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夢溪也跟著打開篩盅,裏頭四顆骰子分別是四、四、五、六,果真輸了。


    賭桌上有人,笑有人哀。


    夏忠樂不可支,撲到賭桌上去扒拉銀子。


    “來來來!繼續,這一把玩大一點的,五十兩!你敢不敢?”夏忠叫嚷著說。


    夏夢溪扭動著腰肢,咯咯嬌笑:“夏爺開玩笑了,五十兩,還叫什麽大的?又有什麽好玩了的?一點兒都不刺激。”


    “謔……”


    此言一出,四周皆是驚歎聲,一把壓賭五十兩可真不少了,夏忠一月例不過十五兩銀子,且要知道這五十兩隻是“底子”,萬一運氣差,一把就有可能輸四五百兩銀子。


    一個普通百姓一輩子也掙不來這些錢。


    “特麽的,”夏忠笑罵,“你說多說才算大的,多少才好玩,多少才刺激?”


    夏夢溪略思量了下,笑吟吟說:“夏爺,要不這樣,咱們再添點,一把一百兩銀子,怎麽樣?”


    夏忠這一次一共隻帶了四五百兩賭資,若是一把一百兩,那就有可能一把數個精光,且還要倒欠錢,想到這裏,不禁猶豫起來。


    “沒意思……”女子癟了癟嘴,淡淡瞥了夏忠一眼,顯然有幾分鄙夷的意思了。


    夏忠哪裏甘願讓一個娘們兒看不起?霎時間熱血上湧,什麽也不顧了,猛地一拍桌子:“特麽的,一百兩就一百兩,爺又不是玩不起。”從懷裏取出兩大錠銀子,每一錠都有五十兩種,沉甸甸的,墩在桌上麵,發出“嘭”的一響。


    “好呀,夏爺豪氣,我今晚上就陪夏爺玩了。”朝後擺了擺手,自有人為她送來銀子。


    兩人又握篩盅,搖晃起來。


    “開!”


    這一迴夏夢溪率先開盅,四個骰子,分是三、三、四、五。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了。


    夏忠一顆心怦怦直跳,定了定神,猛地掀開篩盅,不光是他自己,周遭賭徒都伸長了脖子去望。裏頭四顆骰子,分是二、三、五、六。


    竟爾正好大了一點。


    “哈哈哈……”夏忠心中狂喜,這一把可就賺了一百兩啊。


    沈墨硯隻是圍觀,卻也覺得當篩盅打開的那一刹那心髒蹦跳得十分劇烈,更別說參與其中的夏忠了。這種刺激,世間難尋,太過誘人。


    這也是為何賭博一旦沾染就難戒掉的緣故。賭徒們享受到了賭博的刺激,使得他們對其他事都失去了興致,整日隻知賭博,沉迷其中,渾渾噩噩。就算敗光家產,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卻仍難自拔。


    沈墨硯搖了搖頭,心說:“這東西太能蠱惑人心,為人在世,千萬不可沾染。”


    接下來,夏忠跟夏夢溪又賭了好幾把,互有輸贏,算下來仍是夏忠小賺一點。


    這時候夏夢溪忽然說:“不玩了,不玩了,沒意思。”說著一把推倒自己麵前的篩盅,骰子蹦跳出來,順著桌麵嘩啦啦滾落在地,桌旁眾人紛紛彎腰去撿。


    而她扭頭要走。


    “喂!怎麽能走?停下!”夏忠正在興頭上,哪肯收篷?


    夏夢溪停下腳步,似笑非笑:“夏爺已經贏了我百八十兩,還要怎樣?”


    “你說怎樣?”夏忠大賴賴一笑,“你可說了,今兒一晚上都要陪爺的。”


    “可我已經沒銀子了,想陪,陪不了。”摸了摸纖腰間墜著的荷包,“總要就點吃吃喝喝的錢,是不是?”


    “留什麽吃吃喝喝的,你輸光了,爺養著你也成啊。”夏忠挑眉弄眼。


    “呸,不正經。”夏夢溪啐了一口,笑罵。


    她是這家賭坊常客,幾乎住在這裏,說是已經嫁了人,還是個紫金境的修士,但她丈夫從未來過。


    眾賭徒都覬覦她美色,但又真怕她真有個紫金境的夫君,因此多是幹瞪眼,少部分大膽的敢過過嘴癮。


    夏忠站了起來:“小娘子萬萬走不得,必須再玩幾把!”


