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硯這時候插進來說:“妙機大師,我隻問你一件事。”


    “什……什麽事?”


    “前些日子,你開壇作法,請董奉,葛洪二位真人時,那金木水火土五行貢品去哪裏了?”


    “這個……這個自然,自然化為靈氣被二位真人享用了啊!”


    “是嗎?”沈墨硯緊緊盯著妙機問,


    “當……當然了。”妙機心虛,目光飄忽著迴答。


    “那你看這是什麽?”說著,沈墨硯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包袱,綻開了,裏頭還有一層油布紙,油布紙再打開便露出紫瑩瑩的紫金黏土來。


    “這個是……”郭裕飛認得那包黏土的油布紙。當日他多番打聽,找到一個願意買紫金黏土的人,那人是湖州一宗門的執事,倒也不是他手上有紫金黏土,而是他們宗派裏有一塊一紫金黏土地塊,專用來種奇花異草。


    那執事偷偷摸摸抓了兩把,藏在衣服裏,悄悄跑出宗門,作價四百兩賣給郭裕飛。郭裕飛事先沒料到對方連個包都沒有,隻好也雙手捧著將土捧迴湖州宗,路過丹房時,要了張包丹藥的油布紙,紙上多處還印著“湖州宗”字樣。


    沈墨硯說:“這包紫金黏土是我在常勝賭坊找到的,是夏忠折價二百兩銀子輸掉的。我問你原本應該化為靈氣的土,怎麽會讓夏忠拿去?”


    “這……這個……”妙機一時語塞,不知如何辯解。


    郭裕飛忽而飛身搶出,一招盤龍掌使出,將妙機身旁的圓桌拍得粉碎,厲聲說:“誰讓你這麽做的?”


    妙機方寸大亂,立馬將夏忠如何找到自己,如何許諾,如何教著自己哄騙郭裕飛都和盤托出。


    弄清楚事情原委,郭裕飛走出房門,緩步前行。沈墨硯緊隨其後,轉過一個彎,她忽然拜倒:“相公贖罪,剛剛我是有意引著你過來,讓你聽到妙機等人談話的。”跟著將自己如何跟蹤夏忠,又如何取得紫金黏土,如何設計妙機諸事細細說了。


    郭裕飛愣了愣,將沈墨硯扶起,平和地說:“你一心為了我好,又有什麽罪了?倒是我,渾渾噩噩,不分青紅皂白,誤聽騙子之言,倒是讓你受委屈了。”


    “相公……”


    第二日,湖州宗內。


    “哐當”一聲,麻長老書房房門被一股大力撞開,門扉直撞上了牆壁,險些要散架。


    一個鼻青臉腫,披頭散發的男子被丟入門內,跟著郭裕飛踏步走進,指著那男子,質問麻長老:“你就是這樣糊弄我的?”


    守在屋裏的夏義不由得伸手握住刀柄,瞥了瞥麻長老,見他神色如常,便暫且按兵不動。


    麻長老不慌不忙,放下手中正在批閱的宗務,略抬了抬眼,說:“這人是誰?我不認得。”


    他這話也不算說謊,他從未見過妙機真人,當下雖已猜到,卻全當不知。


    “嗬,你居然也會說瞎話,充孬種了?這人你不認得?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妙機真人啊!”


    麻長老緩緩朝後倒去,靠在圈椅裏,麵無表情地看著郭裕飛,忽然一笑:“原來他就是妙機啊,我還真沒見過。”


    郭裕飛“呸”了一聲:“你沒見過?糊弄誰呢?”


    “郭裕飛,你以為你是誰?糊弄你,還需要我親自動手?妙機這檔子事我早就交給手底下人了。我忙得很,根本沒工夫陪你玩,明白了嗎?”


    郭裕飛咬牙切齒,就要衝上去跟麻長老火拚。


    “怎麽。又想打架?”麻長老有恃無恐,慢條斯理地說。


    “我打不過你。”許久之後,郭裕飛開口說,“但是,我再也不受你欺辱了。麻武丘,你聽著,你對我所作所為,他日我必加倍奉還。”說罷扭身便走。


    “慢著!”


    郭裕飛並不停步。


    “你當真以為你我怕你走了不成?”


