"小姐,需要什麽?"我叫不出任何一種酒[e-b-小-說-.txteb收-集-整-理]的名字,隻好說:"橙汁。"


    第22節:你是模特兒,我是香奈兒(3)


    我的雜誌社很小,剛剛出來,幾乎沒有人聽到過這本雜誌的名字,但是那天我看到很多大牌雜誌的編輯們。她們都彼此熟悉,談論著上次去巴黎參加發布會時,看到的聽到的八卦,談論各個名牌的打折情況,我壓根插不上話,被徹底地排斥在她們之外。每天迴家時,我都會經過香奈兒的店,但從來沒有走進去過,或許因為害怕被人辨別出來,辨別出來我用好多個月的工錢也買不起一隻香奈兒包,辨別出來我其實並不屬於這個大都市的,我是一個冒冒失失的闖入者而已。


    跟那些從小生活在大都市裏的女孩們相比,跟那些家境優越的女孩們相比,很多東西我都學得太遲了。比如說那個總是揶揄我的美容編輯,她說她從98年開始就是《elle》雜誌的忠實讀者,幾乎每一期都會買。但是在我家的鎮子上,一本《elle》曾經是多麽稀奇和昂貴的東西,我隻有曾經在圖書館裏看到過兩本過期雜誌。我念不全那些服裝設計師的名字,有時候我覺得我在這個行業裏麵隻是一個濫竽充數者。記得那時候看到過別人評價中國的時尚編輯們說,雖然她們接觸到的信息都是最新,最昂貴,最cháo流的,但是卻沒有好好觸摸到過一隻香奈兒的手袋。這說得簡直全部都是我。


    但是比起她們來,我一定是最努力的那個。那些曾經不知道如何去念的品牌的名字,那些拗口的設計師的名字,我都用拚音一個個地標註好,我的筆記本上有所有一線品牌的明星設計師的名字,我查他們的簡曆,背他們的生平,整夜整夜地在網絡上看他們的春夏係列,秋冬係列。這對我來說,簡直就像是一場學校裏的升學考試,一無所有,唯有背水一戰。每次被朋友們帶去高級的法國餐廳或者義大利餐廳吃飯的時候,我看菜單總是要看很長很長的時間,我要把那些看不懂的菜名全部都記下來,這樣下次與她們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就能夠輕描淡寫地報出那些菜名來,仿佛我有多麽地熟悉這些似的。絲芙儂的服務員們大概都認識我了,我去那裏試用各種各樣的香水,分辨彼此間細微的差別,然後迴家後在淘寶上買廉價的試用裝,對,我跟她們一樣瞧不起在淘寶上買假名牌的小白領們,但是香水,她們能夠聞到的隻是我常常更換著的香味,柑橘,佛手,麝香。


    第23節:你是模特兒,我是香奈兒(4)


    於是終於有一天,她們說:茉莉,我們都還以為你是上海人呢?仿佛這是多麽大的稱讚,我假裝不在乎,但是其實我在乎,我在乎她們終於漸漸地接納我,讓我靠近她們,讓我變成她們中的一員。


    今年春節的時候,我迴家姥姥家過年。姥姥家在鄉下,我小時候一直生活在那裏。現在大部分我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都已經不在那裏了,他們也都跟我一樣在大都市裏生活。我很少迴老家,雖然說也不過是坐輛長途汽車就可以到了,可是迴到鄉下以後的日子就變得非常漫長,難熬。整個冬天我媽媽為了省電都不肯開空調和暖氣,我不得不終日穿著一件被子一樣的羽絨大衣,到了晚上就冷得我膝蓋疼。然後在飯桌上她跟家裏的親戚也會不停地挑剔我,責備我染頭發,說我的假睫毛貼得太長,說我穿的衣服不好看,那件外套是我在i.t.買的,花的錢差不多抵我一個月的工資。家裏沒有網絡,隻能每天去網吧裏上網,網吧是我小時候常去的撞球房改的,讓我感覺仿佛時空穿梭一般。


    我過去的朋友們,我們依然會去k房裏麵唱歌,但是坐在那個瀰漫著煙臭的破爛包廂裏卻紛紛都抱怨起來:怎麽歌那麽少,音響效果那麽差,mtv還都是盜版的,根本就跟錢櫃啊,好樂迪啊沒有辦法比的嘛。其實我們的心都已經不再屬於這裏了,我很少跟我在上海的朋友們說起我的家鄉,因為我說了他們也記不住,他們永遠記不住這個地名,甚至搞不清楚我到底是來自於江蘇,還是浙江。


    其實我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在上海的生活,那樣的生活看起來是很小說的。比如說我每天下班後都還是會去過去打工的咖啡館,不是因為小資情調,而是因為我實在不知道還能夠有別的什麽地方讓我度過漫長的夜晚,至少那裏有一點朋友在。而其他的所謂朋友都是在工作中認識的,攝影師,化妝師,媒體編輯,公關,模特,當我漸漸在工作中如魚得水起來以後,我也會參加他們的派對,我也會化他們喜歡的妝,扮演酒[e-b-小-說-.txteb收-集-整-理]屋小姐,明明沒有去過香港,也可以跟他們討論香港購物經,我用他們的語言說話,站在淮海路馬路邊抽菸,在酒[e-b-小-說-.txteb收-集-整-理]吧裏喝長島冰茶到醉。


    第24節:你是模特兒,我是香奈兒(5)