    “夏爺,我可有預感,再玩下去,恐怕你是要輸。”


    夏忠不以為意,笑吟吟地說:“我輸了,豈不正和你心意?”


    “好吧,那就再玩幾把。”夏夢溪腰臀緩擺,又坐了迴去。


    兩人拿起篩盅,又搖晃起來。


    搖了好一陣,“咚咚”兩聲,篩盅墩在桌上,兩人對望,凝身不動,夏忠賭得發了性,按捺不住率先揭開。


    低頭一看,大驚失色,這一把他運氣好差,四顆骰子,雖有一個五,但卻有兩個一,一個二,加起來才九點,可是輸多勝少了。


    夏夢溪笑吟吟望著夏忠,遲遲不願揭開篩盅。


    “等什麽?快快揭開!”夏忠大吼。


    “兇什麽兇?這不就開了麽。”夏夢溪右手柔緩抬起,盅內四個骰子三個六,一個五。


    二十三點,比夏忠大了十四點。


    “啊喲!”全場嘩然,好幾個賭夏忠勝的搖頭歎氣。好在他們隻賭雙方輸贏,點子上具體大了多少,並無關係。


    而夏忠可就遭了,大了十四點,一把便輸了四百兩,不但把半個晚上贏的銀子全賠了迴去,反倒還多輸給對方一百多兩。


    夏夢溪也不過分得意,隻是說:“夏爺咱們今天就到這裏吧?”


    “不成!”


    賭徒贏了不肯收手,輸了更不肯收手。


    夏夢溪也不過分推脫,兩人又比一把。


    夏忠四顆骰子分是二,三,五。她四顆骰子分是五,五,六,六。


    夏忠又輸兩百兩,他輸紅了眼,還不收手,結果又輸一把,身上銀子已經精光,且還欠下五十多兩。


    夏夢溪三次起身,開口說:“好了夏爺,你欠我的銀子,我給你抹了,咱們以後再玩吧。”


    “慢著!”夏忠印堂泛黑,雙目發紅,惡狠狠吼叫,“接著來啊!”


    夏夢溪雙手環在胸下,歪斜腦袋望著夏忠:“夏爺,不是小女子不願陪你,隻是這賭桌上有規矩,沒銀子可不能佘欠,你想繼續玩,拿了銀子再來吧。”


    說到這裏打個哈欠,“好了,我乏了,要去睡了。”


    “誰說老子沒銀子了?”夏忠猛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包袱,綻開都在桌上,正是紫金黏土。


    沈墨硯心髒忽地一動,這捧土不正是證物嗎?


    這黏土自然是夏忠從自妙機那得來,當日妙機作法完畢,他便迫不及待將五行貢品便搶了據為己有,妙機敢怒不敢言。


    其他四樣早已兌成銀兩,隻剩下這紫金黏土還未出手。紫金黏土可用於培育許多靈植,也很明貴,明宗大派常常大量購買,但區區一捧卻不太好賣,所以遲遲沒有找到合適買主。


    “這捧是紫金黏土,足足一斤,市價可值五百兩銀子,現在作價四百兩,咱們再來賭一把如何?”


    夏夢溪素手緩伸,抓起包袱,舉到眼前看了又看,而後丟到桌上,慵懶地說:“二百兩,不能再多了。”


    “你……你這價給的了不厚道!”夏忠不滿地說。


    夏夢溪斜睨夏忠一眼,說道:“怎麽不厚道了?這土真假我也不敢確定,且就算是真的,放在手裏頭,終歸不是銀子,何時能找到買主還要另說,你賣我就是二百兩,你覺得賤了,賣給其他人去。”


    “三百兩有人要嗎?”夏忠吆喝了一嗓子,無人問津。


    賭場中多是市井賭徒,根本不識紫金黏土,雖略有幾個宗派修士但也用不上,三百兩雖然價格很低了,但卻仍是無人問津。


    沈墨硯倒是想買,卻不能冒然現身,隻得作罷。


    夏忠賭癮正盛,也顧不得二百兩太低,一咬牙說:“好,二百兩就二百兩!”


