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低沉痛苦的悶哼聲響起,禦座上霎時鮮血飛濺。


    刺目的顏色,宛若點點紅梅,成片濺染在紋雕著數條飛騰巨龍的山字圍屏之上。


    也染紅了莊重威嚴的十二章紋玄赤袞服冕裳。


    許多人前一秒還在想著皇上會如何處置許準,下一刻,就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


    他們甚至都沒來得及瞧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便見平日裏那個他們幾乎都不敢仰視的、高高在上的尊位,已被刀光劍影所籠罩。


    而周圍成片的血紅,更讓眾人的心齊刷刷沉了下去。


    他們甚至都不敢想,此刻被包圍在正中間的皇上,正遭受著什麽。


    刺殺!


    一場精心預謀的,針對皇上的刺殺。


    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後,許多忠於社稷的大臣發了急,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刺客的對手,站起來就想不要命的往玉階上衝。


    局勢才剛剛穩定下來,這個時候,皇上一定不能有事。


    隻可惜,他們的腿腳很快便被因驚嚇而躁動起來的人群和繁列的席位絆住,一時之間無法靠近,隻能站在下麵幹著急。


    而在高台之上的周全,狀態也比眾人好不了多少。


    原本他是站在禦座側後方的,可變故發生的那一刻,他隻感覺一股大力襲來,然後就被稀裏糊塗的送到了金柱後麵的角落裏。


    等他手忙腳亂的爬起來,就見之前站著的地方,早已陷落在刺客的重重殺戮之中。


    那些原本侍立在各處的宮人,此刻像瘋了一般,宛如一個個沒有理智隻知殺人的怪物,兇狠快速的向禦座揮砍著手裏的利刃。


    那股狠勁兒,仿佛隻有將裏麵那個人碎屍萬段,才能消除他們的心頭之恨。


    他臉色一變,登時反應過來,一邊大喊著護駕,一邊奮不顧身的上前,想要將處於危險中央的皇上拉出來。


    這一刻,他無暇去細想,剛才匆忙之下救了他一命的人是誰。


    他隻知道,皇上還在裏麵,生死未卜。


    主子派他到皇上身邊,讓他侍奉好皇上,他就不能讓皇上有事。


    天乩樓的人,沒有臨陣脫逃之說。


    可沒想到,他的腳剛邁出去,抬眼就見原本該被圍攻著的江夏皇,忽而以極快的速度,突兀的飛掠到了他的麵前。


    因著慣性,他甚至連著往前疾衝了兩小步,這才堪堪穩住身形。


    雖然大致上無損龍威,但怎麽瞧著,都有些平時不常有的狼狽。


    周全下意識伸手扶住他,臉上的神情因著激動似哭似笑,略顯滑稽。


    “皇上,您——您沒事吧?”


    就在剛才,他還以為,他已經......


    江夏皇揉了揉有些發懵的腦袋,眸色複雜。


    就在剛才,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忽然猝不及防就被扯下了龍椅。


    然後就看到了一名宮人的屍體。


    屍體的脖子上,正嵌著一柄鋒利的短刀。


    刀的另一側,還握在他的手裏。


    他當下就明白過來,剛才必然就是這個人在背後暗算他來著。


    但現在,死的是對方,不是自己。


    也就是說,在最緊急的時刻,他被人救了。


    至於救他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有這樣本事且又在他身邊的,隻有那麽一個人。


    想著刺客已伏誅,他當即就想抬起頭瞧瞧現在的局勢,畢竟作為九五至尊,卻被迫蜷縮在椅背後麵的,委實是有些狼狽。


    別的不說,時間長了,腿也會麻。


    隻是不曾想,他剛有這個動作,一隻修長有力的大手,忽的握住他的後脖頸,毫不留情就將他重新摁了下去。


    力度之大,差點讓他當場磕個頭。


    他心裏又氣又惱,不久以前剛剛升起的,對他的信任與好感蕩然無存,正要伺機發作,頭頂便傳來了刀劍砍在禦座上尖利刺耳的聲音。


    劈裏啪啦,火花四濺。


    還未出口的指責,生生咽迴到了肚子裏。


    好險!


    再然後,在躲過了好幾波攻擊後,他就被強大的內力穩穩送了出來。


    隻是在落地的瞬間,他恍然記起,自己也是會功夫的,怎麽就任由他牽著鼻子走了?


    而且以他的身手,若想救他,完全可以在殺了刺客的第一時間就拋他出來,壓根不必如此窩囊的在禦座後麵躲避半天。


    想了想,他最終認為,他這是在報之前他怠慢他的仇。


    雲頊這小子,果然是個小肚雞腸的。


    因為想的出神,他全然忘記使用輕功,直接導致落地不穩,差一點當場栽倒。


    若非周全及時扶住,隻怕又要鬧出洋相。


    當然,此刻正幫著江夏皇牽製刺客的雲頊,完全不知他會做此想。


    他幹脆利落的擰斷一名刺客的脖子,深不可測的墨眸掃過山字圍屏上透出的兩道模糊人影,緊抿的薄唇緩緩勾出一個冷寒的弧度。


    今日這場刺殺,果然不同尋常。


    周全等了一會兒,沒聽見江夏皇說話,以為他是被這血腥的場麵驚著了,當下也不再問他,拖著他的手臂就往角落裏躲。


    若非怕以下犯上,皇上事後找他算賬,他都想動手將他身上這套袞服扒下來。


    太惹眼了。


    簡直就是移動的活靶子。


    隻是他這邊著急,江夏皇卻不這麽想。


    他環視了一圈眼前混亂的場麵,臉色霎時變得森冷起來。


    這些人竟敢破壞阿暖的及笄宴,簡直是在找死。


    想到此,他當下就要返身迴去大開殺戒。


    一而再再而三,這些亂臣賊子簡直沒完沒了,還真以為他是好欺辱的?