    “你怕與不怕,與我無關了。”郭裕飛說著以邁出門去。


    當時正午,郭裕飛雇來一輛馬車帶上燕若絹,與沈墨硯兩人兩騎馳出湖州宗大門,揚長而去。臨行前,還帶上了華夢引魂術的抄本。


    夏義急急去報麻長老。


    麻長老埋頭批閱宗務要文,頭也不抬:“他走由他走,午飯過後,你便通告宗內上下,就說咱們宗主攜夫人外出了,行程事宜皆保密。”


    “可他還帶走了華夢引魂術的抄本。”


    “由他帶去,抄本又不止一本。你依照我說的去做就好。”麻長老認為這華夢引魂之術雖然高妙絕倫,有起死迴生之能,但所耗甚巨,難以湊齊,根本沒法子發動,所以倒不是太過在意。


    “弟子遵命。”夏義不敢多言,領命退下。


    郭裕飛縱馬疾馳,朝山州方向行去,想要暫將燕若絹安置於嵐風門中。


    其實,他原本是打算直接帶著燕若絹去蒼綾宗,求李青凡幫忙討要肉桃木。但又忖這樣做,多少有點逼迫之意,所以才改了主意。


    由湖州往山州的道路,郭裕飛來迴走過兩遍,每一次都有燕若絹陪著。如今,燕若絹仍在身後,但卻是雖生猶死,前途未卜,也許再不能策馬陪在自己身旁了。


    如此思量,悲從心來,郭裕飛直要落下眼淚。


    半月後,到了山州嵐風門內,周李儒,虎展旗和藍鳳儀聽說郭裕飛來了,好不開心,一同迎出,卻隻見郭裕飛一人,而不見燕若絹,且郭裕飛旁邊另有一個女子,是沈墨硯。


    兩人身後還有一駕馬車。


    虎展旗頓然不悅,心說:“這個郭裕飛越來越不像話了,不帶燕若絹來也就罷了,幹嘛還帶著小老婆?什麽意思?我們嵐風門認識她嗎?”


    她橫了沈墨硯一眼,氣鼓鼓地說:“郭裕飛,你來這裏做什麽?”


    藍鳳儀見郭沈二人神情沒落,麵容憔悴,頗為納罕,又見兩人身後的馬車更是困惑,上山道路頗為陡峭,乘馬尚不能奔馳,馬車上來更是艱難,忙問:“出什麽事了嗎?馬車裏是誰?”


    郭裕飛張了張口,未出聲,眼眶先濕了。


    “這……到底怎麽了?”周李儒關切地問。


    虎展旗這時候也察覺出不對來,連聲問:“到底出什麽事了?難道……”


    “燕姑娘受傷了。”沈墨硯說。


    “怎麽迴事?嚴不嚴重?”三人連忙詢問。


    沈墨硯沉寂片刻,悲切地說:“很重,情況很不好。”


    嵐風門三人心髒都是一墜。


    片刻後,虎開山邁著大步走進一客房內。剛剛女兒虎展旗哭哭啼啼找他說燕若絹受了重傷,他又驚又悲,忙撇下手中的活趕了過來。


    他早已不在怨郭燕二人曾經欺騙自己一事,雖然嘴上未說,但心裏頭已重把二人視為弟子。


    郭裕飛等人皆在屋內,見虎開山來了,紛紛起身。


    “到底怎麽迴事?”虎開山說著走進臥房,見燕若絹躺在床上,麵無血色。


    郭裕飛先衝虎開山一揖,然後將如何遭遇鬼門道人,沈徐二女如何為救他雙雙重傷,他又如何靠著替死符籙騙過鬼門,繼而又用續命符救下燕若絹的事詳細說了。


    虎開山上去握住燕若絹手腕,發現已無脈搏,大為錯愕,扭頭望向郭裕飛,郭裕飛瞧出虎開山疑慮,忙說:“重傷之際,便這般了,但並不是沒有脈搏,隻是微弱緩慢。”


    虎開山多握了一陣,果然感受到了似有若無地脈搏跳動,他雖不通醫理,但也知道傷成這樣,能拖著不死已是奇跡,想要轉活,難如登天。


    “你打算怎麽做?”虎開山問。


    郭裕飛沉吟著說:“我有華夢引魂術的抄本,我想以此術救活燕若絹。”


    虎開山自知華夢引魂術之能,點頭說:“是個路子,但你隻有術典,遠遠不夠,諸多寶材,你如何湊的齊?”