    夏夢溪俏臉上重新掛微笑:“夏爺,這麽樣吧,咱們也別玩一把壓了,隻賭大小,不看具體輸贏幾點,就一把,我贏了,黏土歸我,你贏了我給你二百兩銀子。


    另外,姑娘我真是乏了,這是最後一把,無論輸贏,玩完我就走了。如何?”


    “好好好趕緊來!”夏忠迫不及待。


    賭坊外,蒼穹之上,缺月西沉,光輝斂去。而太陽還未升起,星鬥暗淡,天地間一片漆黑。


    這是黎明前夕,也是各大城鎮一日中最為安靜的時候。城中百姓還在熟睡,戲院、青樓以及賭坊也都停歇下來了。


    常勝賭坊守門的大漢送走最後一位哭哭啼啼的賭客開始上門板。


    而在賭坊南麵,一條細長的小巷子裏,夏夢溪正挑著燈籠緩步前行,一麵走,一麵頻頻抬手捂嘴打哈欠,自言自語地說:“臭傻子,非拉著老娘賭,輸得你褲子都不剩。”摸了摸鼓鼓囊囊的錢袋很是開心。


    百餘步後拐入一個死胡同,一個瘦漢正蜷縮著蹲在裏頭,見了夏夢溪趕忙起身,點頭哈腰。


    夏夢溪從腰間摸出一小塊碎銀子,丟給他說:“你下次換骰子可要再麻利些……今兒要不是對方傻,決計要被發現了。告訴你,要是被發現了,有人打死你,我可不管。”


    “是是是。”瘦漢雙目放光,捧迴銀子,忙不迭地說,“姑娘沒什麽事,小的就走了。”


    “嗯,走吧。”


    瘦漢拔腿就跑。


    “喂,銀子你別又全拿去賭了,買點米麵,你也想著點老婆孩子。”夏夢溪踮起腳尖衝著瘦漢說。


    “忘不了!”瘦漢頭也不迴,腳下生風,一句話說完已在數十丈之外了。


    這個時辰,所有的賭坊都歇了,但城郊卻還有些爛賭鬼仍在賭,瘦漢就是趕去哪兒的。


    “切……人渣……”夏夢溪低低地罵了一聲,一抬頭,忽見身前有個黑影,嚇了一個哆嗦,不由得將手中燈籠甩了出去。那黑影朝後一退,便即躲過。


    “什……什麽人?”夏夢溪顫聲問詢,將燈籠略往上提了提,才發現對麵的是個一身黑衣的女子,蒙著麵,但看眼睛倒是個美人。


    “你做什麽?想嚇死老娘?嚇死老娘你好當第一美人?”


    黑衣女子並不接話,而是說:“沒想到,你心腸還不算太壞,還能為那賭鬼老婆著想。”


    “別,別誇我心善,心善人最受欺負,記住了。我是個惡心腸的婆娘。”夏夢溪正色說。


    黑衣女子又沒接她話茬:“紫金黏土買賣我。”這女子正是沈墨硯。


    “滑稽了,你說賣你就賣你?”


    “我本來想搶的,但看你心腸不壞,才改了主意。”


    “你可別亂來!”夏夢溪往後退了一步,“老娘我也是練過的。”


    “嗯……知道,你有護身符。”沈墨硯望著垂在夏夢溪胸前,被疊成三角形的符籙說。


    “那你還敢搶我?”夏夢溪根本不會武藝更不通法術,唯有胸口前的符籙可以保護自己,不由得趕緊握住。


    這個動作凸顯她很膽怯,所以才要牢牢抓住能保護自己的東西,同時又能瞧出她對符籙並不是十分了解。


    符籙隻要在之前滴血認主了,掛在脖子上,便可憑意念催動,根本不需要用手拿著。


    “我說了,不搶,買。”


    夏夢溪愣了愣,說道:“五百兩。”


    “三百兩。”


    “四百兩,不能再低了。”夏夢溪降了點。


    “三百兩,不能再高了。”沈墨硯寸步不讓,三百兩對她來說已不是小數目了。


    ?夏夢溪見來者沉著冷靜,且已看出自己底牌,顯然不好惹。再想三百兩已經淨賺一百兩,也就是倒個手的功夫,完全可以接受,便說:“成交,銀子拿來,泥你拿去。”


    沈墨硯一伸手,夏夢溪便把紫金黏土拋了過去。沈墨硯抄在手裏,說:“銀子暫且沒有,你家在何處?我最遲明日給你。”說罷就要離開。


    夏夢溪萬萬沒料到對方竟然會拿了東西不給錢,心中連聲叫“大意了,大意了。”


    她大小就在市井間混跡,如今能夠站穩腳跟,無人敢欺,性子自然剛毅,哪肯白白讓沈墨硯拿了泥走?


