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所有人味同嚼蠟。


    三天後的深夜


    “老白!老白!老白!”勾小鉤用全院子都能被震醒的聲音一路從正堂喊到後院,成功的把所有人都吼了出來。


    “大半夜你鬼叫什麽!”韋利圖披著衣服嘟囔。


    言是非和伊貝琦卻覺出了不尋常。更別提老白,他幾乎是跑到勾三麵前的,語氣中難掩顫抖:“怎麽了?是不是溫淺他……”


    “溫淺他有救啦!”勾小鉤興奮的嚷著,同時晃動著手裏的東西,“看看這是什麽!”


    如若在平時,恐怕真沒有人會答得出。那不過是一棵根部還帶著土的破糙,綠綠的葉子邊緣是細微的鋸齒狀,不仔細看很難發現,丟在土路上,可能都不會被人多看上一眼。但現在,所有人都按捺不住心頭的激動,答案唿之欲出,卻偏偏喊不出來了。


    “九步糙啊!嶽瓊兒那丫頭送來的!”勾小鉤直接講了起來,“半夜我去廚房找東西,路過大堂就聽見聲音不對,結果那丫頭正要把糙藥偷偷放下,被我撞了個正著。人我沒留住,不過糙藥嘛,嘿嘿。”


    “可怎麽會……”言是非滿頭霧水,一臉的不相信。


    “哦對,她還托我帶個話。”勾小鉤像忽然想起似的,認真迴憶道,“說這藥是給老白的……不是給溫淺的。嗯,就這樣。”說完,勾小鉤把藥糙遞過來。


    老白愣在那兒,遲遲沒接。半晌才道:“幹嘛?”


    “拿著啊。”勾小鉤理所當然,“人家說了是給你的,不是給溫淺的。”


    老白張了張嘴,半天,終於吼了出來:“我拿它做仙丹?!還不快去熬藥——”


    “伊姐姐,他吼我……”勾小鉤委屈的扁扁嘴,想到伊貝琦那尋求溫暖。


    哪知伊貝琦一把搶過糙藥,又沒好氣的狠狠敲了他的腦袋:“吼你都是輕的,活該!”


    伊貝琦匆匆去熬藥,剩下院子裏的人大眼瞪小眼,似乎都忘了睡覺。


    夜風輕輕劃過,吹開了人們的眉頭。笑靨先是淺淺的,然後慢慢擴散,最終染上了每個人的臉,包括還在揉著頭喊疼的勾三。


    第65章淺傷(八)


    溫淺服下解藥已經幾日,卻未真正甦醒。總是昏昏沉沉的,藥湯端給他喝時他會哼哼兩聲,然後艱難的吞咽,可那眸子,卻遲遲不睜開。


    餵藥和看護的事都由老白來做,溫淺服下解藥幾日,他就不眠不休了幾日。困了就伏在床邊打個盹,醒來繼續目不轉睛。大家過來勸過,可沒用。老白隻一句,我想看著他醒,把大家所有想勸的話都堵在了口裏。最後便隻能由著他去。


    其實,每個人都在不安的等待著,唯一的差別隻是老白在溫淺麵前等,他們在旁處等。


    “等醒了之後,就別再做那傷天害理的生意了,一個嶽瓊兒就把你弄成這樣,再來十個八個,我看你有幾條命……”


    老白看著溫淺有些消瘦的臉,又開始絮絮叨叨的說話。這些天來他說的話,可能比他平時一個月說的都多,他覺得自己有點魔怔了,可就是停不下來。


    “你說你是不是倒黴,想娶個媳婦都不成,嗬,要是沒這一出,興許明年我就能當上大伯了……”


    “你平時不是挺精明的嗎,怎麽就這麽容易著了人家小丫頭的道呢,枉擔了天下第三殺手的威名,哦不對,你現在該是第二了……”


    “今年冬天你沒過來,山頂上可平靜了,再也沒山豬過來鬧,說了就是沖你來的吧……”


    “溫淺,你別睡了……”


    這是老白的極限。哪怕知道躺在那裏的人壓根聽不見自己說什麽,可他還是說不出,溫淺,我想你了,快點起來吧。盡管這話已經在心底被摩挲了無數次。


    溫淺安靜的躺著,臉上沒什麽表情,老白忽然覺得他這會兒才是最真實的,沒有了客套而疏離的笑容,真正的溫淺或許就是這樣,淡漠的對待著周遭的一切。不親,不疏,不遠,不近,薄得幾乎看不見感情。


    男人的手安靜的放在兩側,老白心頭一動,便把他的掌心輕輕翻過來,放在自己的手裏仔細端詳,一如那年的破廟。當年他不認得這個男人,於是胡亂說了一堆有的沒的。可現在,再看這掌心,卻別一番滋味在心頭。


    老人家常說掌紋越亂越是操心的命,老白一直不願相信,因為他自己的掌紋就亂得幾乎辨不出主次。可這會兒,看著溫淺那脈絡清晰的幾條紋路,他不得不信了。他就是操心的命,所以他不分日夜的坐在這裏守著幹著急。人家就是享福的命,所以可以不管不顧的一睡就是十多天。


    “破廟裏我說你能活到七老八十,你是不是特信,特希望是真的?那你就快點醒啊,你再不醒,我就成騙子了……”


    一滴水落進溫淺的掌心,男人的手指似乎動了動,老白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還想再看,手卻忽然被反握住,雖然力道微弱,但卻實實在在的被人攥住了。


    “你就不是……做騙子的料……”溫淺聲音啞的厲害,可卻實實在在扯出個虛弱的笑。


    老白告訴自己得去拿水,沒聽見那人啞成什麽樣嗎。可身子就是動不了,像被人定住了似的,所有感知全部封閉,隻剩下包裹著自己手掌的溫熱。


    “傻了?”溫淺看著老白愣愣的,就想要打趣,這似乎已經成了自己的趣味的來源。


    老白終於大夢初醒,惶惶然的逃開溫淺的手掌,轉身去倒水。可把水倒過來剛要扶溫淺去喝,卻又忽然停住。弄得溫淺水在眼前而不能入口,怎一個糾結了得?


