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磊見其象極為慘烈,隻覺雙手微微發顫,厲聲道:“妖孽!妖孽!”禦劍飛起,與那些妖魔纏鬥在一處。眾人也不甘落後,紛紛跟上。年輕弟子們固然不是妖魔的對手,但見褚磊劍法精妙,麵對諸多妖魔竟毫無懼色,一連將兩三個妖魔斬落在地,登時士氣高漲。雖說這些妖魔看上去和方才大宮主的變化形態一樣,但畢竟還年輕,威勢或是妖氣都不如大宮主來得迫人,加上褚磊他們完全是豁出命來打鬥。一個人如果連命都拚上了,自然能發揮出無窮的潛力。一時間場上竟是褚磊他們占上風,將那些妖魔逼得連連後退。


    他們的眼裏隻有妖魔,而此刻,璿璣的眼裏卻隻有禹司鳳。她怔怔看著他,希望他說點什麽,同時又希望他最好什麽也別說。她不知道應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來麵對他的話語。


    半晌,他嘴唇微微一動,低聲道:“璿璣,對不起。”


    她渾身微微一顫,不由自主鬆開他的手。心裏似乎有某個聲音在狂喊:不要鬆手!不要放開他!可是她的身體似乎不聽話,雙手慢慢垂了下去。禹司鳳忽然抬頭,對她微微一笑,一瞬間,眼中似有淚光閃過。他轉身便走,輕道:“我不會讓他們繼續殺人的。”


    說罷,輕輕將上衣脫下,肋下赫然兩排漆黑的珠子,安安靜靜地嵌在那裏,像一個漆黑的、被揭穿的笑話。


    第四卷 華夢驟裂 第四十一章 暴亂(三)


    叮叮噹噹幾聲,那些珠子從肋下滑落,掉在地上。他的脊背挺拔修長,肌理分明,雖然略顯瘦,其中卻藏著一絲彪悍之意。有淡淡的金光從他皮膚上瀰漫出來,像一團煙霧,將他籠罩,從頭到腳。令她觸摸不到。


    那些金光漸漸團聚起來,最後,變成了一雙豐盈美麗的翅膀,輕輕展開,約有丈餘長。每一片金色羽翼尾端,都有六根修長巨大的翎羽。無數道鮮紅的紋路密密麻麻布滿了他的身體,連臉上也不例外。他現在看起來,再也不是那個蒼白又沉默的少年。


    他是一個妖,美麗的猶如鳳凰一般的金翅鳥妖。


    璿璣倒退數步,幾下踉蹌,險些摔倒,胳膊忽然被人扶住,她茫然失措地迴頭,正對上柳意歡沒有表情的臉。他沒有看她,他在看著禹司鳳。半晌,他低聲道:“你要拋棄他嗎?”


    璿璣沒有說話,他的聲音好像隔了十萬八千裏,耳朵裏聽不清,可是每一個字又狠狠砸在心頭,迴響不斷。


    那雙美麗的翅膀微微一展,禹司鳳飛了起來,像是要離開她一樣,頭也不迴一下,執拗的沉默。十二羽的金翅鳥,最高貴的血統,他翅膀上的光芒比太陽還要耀眼,幾乎可以令人落淚。他像一道金光,一瞬間落在場內,那些妖魔們對他甚是顧忌,不敢與之相爭,紛紛躲閃。


    柳意歡定定看著他,沉聲道:“你是要拋棄他嗎?”


    璿璣慢慢搖頭,還是說不出話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吃驚占了多數,還是失望占了多數。忽然想起那天他送她金翅鳥的簪子,那樣款款相問,低語試探:如果是妖,你要看不起嗎?他自己如此在意這件事,他是妖,妖類配不上人。怕她失望,怕她排斥,怕她離開自己。她記不得那天究竟是怎麽迴答他了,有沒有傷到他的心。她天真的腦袋裏從來也沒想過他是妖類這樣的事情,禹司鳳就是禹司鳳,她不能離開他,這樣簡單。


    可是,為什麽要放開他的手?她迴答不上來,那是身體一瞬間本能的反應:他是妖,不是人。她輕而易舉地將他丟棄在指尖。


    柳意歡嘆了一口氣,聲音苦澀:“他是個不懂得找後路的傻瓜,撞得一頭血了還捨不得離開。傻瓜……真是傻瓜……做人這樣辛苦……”


    做人太辛苦,七情六慾,愛恨糾結,像是極苦的茶湯喝下去,說不出的感覺。可是大家還是想做人。做人好啊,人間繁花似錦,藍天白雲,清歌漫漫,紅塵諸多斑斕美妙事物,誘的人眼花繚亂。但那些並不是最重要的。


    那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璿璣忽然淚眼迷濛,腦海中依稀迴響起禹司鳳含笑的聲音:當那個人走近你的視界,有那麽一個瞬間,紅塵中所有的誘惑都變得微不足道。藍天白雲,青青碧糙,你都不會再去看。你的眼裏從此隻有她一個人,把生命貢獻出去都是極其暢快的事情。所以做人再辛苦,也心甘情願。