    “朋友,你這可不守規矩了。”夏夢溪說。


    沈墨硯說:“我答應了,自不會食言。”


    夏夢溪搖頭:“我根本不認識你,又怎麽信得著你?”她已經做好了召喚符籙守衛的準備。


    沈墨硯思量了下,從頭上取下玉釵,說道:“我最遲明天,拿三百兩來換著支釵子。”


    夏夢溪接過一瞧,便知是上等貨色,忙說:“要不也不那麽麻煩了,釵子給我咱們兩清算了。”


    “不行。”沈墨硯搖頭。


    夏夢溪猶豫幾息,說道:“我再加你一百兩!”


    沈墨硯還是不允,就算夏夢溪出再多銀兩,她也不願舍了郭老夫人送自己的這支釵子。


    夏夢溪撇了撇嘴,不情願地說:“成吧。”


    沈墨硯趁著夜色未散,縱上上頭,剛欲離去,又聽夏夢溪說:“大美女,你要是怕麻煩,不來換也成啊!”


    缺月漸漸變為月牙,天氣又熱了幾分,三月眼看著就要過去了。


    這一日,麻長老興高采烈,他今兒一早便收到一筆購買丹藥的尾款,共計兩萬兩,經他一番操作,隻有區區兩千兩入了宗內公賬,其餘的全都歸他麻武丘所有了。


    這是一喜。


    另外,還有件喜事,便是他在朝中為官的兒子迴來了。


    麻長老待己十分嚴苛,視女色為洪水猛獸,因此隻有一妻一妾。四十歲那年結發妻子病逝,他便扶正妾室後又另納一房。


    而也正是這一房新納的妾室才給他生下唯一的兒子,取名麻鑫冉。


    麻長老來得子,又是獨子,自然甚為疼愛。原本想著是讓兒子麻鑫冉也入宗派,做個修士,卻不料麻鑫冉對武藝法術均無興趣,倒是喜舞文弄墨。麻長老不願違他心願,便讓他讀書,走了仕途路子。


    麻鑫冉倒也爭氣,科舉高中,就在中州做官,一路高歌猛進,官運亨通,還未至三十歲便已是正四品的大官。


    他有這番成就,一來是自身奮力上進,二來靠的也是他父親的幫助。麻長老雖然不是官場人物,但銀子可不分從哪裏掙的。


    雖大洪建國至今也稱得上是太平盛世,但仍逃不脫“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批語。


    當世,若銀兩要多少有多少,那官就是要多大有多大。


    麻長老已下定決心,要讓兒子當個一州州主才好,所以他還要多掙些錢財。


    既是雙喜臨門,麻長老晚上自然要擺下酒席,熱鬧熱鬧了。


    他特地從山州主城請來的廚子,早早就叫人從後院挖出了年前藏下的佳釀美酒,把宗派內執事及以上者全都請了。


    郭裕飛沈墨硯也自在受邀之列,但兩人都借故未有出席。


    麻長老也不在意,夜幕籠罩,湖州宗會客大廳中燈火輝煌,載歌載舞,好不熱鬧。


    受邀來的,無一不討好麻長老跟他兒子的,諛詞潮湧,麻長老聽著好不舒服。


    酒過三巡,麻長老喝了不知多少敬來的酒,已經醉了三分,在場眾人十個有六個已喝紅了臉,宗內規矩也暫拋腦後,一個個暈暈乎乎,嘻嘻哈哈,鬧騰得正歡。


    夏義自斟一杯,搖搖晃晃走到麻長老身前,大著舌頭高聲說:“長老,夏義再敬您一杯!”