    跟上她們的步伐,跟上她們的節奏,我總是在擔心著,被她們看出來,我不屬於她們,我不屬於那個背著香奈兒包,換季的時候去巴黎和義大利購物的群體。有的時候我覺得是個空殼,害怕別人過分接近我,害怕任何人看到我卸妝以後的模樣,不願意給任何人看我來上海以前的照片,那個土丫頭,是怎麽樣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我踩著miumiu鞋,我正在變成一個跟她們一樣的人,這其實讓我既興奮又害怕。


    弗裏達·卡洛,生於1907年7月6日,卒於1954年7月13日,太陽巨蟹,月亮金牛,水星獅子,金星雙子,火星摩羯,木星巨蟹,土星雙魚。


    第25節:用飽滿的汁水畫一朵破碎之花(1)


    用飽滿的汁水畫一朵破碎之花


    文/女祭司


    1925年9月17日,18歲的墨西哥女孩弗裏達遭遇了一起嚴重的車禍,一根金屬柱子從她的胃貫穿到骨盆,這造成了她脊柱、鎖骨、肋骨斷裂,骨盆破碎,右腳脫臼和粉碎性骨折。此後的三十年間,破碎的身體帶來的後遺症如影隨形,並且導致了她的終生不育,以及最終的癱瘓和死亡。


    這位命途多舛的女人,也是墨西哥藝術史上最富傳奇色彩、最驚世駭俗的女畫家。在她身後,她的作品受到無數人狂熱的追捧和膜拜。然而,誰能想到,正是人生中這場恐怖的劫難,將她推上了急速旋轉的曆史之輪--在車禍後百無聊賴的恢複期,她開始嚐試繪畫,她的藝術生命由此開始。


    在弗裏達的星盤中,落在雙魚座(和腳部有關)的土星似乎帶來了宿命般的影響:6歲患小兒麻痹症,導致右腳微殘、行動不便。同時,火星和天王會合在摩羯座(與骨骼係統有關),與落在巨蟹座的太海合相對沖,這劇烈的拉扯和張力,也為她18歲那年的劫難埋下了伏筆。


    令人驚嘆的是,命運這把雙刃劍在弗裏達身上造成的雙重效應居然體現得如此明晰、不容迴避。象徵著行走和夢想的雙魚座在土星的嚴苛考驗之下,不得不將夢想的觸覺探入內心,從自身最幽微的潛意識中去挖掘生命之水。而火星摩羯座盡管受到天王動蕩不安的衝擊,卻同時擁有著對痛苦超乎常人的耐受力。一個太陽巨蟹、月亮金牛的女人,生命原本應該是豐饒的沃土,是五月繁盛的花海和七月茂密的園林。但車禍令弗裏達的身體徹底破碎,之後的數十年,她又經曆了大小32次手術和3次流產。與此同時,她將全部的生命能量轉向了藝術創造,從靈魂的傷口中連綿不絕地滋育出200餘幅繪畫作品。對於她所處的時代而言,它們或許顯得過於詭異、奇幻和不可思議,像屬於另一個世界的造物,因為那是她為自己銘寫的獨特自傳,需要更多的時間、更遠的距離,才能展現其中生與死、愛與痛、絕望與希望的完整性。


    弗裏達曾言:"隻要補好千瘡百孔的身體,我就能作畫。"痛苦與力量對她來說就好像源歸一處,既是厄運,又是恩賜,是一場不停穿越疾風驟雨、試圖抵達生命腹地的不尋常旅程。


    另一個對弗裏達的創作影響至深的因素,是和丈夫迪戈·裏維拉25年的相愛。如同她的自況:"我今生遭遇到兩個意外。一個是被電車撞倒,一個是迪戈。"


    他們於1929年結婚,並且在1940年離婚之後又再婚。在整個婚姻生活中,他們彼此相愛又彼此憎恨,並且各自擁有不計其數的外遇。裏維拉的一個外遇對象甚至是弗裏達的妹妹。然而,他們始終廝纏,從未徹底分開過。


    第26節:用飽滿的汁水畫一朵破碎之花(2)


    對弗裏達這樣一個金冥合相落在雙子座的人而言,這並不奇怪。染上了冥王色彩的金星對於愛有著深入骨髓的、永不饜足的渴求。這種愛與其說是奉獻和包容,不如說是一種全然占有和吞噬對方靈魂的原欲式渴望。這解釋了為什麽在弗裏達的創作中,裏維拉的影子幾乎無處不在。盡管其中的三分之二都是自畫像,但是除了自我凝視之外,弗裏達更多的是在透過裏維拉的眼睛來凝視自己。在一幅自畫像中,弗裏達甚至把裏維拉的畫像刻印在額頭,盡管畫中的她悲傷到近乎絕望的眼中流下了木然的眼淚。那是風流成性的裏維拉帶給她的最大傷痛--嫉妒。就算這嫉妒帶來了憎恨,她仍然深愛他,她的靈魂深處永遠不會放手。


    發現裏維拉與妹妹的關係後,弗裏達畫了《稍稍掐了幾下》。這幅畫通過男人手中的匕首和躺在床上遍體鱗傷的女體,赤裸裸地展露了背叛帶來的傷害。畫布中的斑斑血跡甚至被刻意塗抹到了畫框上,似乎昭示著畫內與畫外的現實境況毫無二致。而這種痛苦的展示也因而具有了威脅性和控製的意味。這正是典型的金冥人對待愛情的方式。他們將愛情帶來的痛苦與掙紮毫無保留地呈露給對方,希望確證彼此靈魂的結合是獨一無二的。他們甚至迷戀這種極致的痛苦,因為唯有最深刻的痛苦是具有排他性的、不能分享的。從這個角度來說,弗裏達的嫉妒並不是針對那些和丈夫做愛的女人,而是源自一種不能全然操控、占有和吞沒對方的絕望的愛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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