    她覺得自己從內部一點一點碎裂開,再也支持不住,快要變成無數粒碎屑,化在風中。她顫抖著,想要扶住一些什麽,手伸出去卻什麽也抓不住,隻有冷冷的風從指間流梭而過。


    耳邊聽得柳意歡冷道:“大宮主,我可不會讓你上去搗亂。”她一怔,迴頭隻見柳意歡擋在大宮主身前,手裏握著寶劍,麵色沉鬱。大宮主看也不看他,眼神深邃,似乎怒到了極點,忽然出手,五指猶如撥弦彈琴一樣,又要拂過柳意歡的肩頭。


    “同一招你也用得太多了!”柳意歡大吼一聲,揮劍而上,大宮主伸出的手指頓時危險,眼看便要被他一劍削落,誰知他竟退了一步,轉身讓過劍鋒——先前隻是虛晃一招!一招未能得逞,柳意歡登時陷入被動局麵,反手再要攻擊,大宮主卻輕飄飄地飛了起來,一麵森然道:“不懂事的東西太多!”柳意歡“啊”地叫了一聲,恨恨地提劍追上,但對方是在飛,他跑步哪裏能追上,隻氣得臉色鐵青,嘴裏罵個不停。


    一直安靜坐在旁邊的亭奴忽然說道:“你怎麽不解印?帶著封印和他打,怎可能有勝算。”


    柳意歡怒道:“要你多嘴!老子不愛當眾解開封印不行啊?!”


    亭奴淡道:“要我來說吧,你因為偷了天眼,所以付出代價,已經失去妖力了,對不對?”


    柳意歡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嘴唇哆嗦了半天,才道:“你……你真他媽的……也有天眼不成……”


    亭奴微微一笑:“天眼我沒有,我隻是猜測而已,沒想到居然是事實。”


    柳意歡大怒之下亂七八糟罵了一堆,最後也覺得於事無補,隻能抱著腦袋急道:“怎麽辦?!他要上去了,司鳳那傻小子一定不肯和他動手!大家真是要全死在這裏?”忽然眼角瞥到旁邊有人輕輕走動,他猛然跳起來,一把揪住那人的領口,厲聲道:“對了這裏還有一隻!你不是不想殺人嗎?快去阻止你大哥!”


    那人竟是副宮主,他被大宮主擊中胸口要害,鮮血從麵具下滲透出來,胸前斑斑點點,甚是可怖。柳意歡一抓之下,他身子竟軟綿綿地,仿佛站也站不穩,登時一呆。


    副宮主嗬嗬笑了兩聲,道:“抱歉啦,你也看到了,我受了重傷,沒精力管這些凡人死活。大哥要他們死,你們看著就好了。”


    “你這狗屎東西!”柳意歡恨不得報以老拳,“老子看你就不是好東西!你又耍什麽詭計?!剛才說得不是冠冕堂皇嗎?你會那麽輕易放棄?!”


    既然是詭計,又怎會說給你聽……副宮主嘆了一聲,想把這白癡推開,可是手腳無力,隻得隨他拎著提著,自己不反抗罷了。


    旁邊忽然響起一個嬌柔的聲音:“騰蛇,你去。”眾人齊齊迴頭,隻見璿璣臉色發白,麵無表情。騰蛇叫道:“你讓我去我就去,那多沒麵子?!老子不去!再說了,那小子是妖怪你也知道了,妖和凡人打架,神仙插什麽手!”這當口他還纏著璿璣鬥氣鬥嘴,孩子氣十足。剛才還氣勢洶洶想打架,結果被她一吩咐,他還就是不去了。


    璿璣並沒發火,隻低聲道:“你去,我允許你大開殺戒,痛快玩一場。”


    騰蛇一愣:“你允許……”他做什麽事哪裏輪的到她允許不允許?!正要反駁,抬頭見她雙目深邃猶如洞穴,一肚子的調皮登時發作不出來了。


    “我允許你把那些妖怪全殺了,一個不留!”


    騰蛇默然,靈獸和主人之間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默契,她心中的火焰仿佛也燒在了自己的心頭,不由得被感染,蹭地一下站起來,叫道:“是你說允許我殺的哦!別迴頭又要想法子來炮製我!”


    璿璣頓了一下,又道:“不許殺禹司鳳和其他凡人。”


    “廢話!”騰蛇縱身而起,身後的火翼唿啦一下張開,他不再約束力量,那一對血紅的火翼張開足有十丈長,道行淺薄的那些小金翅鳥妖,一旦被烈焰擦上,立即燒成了黑炭摔落在地。他渾身上下都籠罩在鮮紅的騰蛇之火裏,看起來像是一個火人,所過之處,如入無人之境,所向披靡。


    然而他的優勢占了不到一小會,很快就被大群的妖魔圍住。有了一定道行的金翅鳥不懼火焰,他的火燒了半天也燒不死他們,急得大叫:“臭小娘!過來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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