    “好,好。”麻長老舉杯跟他一碰仰麵喝一杯,夏義也一口喝盡,晃晃悠悠地迴去了。跟著夏忠也端著酒盅湊了上來,他可沒醉,臉色忐忑,顯然是有事相求。


    “師父……”夏忠猶猶豫豫開了口。


    “唔……夏忠啊,來,跟為師喝一個。”


    “是。”夏忠趕忙把杯中酒喝盡了,卻扭扭捏捏不肯離開。


    “嗯?怎麽?還要再喝?”麻長老乜斜著他說。


    “不不不……”夏忠再思量一番,鼓起勇氣,開了口,“長老……我想……我想再支兩百兩銀子……”


    幾日前,夏忠在常勝賭坊賭發了性,將紫金黏土輸給夏夢溪之後,又找賭場裏專門放銀子的人借了五百兩,結果又輸了個精光。


    迴到宗門,怏怏不樂,一整天都沒有出屋,又過兩日,催賬的人竟爾找上門來,向夏忠索要本金加利息,共計八百兩。


    夏忠借的時候也知道是高利,可仍是忍不住借了。這兩年他跟著麻長老是賺了不少銀子,但平時吃用奢靡,根本沒什麽存款,一時間也拿不出八百兩,思來想去,決定耍橫不認。


    結果,對方也不惱火,隻是淡淡地說:“夏爺,我們念你是宗內人士,已寬限了你兩日,沒曾想你如此不講究,白紙黑字在這裏放著,你還像賴賬?”


    夏忠自然知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利再高,也是自己同意的,倘若賴著不還,對方捅到官府,他也不好受,心念忽動,起了毀屍滅跡的心思。


    他不動聲色,慢悠悠地說:“區區八百兩,還了,也沒什麽……”


    “麽”字剛落,忽地出手,直朝那借條抓取,擬要奪過來撕個粉碎。


    卻不料對方身手相當了得,手腕忽翻,便即躲過,另一隻手跟著做刀劈出,正中夏忠手腕。


    夏忠大駭,連退兩步。


    對方說:“姓夏的,別給臉不要臉,我們既然敢放給你,就一定有收迴來的本事,對你客氣些是看在麻武丘的麵子上,別以為你靠著湖州宗便可無法無天,我們賭坊後頭可也有大宗派撐著。我們再給你三天時間,還不上休怪我們無情無義了!”


    夏忠驚懼難當,不敢拖欠對方銀兩,趕忙去找哥哥夏義借銀子,夏義大了夏忠四歲,從小到大都管著夏忠,很有做哥哥的威嚴。


    夏忠怕他責打,也沒敢說事情,隻是所手頭緊向借些銀兩周轉周轉。夏義也知道弟弟好賭,但卻沒想著他會在賭場借高利貸,便借了他一百兩銀子,並囑咐說:“你小子是不是有去賭錢了?這可要慎重,要是讓我知道你爛賭欠了債,看我怎麽收拾你!”


    夏忠忙不迭地說:“沒有沒有,我每次去賭隻不過玩個幾十兩銀子,怎麽會欠債?且我有錢呢,都放在錢莊裏吃利息,現在取不出來。待到年底,我取了還你。”


    隻跟哥哥要來一百兩銀子,還差了七百兩,沒辦法,同宗好友借了個遍,又湊到一百多兩,可距離目標還是相差甚遠。思來想去,還得找麻長老幫忙。


    找個了時機,夏忠隨便編了個理由,說是要預支些銀兩,麻長老也算大方,直接支了兩百兩給他,這可是他一年多的月俸。


    又得兩百兩,夏忠還是愁,三天時間馬上就要到了,銀子卻隻湊到一半,他窩在房間裏愁眉不展,茶飯不思。


    這一日傍晚,忽有弟子前來知會,說是晚上麻長老要設宴為麻公子接風洗塵,命他前去作陪,雖然不想去,但主子有令,他可不敢不從。


    席間,麻長老喝得興起,心情甚佳,夏忠瞧見了,忽然生出個趁機再要些銀子的主意來。


    他明明知道麻長老精明強幹,雖然看上去醉了,但到底有沒有醉,可說不準,若是沒醉,自己說出如此無禮的要求,後果那可不敢想。不過,若是真醉了,說不定稀裏糊塗地就答應下來了呢?那可不結了燃眉之急?