    郭裕飛說:“我知道這很難,但也必須要試一試……我跟蒼綾宗的李青凡道長有些交情,打算向他求肉桃木。”


    虎開山沉思片刻,說:“如果你能湊齊肉桃木跟縛魂紅綾,其他寶材包在我身上了。”


    “多謝師父。”郭裕飛感動不已,當即拜倒,虎開山受他一拜,歎息一聲,轉向周李儒說:“儒兒,我待會兒寫一封信,你帶上之後趕往南州平原郡,去找‘鬼醫’甄不信,好言相請,看看他願不願意過來。”


    “是,孩兒記下了。”周李儒恭敬地應了聲。


    虎展旗向郭裕飛解釋說:“‘鬼醫’甄不信身俱鬼才,獨樹一幟,唯一一位用陰屬法術治療的奇人。我爹爹年少時曾跟他有些交情。”


    虎開山說:“雖然希望渺茫,但最是要試一試,如果甄不信也就不了燕若絹,你再去蒼菱山求李青凡不遲。”


    郭裕飛連聲稱謝。


    周李儒當日出發,山州距南州也並不是如何遙遠,他打馬快行,兩日功夫便順利來到了南州,也找到了甄不信居所。


    甄不信號稱“鬼醫”,也真帶著三分鬼氣,他本就不喜與人打交道,年紀越大,越是如此。


    他是布農族人,並非南州人士,但見南州境內荒涼廣袤,便攜了家眷老小一起過來,隱居在於一荒僻山穀之中,遠離人煙。


    可他他醫術實在太過出名,即便偏居一隅,不出兩年仍是被人找到了,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傳遍整個東界,上門求他看病的人變得絡繹不絕起來。


    甄不信不勝其煩,又動了搬遷念頭,但他母親年事已高,搬遷一次太過折騰,加之如今找他瞧病的人雖然多,但比之以前在大洪境內時還是少了的。


    又忖自己即便跑到天涯海角,登門求他治病的人還是會找上門來,躲是躲不掉了。所以就留在了南州,一麵培育奇花異草,一麵侍奉母親,照看妻兒。


    而對於來找他瞧病的人,是能推便推,隻看兩類病人。一是自己的朋友,或是朋友的親友;二是罕見怪病。除此之外,一概不治。為達此目的,甄不信命家丁在入穀口處設卡,來篩選病患。


    周李儒來到穀口,見向入穀的人竟排起了長隊,他自己也隻好拍在隊尾,隊伍緩緩前進,直等了一個時辰,才瞧見甄家家丁。


    當下,一個女人抱著個麵色蠟黃,瘦骨嶙峋的嬰孩,正哭哭啼啼地求家丁讓他進去見甄不信一麵,為自己孩子診脈。


    甄家家丁見貫了身患重病的可憐人,心腸要比尋常人硬一些,見孩子雖然可憐,但不為所動,仍是照例詢問:“你可認識我家老爺?”


    那女人說:“認識認識,甄老爺大名,如雷貫耳。”


    家丁皺眉:“不是說你聽沒聽過我家老爺名號,我是問你是不是我家老爺的朋友?又或者有沒有推薦信函?”


    女人搖頭:“小女子並無緣結交甄老爺。”


    那家丁搖了搖頭說:“那可不好進呢。”


    女人當即拜倒,就要磕頭。家丁眼疾手快,忙把她攙住,旁邊一個丫鬟打扮的少女說:“姐姐你莫要這般,若不和規矩,縱是把頭磕破了,也見不到我家老爺的。


    倒不是我家老爺心腸狠硬。”說道這裏,抬手衝著排隊眾人一指,“你瞧瞧,這麽多人,我家老爺縱是神仙也救不過來,對吧?”


    “姑娘,求求你行行好,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才來找甄老爺的……”


    “什麽叫實在沒辦法了?”那少女問。


    女人說:“我孩子自生下來,身子便羸弱,一喝奶水便吐,尋訪多家名醫都沒法子……”


    “噢……怪病?”