    除去皇上這一層身份,他的功夫,並不比江湖一流高手差。


    剛才隻不過是沒反應過來罷了。


    見他不僅不遠離,反而又要往紮堆的刺客裏麵湊,周全嚇了一跳,連忙拽住他的衣袖。


    “皇上,您要幹什麽去?”


    這些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他堂堂九五之尊,哪能和他們去拚命?


    萬一真有個什麽閃失,誰能擔待的起?


    江夏皇慍怒,“放手。”


    這些刺客能避開禦林軍和皇家暗衛成功潛伏進來,可見其蓄謀已久。


    既如此,今日就一網打盡。


    周全不假思索的搖頭,全身力氣都集中在了手上,死死攥著不鬆開。


    “皇上,不可意氣用事啊!”


    這些刺客當然不能放走,可總得將外麵的禦林軍喚進來再行捉拿。


    再不濟,殿內不還有十幾位武官在嗎?


    哪裏有讓皇上單槍匹馬親自衝鋒陷陣的?


    他現在甚至連個防身的武器都沒有。


    一旦讓他衝出去和刺客廝殺,不論暴露在明處的,還是藏在暗地裏的,都會一股腦的往他身上招唿。


    雙拳難敵四手,他就是有再厲害的功夫,又能如何?


    如今躲在這裏,最起碼暫時還能不被人注意到。


    說句大不敬的,他出去簡直就是在添亂。


    “周全,你好大的膽子,再敢墨跡,朕斬了你。”


    江夏皇赤紅著眼睛瞪他,連聲音都透著咬牙切齒的味道。


    他不屑於同一個內侍解釋什麽,若非看在他素來盡心盡職,他一掌拍死他。


    對方都殺到家裏來了,他再不把皇帝這層枷鎖丟掉,仗著身份不還手,這口氣焉能忍下來?


    若是平日裏倒罷,可今日是他女兒的及笄宴,他們也敢來搗亂,不將他們大卸八塊,他就不配當這個父親。


    江夏皇話裏顯而易見的警告意味,登時讓周全臉色霎白。


    禦前侍候了這麽久,皇上的性子他不說了解個十成十,卻也有七八分。


    他決定的事,是任何人都勸不迴來的。


    惹惱了他,他還真有可能當場將他給砍了。


    他雖然不懼死亡,但也不是這麽個窩囊的死法。


    略微的思索過後,他立即張眼四望,想要看看德慶公主或瑞王殿下如今在哪裏。


    他們的話,皇上總會聽吧?


    再不濟,幹脆點了昏睡穴,先將人扛走再說。


    可這一看不要緊,他的心陡然沉到了穀底。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不僅是禦座周圍,連玉階下,官員眷屬席位所在的地方,也已亂作一團。


    多到數不清的刺客,拿著鋒利的短刀,毫無顧忌的在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群中肆虐。


    他們統一都穿著宮人的服飾,臉上已不再是熟悉的恭敬,眼神兇狠殘暴,見人就砍,完全沒有任何留手的意思。


    在場的每一個人,似乎都成了他們的目標。


    殿內各處的戶牖,不知何時,已悄然關閉。


    外麵隱約傳來兵戈相接的聲音,明顯而激烈。


    整個皇宮,似乎都陷入了血腥的屠殺之中。


    出不去了。


    有這個認知的,不止周全,還有殿內的皇室宗親、文武百官、以及眾世婦女眷。


    他們從短暫的有刺客的怔愣中醒悟過來後,便立即手腳並用的爬出座位,開始慌不擇路的四下逃命。


    可大成殿就這麽大,四周的出口又都被封堵,即便反應迅速,又能逃到哪兒去?


    有不少人甚至因為一時不察,直接逃到了刺客的麵前,被一刀刺入胸腹。


    哭喊聲、尖叫聲此起彼伏,響徹大殿。


    場麵徹底失控。


    周全大駭,當下也顧不得後果,連忙使出吃奶勁兒扯著江夏皇迅速往後退。


    都這個時候了,他出去又能做什麽,不過是分擔兩刀罷了。


    被一個內侍當麵忤逆,江夏皇臉色瞬間鐵青,抬腳便踢向他。


    “滾一邊去。”


    一個個的,都拿他的話當兒戲。


    兩人正自糾纏間,忽聽那道清冷沉穩的聲音適時響起,含著不容置喙的力量。


    “莫添亂,躲好不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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