    再想到明天就是最好期限,夏忠決定冒險一試,支支吾吾地把話說完,一顆心七上八下,眼都不敢向前瞧了。


    “什麽?”本來看上去已經有幾分迷糊麻長老,雙目陡然射出精明的光芒,正色說。


    在場人都是一驚,嬉笑聲,交談聲,一下子都沒了,齊刷刷地望向麻長老。


    麻長老顧及夏忠顏麵,並未當場訓斥,隻是說:“現在正吃飯呢,這事待會兒再說。”


    “是……是……”夏忠趕忙退下,麻長老重換一副笑顏,把酒言歡。夏義不知弟弟說了什麽事,忙上來打聽,夏忠不還不敢跟哥哥言明,隻是含糊過去了。


    晚宴結束,麻長老找人將夏忠叫道自己書房。他肅穆地瞪視夏忠,緩緩開口:“夏忠,你要這麽多銀子做什麽?前幾天我已經支給你兩百兩了,且據我所知,全宗上下,你能借的都借了。如今卻又來開口?


    你是覺得我是太喜愛你了,願意由著你胡來,還是以為我老糊塗了,會再給你一筆銀子?”


    夏忠瑟瑟發抖,趕忙跪倒:“師父息怒,師父息怒。我遇上些難事,缺點銀子……缺點銀子……”


    麻長老忽地飛出一腳,踢在夏忠肩頭上,厲聲說:“缺點銀子?你缺的是一點銀子嗎?你做下什麽事了,快快說來。”


    夏忠肩頭遭踢,仰倒在地,但趕忙重新跪下,隻覺肩頭火辣辣疼痛,好似骨頭都被踢斷了。他想把自己欠賭債的事說出來,卻又不敢,十分糾結。


    說出來了,說不定麻長老會為自己解決,但一頓責打肯定是免不了的,而且一個爛賭的人,麻長老還會不會重用?


    可如果不說,剩下四百兩銀子自己去哪裏搞?


    思量間,自己目光不經意跟麻長老飽含怒火的雙目一碰,不由得一個哆嗦,心說:“我師父心狠手辣,辦事果決,如果我說了,他非但不幫我,反倒覺得我已經無用,是個累贅可怎麽辦?那日圍攻黃長老,重傷弟子是何等下場?”


    想到此處,哪裏還敢再說,忙扯謊:“師父息怒,弟子前幾日去錢莊存銀子,聽人說了有個珠寶行極缺銀子,四處借款,給的利很高。


    但卻是一千兩一收,小額不收,我……我動了心思湊點銀子賺一點利息……”說完後以首叩頭。


    這事並不是夏忠信口胡謅,而是確有其事,麻長老不僅知道這事,而且經過思量和考察後已經借給那珠寶行五萬兩銀子,並已扣取五千兩利息,一月後珠寶行還會還自己五萬兩整。


    麻長老相信了夏忠的話,倒不是說他這一迴看走了眼,而是他沒有把夏忠當成一個懷疑對象,他每天經手事太多,可真沒有那份閑心在沒有任何端倪的情況下去懷疑一個十分信任的部下。


    麻長老“哼”了一聲,說:“你小子當真精明得很啊,拿我的錢去套利,想得可真好。”他雖出言責備,但心中並沒有因為這個而對夏忠產生什麽不滿來。


    他認為想方設法撈銀子再正常不過,他知道自己的屬下都在暗中這樣做。但隻要不過分,不動他的利益便好,他也不會追究。


    “弟子一時糊塗,一時糊塗……”夏忠一直保持以首扣地的姿態,生怕自己慌亂的表情會讓對方察覺出不妥來。


    兩人一時無話,過了陣,麻長老忽然開口說:“你還跪在這裏做什麽?還不趕緊滾蛋?”


    “是是是……”夏忠忙不迭地跑了出來。


    彎月懸空,雲似淡眼,夜深了,湖州宗內也安靜下來。夏忠滿腹心事,哪裏有心情迴房睡大覺?又哪裏睡得著?