    “正……正是。”


    少女衝家丁點了點頭,攔路的家丁便讓開了:“進來吧。”


    女人破涕為笑,千恩萬謝地進去了。


    下一個便是周李儒,他掏出虎開山親筆信呈上,家丁接過後客氣地說:“大爺在這裏稍後片刻,我這就將信箋轉呈我家老爺。”


    “有勞兄台。”


    半柱香後,那家丁迴來,朝周李儒拱手一拜:“原來是虎宗主的大弟子,失敬失敬,快請,快請。”


    周李儒入穀後,自有家丁指引,來到一間幹欄式大木屋內,家丁又引周李儒落座,並斟了茶水,說:“大爺稍等,老爺正在為人診脈。”


    “好說。”


    家人躬身一揖,退下了。等了許久,那家丁才迴來,說道:“大爺請跟我來。”


    周李儒起身,隨著他走出大木屋,沿著一條小路往山穀更深處走去,穿過一片花草,周李儒四處張望,竟無一株叫的讓名字。


    在奇花異草掩映中,又有一座幹欄式大木屋,屋底木架甚高,足有七八尺,倒像是二層小樓了。


    通過木梯爬了上去,走進屋內,見一個穿著長袍,披頭散發,胡子拉碴的老人盤坐屋內,正在看書,自然就是甄不信了。他抬頭瞧見周李儒笑嗬嗬地說:“賢侄,快來坐。”


    周李儒趕忙上前見禮,並說了來意。


    甄不信眼不離卷,微微搖頭,說道:“刀劍傷,我並不擅長,恐怕去了也無用。”


    周李儒聽了這話可著急了,忙說:“家師說了,請甄老爺無論如何都要幫幫忙,隻要您肯走一趟,必有重謝。”


    甄不信笑了笑,說:“我還真不太缺銀子,這樣吧,我配製一味滋補湯藥,你帶迴去,讓病患服用,定又助益。我年少時曾得虎宗主照顧,這藥嘛,算我送的。”


    甄不信年少時,他的師父受風火堂宗主所邀,前去風火堂出診,半路被山賊所擄。那時候虎開山尚在風火堂中,他奉命上山,救下了甄不信和他師父,這事甄不信一直記得。


    但把話說到底,甄不信本就是去風火堂的路上才被山賊所擄,風火堂救他那是理所應當的,算不上恩情,甄不信也沒必要報答,當下白送湯藥,也不算講究了。


    周李儒說:“先生美意,恐怕晚輩隻能心領了。”


    “此話怎講?”


    “我那朋友一昏迷一月有餘,唿吸都是時有時無,水都喂不進,直跟死了一般,又怎麽可能張口吃藥了。”


    甄不信這時候才把目光從手中書卷上移開,看著周李儒說:“唿吸都是時有時無?”


    “正是,脈搏亦是如此,差不多十幾息方有一跳。”


    “如此多久了?”


    “我見到她是便是如此,uu看書 .anshu.om 聽他丈夫說,自受傷後就是這般了,暗就應該有一個月了。”


    甄不信騰地站了起來,納罕地說:“一月時間水米不進,竟還不死?這倒是件奇事,走走走,我可得見識見識。”


    甄不信一說走,當即就要走,匆匆向弟子跟妻妾門交代幾句,又收拾出一個包袱,前後還不到一炷香功夫。


    他隨著周李儒上路,不一日迴到嵐風門。


    虎開山親自接待,殷勤周到,郭裕飛在旁相陪,機幾乎待其如神明,畢恭畢敬。可甄不信瞧完燕若絹後,當即表示自己救不了,但對郭裕飛能夠維係燕若絹生命的替死符甚感興趣,要拜郭裕飛為師,想讓郭裕飛把這一術傳授給自己。


    郭裕飛一心要救燕若絹,哪裏有心思收徒弟,傳法術?出言婉拒,可那甄不信卻鐵了心,就是要學,無奈,郭裕飛隻得將替死符靈環圖繪製下來,傳給了他。


    待甄不信走後,郭裕飛將燕若絹托付於嵐風門,與沈墨硯一同往蜀州蒼綾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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