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才有了惠王禦筆親題皇榜,廣告天下重金聘蠱師的行為。雖然之前亦有過,但規模這樣大還是第一次。花九千如果在外麵不用蠱術,誰也不知道她是蠱師,這張榜就是再貼十年也撈不到她這個人。然而天下巧合何其之多!偏偏有一個維可,供出狐七的下落,萬峰會的人順藤摸瓜,終於在碧波山等到了花九千。


    小丫頭每每想到這裏便忍不住飲恨嗟嘆,那時要不是她太衝動,花九千已經落入他們手中了!最後還是讓她跑了,又窩迴那該死的九千書局。隻要她不出來,萬峰會的人就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眼下她唯一的辦法竟然隻有等,等!就算等得火上頭,肚子也要氣炸,還是得等下去。


    狐七又病得這樣厲害。小丫頭在擔心的同時,也隱約想過,如果狐七不小心病死,他們就失去了唯一可以要挾花九千的棋子。她絕對不能死!然而每次看到狐七蒼白的臉,原本圓嘟嘟的臉頰早已經凹進去,眼底是深深的黑色,小丫頭真有一種感覺,她會慢慢死去。


    狐七雖然被軟禁,卻從來也沒露出求饒無助的神色,她好像是一隻自由的小獸,無論怎樣的地方都可怡然自得,用天真的態度對待所有事情,在她身上看不到善惡,完全一片純然。然而,現在小丫頭終於感到自己是在強行囚禁一頭美麗的獸,剝奪她的自由,把她鎖在籠子裏,看著她一點點憔悴死去。


    可是,能怎麽辦?能怎麽辦?這世上何其多的無奈,同情又值幾個錢?愧疚值幾個錢?小丫頭甚至想到當年三大夫拿來對自己說的話:這就是命。沒辦法,誰讓她沒福氣,偏偏是花九千的手下呢?這話曾讓她深惡痛絕,然而如今她自己也不得不這樣說。可笑,也唯有喟嘆。


    這是一個無比糟糕的秋天,狐七的病時好時壞,十二月來臨的時候,她的病有了一點起色,可以下床走動,也有力氣說話了,然而整個人卻瘦得沒了形,以往的神采也消失。雖然勉強說笑,卻再也沒有以前的神氣。


    十二月下旬,快過新年的時候,惠王差人送來許多新衣新器皿,其中光是給狐七的衣服玩意就有四大箱。宮女們本來就喜歡湊熱鬧,加上見狐七最近幾個月憔悴失神,都想趁這個機會讓她開心一下,於是幹脆把箱子抬到她房間裏,一群人嘰嘰喳喳又笑又鬧,從箱子裏把衣服掏出來一件件給狐七換著穿。


    小丫頭來的時候,狐七正被人塞在一團雪白裘皮裏,從頭到腳都毛茸茸地,當中露出一點臉蛋,漆黑的眼睛瞪得老圓,乍一看倒像一隻小老鼠。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說道:“這樣貴氣的衣服,怎麽到你身上卻成了醜角?快過來讓我看看!”


    狐七拉扯著身上沉重的裘皮,急道:“好重!我都沒辦法走路啦!”


    小丫頭湊到她麵前上下打量一番,又笑了一通,這才吩咐左右把那件華貴的裘皮脫下,自己在箱子裏翻一會,找出一件紫黑色的貂皮小襖,掐肩修腰,在狐七身上比了比,才道:“還是這件好,也隻有你這種年紀適合穿了。”


    狐七乖乖試穿,剛要去銅鏡前麵照照,頭上忽然一重,卻是被人輕輕扣上一頂小毛皮帽子。她趕緊扶住快掉下來的帽子,迴頭去看是誰,卻見身邊眾人紛紛半跪行禮,齊聲道:“見過安心姑娘!”


    來人正是安心,她也收到許多衣物,因裏麵有幾頂帽子摸上去輕軟暖和,便想著給狐七送過來。狐七轉身正對上她笑吟吟的臉,她在做手勢,要自己去鏡子前照照。狐七心裏也不知對她是什麽感覺,又想親近又有點恨她冷血,可每次想做點什麽絕情的事情讓她不要再來找自己,又做不出來。她心底偶爾竟會隱約盼望她來看自己,盼望和她親近一點,更盼望那美麗如初夏的笑容可以永遠不謝。


    她怔了一會,還是乖乖迴頭看鏡子。那是一頂和小襖同樣顏色的毛皮帽子,邊上繡了一些花,兩根絨球墜下來,掛在臉旁,看上去甚是俏皮可愛。由於生病,加上心事過多,她顯得十分清瘦,下巴也變尖了。然而這樣卻更顯得雙眼如同深幽的川水,漆黑而且迷惘。被軟禁一年,她也長大了一歲,看上去稚氣大減,雖然瘦,倒多了一種少女特有的亭亭玉立的味道。


    小丫頭湊過去,站在凳子上替她整整衣領扶扶帽子,左右看半天,才笑嘆道:“小女孩終於長大啦,個子高了,人也比先前好看些。人說女大十八變,果然是真的。”說完,她雖然還在笑,然而眼底卻是極羨慕的。人生的樂趣便是不停的變,周圍的風景,自身都是。然而她卻一輩子也嚐不到這樣的新奇,如今親眼看到狐七一年之中的成長,不由滿心感嘆。