    順著遊廊,漫無目的地遊蕩著,想著以往聽到的因為欠債不還而被斷手斷腳,甚至被殺的軼聞,好不害怕,止不住地唉聲歎氣,想著明天兩人來到自己應該如何對付。


    拚了嗎?拚不過。


    要不連夜逃了了?舍不得。


    “唉……”夏忠重重地歎息一聲,忽地,一雙黑緞靴子映入眼簾,抬頭一瞧,卻是沈墨硯攔在了自己身前,她一身夜行黑衣,未攜兵刃,頭上戴著一隻玉釵,是她用三百兩銀子從夏夢溪那兒贖迴來的。


    “你……你幹什麽?”夏忠退了一步。


    “你缺銀子。”沈墨硯開門見山。


    “你……你想幹什麽?”夏忠重複一句。


    沈墨硯從懷裏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布包,朝前拋出,拋出之際,發出“嗒嗒”聲響。


    夏忠耳朵不由得一動,他聽出這時銀錠子相撞擊的聲音,趕忙抄過,扒出個小口,借著暗淡的月光抄包袱裏一瞧,果然都是白銀,掂量著分量,應該有三四百兩上下。


    他大喜過望,也不管沈墨硯有何目的,先緊緊抱住包袱,望向沈墨硯,等待下文。


    沈墨硯見他收了銀子,便開口說道:“你聰明人,那我也不拐彎抹角了。”


    夏忠說:“你到底讓我做什麽?”


    “那個妙機,是你找迴來的,他的身份你必然也知道,對不對。”


    夏忠思量一番,說:“正是。”


    “那就好辦了,你隨我去見宗主,向他說出實情。”


    “不行,不行……這是麻長老交給我辦的差事,我若辦砸了,吃不了兜著走!”


    “哦,這樣啊,那我也不強人所難,你將銀子還我,咱們全當沒見過。”沈墨硯說著便向前踏步,伸手往夏忠懷裏抓去。


    夏忠視懷裏的銀子如命一般,那肯讓她取迴,急急一個倒縱,躲開。


    “怎麽?想跟我過兩招?”沈墨硯說,她有藍霞六階修為,夏忠不過綠芒八階,相差太遠。


    夏忠自然也知道自己不是她對手,打是打不過的,但就是不願鬆手,連聲說:“等等,等等,咱們再商量商量。”


    “沒什麽好商量的,你想要這銀子就跟我去見宗主,把原原本本地說出來。如若不然,銀子還我,咱們各走各的。”


    “沈長老,你不就想戳穿妙機麽,我有不出麵就能做到的辦法。”


    “什麽辦法?”


    再過幾日,已至四月天。春色闌珊,風軟塵香,正是人間的好時節。


    可郭裕飛仍是魂不守舍,除了每晚望望月亮之外,整日裏,什麽也不做。若不是沈墨硯,他或許連衣服都不知道換一件。


    入夜,月上柳梢頭,已有蟲鳴陣陣。


    郭裕飛木然立於院中一棵海棠樹下,望著地上斑駁的樹影發呆。


    “相公。”身後傳來一聲唿喚,他緩緩地扭過頭,看到來的是沈墨硯,一身素色無袖長裙,外罩輕紗衫子,白藕似的手臂朦朧可見。


    俏臉含笑,精施粉黛,濃淡相宜。


    隻可惜郭裕飛無觀賞的心思,見了沈墨硯,第一句話便問:“墨硯,你說若絹一年後是能夠醒過來的,對吧?”


    沈墨硯未有迴應,緩步走到郭裕飛身前,說道:“相公,咱們今晚不提燕姐姐,好不好?”她雖大了燕若絹六七歲,但因是妾室身份,所以稱正妻為姐姐。


    “今天是我生辰,陪我走一走,好不好?”沈墨硯說。


    “啊?今天是你生辰?”郭裕飛吃驚,並有些羞愧,自己這些天一顆心全放在燕若絹身上,差點忘了自己還有另一個老婆需要關懷嗬護。


    忙說:“光是走一走哪裏行?我讓廚房做碗壽麵……不,咱們出去吃吧?”