    溫淺有些困惑,剛要開口,就聽老白嘟囔著:“不行不行,我得問問伊婆娘,你現在能不能喝水……”


    說著老白就要離開,溫淺哪裏捨得,直覺就想把人抓住,可惜人沒抓住,倒把老白的腰帶抓住了,也算歪打正著竟真的把人勾了迴來,否則以他現在的力氣,隻有望白興嘆的份兒。


    “怎麽了?”老白有些驚訝的看著自己被弄鬆的腰帶,不明所以。


    “我不渴……”溫淺如是說。


    老白眨眨眼,努力思考這三個字的意思是不是指他現在不用去找人,兩個人再說說話。


    沒等老白思考好,溫淺已經艱難的想要起身,老白見狀連忙過去扶,一幫一扶間溫淺的唿吸撒在了老白胸口,恍恍惚惚的老白覺得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坐好後溫淺看著老白,不說話,就那麽看著。直直把老白看得手都不知往哪兒擺,才說:“怎麽不掛著假麵皮兒了?”


    腦袋木木的,好半天老白才反應過來對方問什麽,連忙道:“不合適,就卸了。”


    “不合適?”溫淺略帶困惑的歪頭看了下,很快瞭然道,“你瘦了吧。”


    老白撇撇嘴,剛想說沒你瘦得多,就聽溫淺又道:“你這是第二次救我了呢。”


    老白愣愣的,直覺便搖頭:“不是我,是伊貝琦,哦,還有韋利圖,要不是他那本……”


    “我是說嶽瓊兒要刺我的時候,我都沒反應過來,結果你倒沖得快,”溫淺似乎覺得很有意思的眨眨眼,“你什麽時候輕功如此好了?”


    話說得多,似乎就沒那麽啞了。於是這會兒答不出的變成了老白,他也弄不明白,怎麽腳下一用力就飛過去了,後來他再去試,便死活起不來了。糾結半天,老白隻能實話實說:“我也不知道,就那麽嗖的過去,可神奇了。”


    溫淺樂了起來。他似乎心情很好,該是說大大的好,盡管才醒,但笑意在臉上就沒下去過,連眸子,都好像比平時亮得好看。不知不覺,老白有些看入迷了。等迴過神兒,才發現男人正盯著自己。忽然的,就有些慌。


    溫淺的嘴唇動了動,然後老白聽見男人說:“剛醒那會兒,你在哭吧。”


    老白怔住,臉忽然就熱了起來,正無措的不知如何迴答,門卻忽然被人推開,然後勾小鉤的聲音就颳了進來。


    “老白,伊姐姐叫你去吃飯,總這麽熬你哪受……”勾小鉤說到後麵,沒了聲音,因為他發現she向自己的目光不是兩道,而是四道。


    老白像沙漠裏的人忽然得到了甘露,連忙起身把勾小鉤拉過來按到椅子上,囑咐道:“你在這裏好好看著,別亂給他喝水,我去找伊貝琦。”說完,老白幾乎是逃命似的奔出去。


    勾小鉤坐在那兒一動不敢動,半晌,才終於在溫淺關懷的目光裏擠出僵硬的笑容:“呃,你挺好的哈,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


    “沒。”溫淺淡淡的笑。


    勾小鉤可以肯定,他又被瞪了。


    伊貝琦很快過來了,先是給溫淺把了脈,然後又吩咐老白倒了點溫水給男人喝。做這些的時候老白很聽話,也很盡責,可是一直垂著眼睛,哪怕從溫淺低低的角度看過去,卻也隻有睫毛的陰影。


    但是溫淺不急了。這麽說也不準確,應該說那份焦慮被暫時壓了下去,他滿心滿眼都是老白泛紅的眼眶,那是他睜開眼睛看見的最美的東西。他甚至覺得哪怕這場成親隻換來這個,也值了。


    “應該是沒事了,隻是還需修養一陣子。”伊貝琦對著溫淺說完,又把頭轉向老白,淡淡道,“放心吧。”


    這下,老白更是不敢抬頭了,吶吶的應了聲哦之後,便沒了下文。溫淺昏迷時他那不管不顧的勁頭兒早隨著男人的清醒散得一幹二淨,似乎在幻境裏走了一遭如今又迴到了塵世間,於是他還是那個他。悶死就悶死吧,經曆了這麽多老白終於明白,他天生就活不成勾小鉤那樣,所以他認命。


    伊貝琦和言是非悄悄對視,繼而不約而同的翻了翻白眼。總算懂了什麽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可一旁的勾三卻不大擔心了,老白還是那個老白,但溫淺不是那個溫淺了。他總覺得男人眼裏少了絲壓抑,多了幾分從容,從前的焦慮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隱藏得很深的篤定和小小的喜悅。之前他覺得溫淺該是喜歡老白的,而現在,他確定。


    可這話跟老白說沒用。勾三終於明白了,無所謂相不相信,哪怕你把事實放眼前了,老白也不會主動去碰觸一下。對待這個人,隻能潤物無聲。就像夜雨,悄悄的順著窗戶fèng溜進來,然後氳開點點濕氣,慢慢的,慢慢的,沁入於無影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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