    狐七不知道她的心思,還在孩子氣地拉帽子,無論心情如何低落,愛美的心還是有的。她努力把帽子掀高一點,露出小半個飽滿的額頭,然而額前的頭發卻刺出來,怎樣也不好看。正把頭發使勁塞進帽子裏,卻聽小丫頭說道:“王上說咱們別院太冷清了,他不喜歡。這次他命人從民間挑選了二十個年輕宮女送來,都是擅長雅樂舞蹈的伶人,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這話她雖然是問安心,事實上卻是說給狐七聽的,見她豎著耳朵偷聽,她不由又笑道:“聽說裏麵有幾個女子彈得一手好琵琶,長得也是天香國色。今兒過年總算熱鬧些了,不如今天就讓她們演習一番?”


    安心早就聽出她的話外音,雖然她從不插手內宮的事情,這次竟然也破例點頭。狐七見她們說走就走,不由很想商量著一起去,然而卻放不下麵子懇求,為了黃鶯的事情,她和這兩人冷戰了好幾個月呢。


    她還在猶豫著,卻見安心迴頭,含笑對她招手,小丫頭跟著笑道:“喂,小狐七,你到底跟不跟上來?不來看,可別後悔哦!”


    “哦!我去我去!我要看!”狐七再也顧不得冷戰,提著裙子就往外跑,後麵的宮女急忙取了大氅給她披上,笑吟吟地看她跟著安心她們出去。狐七到底還是狐七,本性始終改不掉,這樣真好。


    二十個新來的伶人得知主子要見自己,紛紛打扮整齊,垂首站在大殿等候。安心眼盲,什麽也看不到,小丫頭便先讓女官登記名字,自己在那裏打量各個伶人的相貌。


    下麵挑選的人大約不知道這些女子是送來別院的,隻當惠王又要美女,於是挑的都是百裏挑一的美人,從容貌到儀態都無懈可擊。其中有兩三個甚至不輸當年榮貴妃的容光,端的是千嬌百媚,秀雅絕倫,看得人眼睛也要花了。尤其站在邊上那身高突出的修長女子,纖腰長腿,膚光勝雪,加上一襲簡單的布衣,在花團錦簇的綢緞衣服裏看起來卻是清極雅極,不沾半點媚態,倒像一株沾露的青竹。


    小丫頭不由自主看了她好一會,隱約覺得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可偏偏想不起來。那女子似乎發現有人在看自己,不由微微低頭,雙手玩弄起垂在胸前的青絲。隻這一個動作,小丫頭又覺得不是印象中人的樣子,陌生之極,便轉頭去看其他人了。


    記名之後便是演習,眾人早已看出安心雖然一句話不說,而且閉著眼睛,卻必然是殿中身份最貴之人,於是加倍努力地彈奏。一時間琵琶錚錚如彈珠濺玉,古琴淙淙如行雲流水,竹蕭幽幽似深閨低語,卻是近兩個月宮中樂師新譜的曲子《瑞雪》。小丫頭和安心都聽得慢慢點頭,麵上露出讚賞的微笑。


    狐七在音律方麵一竅不通,隻覺叮叮咚咚甚是好聽,她也不知道曲子叫瑞雪,但聽其音調轉折,意境甚是清奇,一時間竟有一種屋內爐火明滅幽然,屋外蒼茫大雪飛揚的感覺。正聽到得意處,卻見旁邊一個紅衣女子飄然上場,環配叮噹,水袖如雲,輕輕舞蹈起來。


    佳人纖腰楚楚,風迴雪舞,揚袖折腰之間,流暢婉轉。嫣紅的衣裙緩緩轉開,腰間明黃流蘇亦跟著旋轉,漸漸地越轉越快,如同一朵盛開的花。跳得一會,便慢啟朱唇,幽幽唱了起來。


    然而她跳了什麽,唱了什麽,狐七卻再也沒注意。原來這女子是坐在殿角吹蕭的,如今她上場舞蹈,原先坐在她身後的那人便露了出來。狐七隻是無意往那裏看了一眼,卻如遭雷亟,再也移不開目光。


    那是一個穿著樸素布衣的女子,她抱著琵琶在慢慢彈奏。由於腦袋微垂,漆黑的長發便將臉遮了一半,露出一截蘇白的脖子。在別人看來,這隻是一付極美麗的側影,但對狐七來說,卻是藏在內心深處的那個身影。她曾看了無數遍,這一年裏夢了無數遍的人。如今乍一看,她一時竟覺身在夢中,茫然不知何年何月。


    那女子似乎感覺到有人看自己,便微微側頭過來,狹長的鳳目冷電一般掃過狐七的臉,便停住不動。見狐七呆若木雞的模樣,她忍不住勾起嘴角,對她眨了眨眼。


    狐七幾乎要跳起來!然而人沒跳起來,手裏裝滿熱茶的茶杯卻“光當”一聲摔在地上,立即碎了,滾燙的茶水潑了她一裙子。狐七被一燙,終於迴神,“哎呀”輕輕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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