    沈墨硯搖頭:“不要,就想走一走,就在宗內就好。”


    郭裕飛思量一陣,說道:“也好啊。”


    於是兩人肩並肩踏上遊廊,沈墨硯略快半步,引著郭裕飛前行。穿過一道寶瓶門,進了第三進院子,直朝南行,便是個小花園。可沈墨硯偏偏步子輕點轉向西行,郭裕飛趕忙跟上。


    “咦?妙機真人還沒休息呢。”沈墨硯指著前頭一間廂房說。


    郭裕飛忙說:“咱們今晚不提這些。”


    沈墨硯一笑:“你也太過小心了。嗯?妙機真人屋裏頭有人啊。”


    兩人說著又往前走了幾步,郭裕飛便聽到妙機真人屋內傳出嘈雜人聲,顯然他房裏來了不止一位客人。


    又走進些已能聽清裏頭的說話聲,隻聽一個尖細聲音說道:“啊呦,老哥兒啊,你這真是混發達了,我好羨慕啊!”說話間還有咀嚼食物的吧唧聲,顯然說話人在邊吃邊說。


    跟著是妙機聲音:“嘿嘿,我隻不過略施小計而已。”


    又有個粗獷聲音說:“老哥哥,你也帶帶我們啊,你這天天山珍海味,住的地方跟皇宮似的,可別忘了咱們這幫子窮哥們還在睡橋洞,吃野菜呐!”


    妙機又說:“這個好說,你容我想一想,尋個機會,把你們也安排進來,掙不掙得到銀子不敢說,但好吃好喝,睡軟床倒是簡單。”


    “當真?”數個聲音齊聲說。


    “當然了!湖州宗宗主現在對我惟命是從,我說什麽他都信。過些日子,我說他夫人情況危機,需得找些朋友過來拯救,到時候你們來就成了。”


    “啊呦,居然這麽容易?老哥哥,你到底用了什麽法子,居然能把這樣一個大宗派的宗主給騙住?”


    “哈哈,咱們是自家兄弟,知根知底,我也不說虛的了,手段呢,是一方麵。另外便是那郭宗主實在太蠢。他那老婆明明隻剩下一口氣了,哪裏還能轉活?


    他卻死活不信,就是要救,這不是癡心妄想嗎?癡心妄想之人最是好騙,他因為他所求之事本就匪夷所思,所以我就是做出再多離奇荒誕的事來,隻要告訴他有用,他就也肯信。”


    屋內眾人聽到這裏,嘖嘖稱讚。


    而屋外,郭裕飛聽了,卻如遭雷擊,悲憤交加。


    當然,郭裕飛能聽到這些,可不是偶然,是沈墨硯與夏忠一起商定的計策。


    前幾日,沈墨硯本打算讓夏忠出麵揭露妙機,卻不料夏忠忌憚麻長老不敢做,但又想要銀子,於是想出一個折中辦法。


    妙機是他在湖州街頭偶然遇見,見其口若懸河,誇誇其談時臉不紅心不跳,頗有行騙之才,於是靈機一動,讓他假扮妙機。


    妙機在街頭行騙也不是單打獨鬥,而是有一夥人,相互幫襯,相互為托,這一點夏忠也是知道。


    昨日,夏忠設計讓妙機出門時巧遇行騙同夥,自然聊了起來。妙機好大喜功,將自己說得春風得意,同夥們好不羨慕,自然想沾些光。妙機有些為難,夏忠卻趕忙說:“無妨,全請進宗內做客,費用算我頭上。uu看書.ukanshu隻要悄悄行事即可。”


    妙機好不歡喜,趕忙將眾騙子帶迴湖州宗,入夜,夏忠特地買了肥雞美酒交給妙機,說是犒勞他的。


    妙機見雞有十隻,酒有兩壇,待夏忠一走便即叫來同夥分享。三杯黃湯下肚,妙機便開始顯擺了。這時候沈墨硯得了夏忠消息,引郭裕飛來到妙機門前。


    當下,郭裕飛怒不可遏,闖入妙機房間,雙目圓睜,瞪視妙機:“你說什麽?”


    妙機見了郭裕飛大驚失色,舌頭打結:“郭……郭……郭宗主,你……你……你怎麽來了?”


    “我也真是傻,居然能聽信你那些鬼話!”


    “鬼話?什麽鬼話?”妙機裝傻充楞。


    “剛剛你所言,我在外頭聽得一清二楚,你還想賴?”


    “我說什麽了?郭宗主興許聽錯了了吧?剛剛我可沒說話,都是他們在說。”妙機慌不擇路,居然想要移禍同夥。


    同夥們趕忙搖頭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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