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天斌指揮著向南,沒有走環島高速,而是走海榆西線,他說,高速沒有意思,都沒有什麽風景,反正是玩,我們慢慢走。


    海榆西線的兩側,確實很漂亮,都是高大茂密的桉樹、椰子樹和酸角樹,不時還會出現一片片的紅樹林和湛藍的大海,過了大小洞天之後,這裏的海水比三亞更藍,車行駛在林蔭路上,就像行駛在一幅畫裏。


    大多數的汽車都去走環島高速,海榆西線上的汽車不多,很清靜,三個人可以一邊聊天,一邊往前走。


    快到衝坡鎮的時候,包天斌讓向南朝右邊的一條小路拐進去,開了四五分鍾,到了一個小村子,村子深藏在樹林當中,村口有一棵大樹,大樹下麵,是並排的兩幢磚頭的老房子,房子前麵是一塊空地,包天斌讓向南把車停在空地上。


    三個人下車,張向北看到,這裏的房子樣式有些奇特,一幢三間的房子,中間部分洞開,凹進去一塊空間,大門開在進深三分之一處,這樣就在門口,空出了一個類似門廊的空間,哪怕是下雨天,也可以在自己的大門口幹活和喝茶。


    這幢房子是一層的房子,緊挨著這幢房子,是一個單間的二層,一樓也是空進去的一個空間,留出門廊,門廊的上麵是一個平台,平台後麵是一間房間,房間不大,有些突兀,就像是一座碉堡。


    海南農村裏的老房子,很少有兩層,因為台風的緣故,房子的頂上,靠近房簷的地方,前後牆還會有一排排的小洞,這是給台風留出的通道,這樣才不至於整幢房子的整麵牆,經受太大的風力,而被吹垮。


    到了樂東這裏,大概是因為已經轉向了海島的西岸,轉向了北部灣,台風沒有那麽肆虐,這才出現這村裏,普遍的二層小樓。


    三個人下車,包天斌領著他們走向那洞開的門洞,房子的門廊裏有一位六十來歲的老太太,上身穿著一件黑色的斜襟衣服,頭上包著一塊頭帕,下身是一條紅黃條紋的土織布的筒裙。


    老太太正坐在地上編草席,看到他們站了起來,衝著包天斌笑。


    三個人走了進去,在門廊裏的小凳子上坐下,老太太衝著大門裏麵喊了一聲什麽,裏麵走出來一位婦人,一隻手提著一隻黑陶的茶壺,另一隻手拿著一摞碗,走出來蹲下身,把碗和茶壺放在地上,接著一碗碗茶倒著。


    倒出了第一碗,遞給包天斌,包天斌朝向南指指,那婦人轉而把茶遞給向南,向南趕緊起身,雙手接過,說了一聲謝謝。


    第二碗是張向北,第三碗才是包天斌。


    向南捧著茶碗,碗在手裏有些滑膩,碗裏麵積了一層垢,一般的女孩子要是捧著這一碗茶,肯定喝不下去,向南每年都要出去巡演,還要送戲下鄉,人在江湖,哪裏有那麽多的講究,她對這些早就已經適應,她接過來,眉頭都沒皺一下就喝起來。


    不知道這茶是用什麽泡的,有點苦,還有點酸,不過在這大夏天的,很是解渴。


    “這是什麽茶?真好喝!”向南說著,把一碗茶都咕嘟咕嘟喝了,那個老太太看著向南笑了起來。


    包天斌和向南說:“這是酸豆角泡的茶,是不是特別的解渴?”


    向南連連點頭。


    婦人提著茶壺,走到了向南麵前,向南趕緊端起碗,婦人把碗又倒滿了。


    包天斌用他們黎家話,和老太太說了幾句什麽,老太太走進了房子裏麵,過了一會出來,手裏拿著三頂草帽,草帽是枯綠色的,和老太太在編的草席是同一種材料,張向北和向南都看不出是什麽,包天斌雙手把草帽接到了手裏,朝老太太笑著鞠躬致謝。


    包天斌和張向北向南說,老太太是這裏有名的編織高手,這是她送給我們的,這麽大的太陽,沒有草帽,等會到鹽田會曬脫皮。


    張向北趕緊說,多少錢,我們買吧。


    包天斌搖了搖頭,他說,老太太編的東西不賣的,隻送給自己的親朋好友。


    老太太看著他們,說了兩句,包天斌笑了起來,他說,老太太在誇馮團長,長得真好看。


    向南趕緊朝老太太彎腰,說著謝謝!


    三個人告別了老太太,迴到車上,張向北看到包天斌始終雙手捧著草帽,好像捧著一個托盤,而不是拎在手裏,那樣子有些滑稽。


    包天斌和向南說,可以了,我酒氣已經散掉了,接下來我來開車,你和張總坐後排。


    張向北和向南坐進了後排,包天斌這才把草帽拿給他們,關上車門,朝站在門廊下麵的老太太揮了揮手,走去駕駛座。


    重迴到大路上,包天斌和他們說,你們不要小看這一頂草帽,黎族人的草帽也好,鬥笠也好,都很講究的,有一套特別的禮儀。


    “你快說說。”


    向南手裏拿著草帽,催促道,她剛剛也感覺出來,老太太的送,和包天斌的接,裏麵好像有什麽專門的說法,就像是他們在舞台上,每一個動作和台步,都是有講究、有章法的。


    包天斌說:“黎族人一年四季出門,隨時隨地都戴著草帽,對他們來說,草帽不僅有防曬遮雨的功能,草帽是戴在頭上的,所以他們認為,草帽是很神聖的。


    “探親訪友時,不可以不戴草帽或鬥笠,你要是沒戴帽子,是不受待見的,說不定到了門口都不讓你進去,隻有戴著帽子去探親訪友,大家才會認為,你這是在祝福大家平安。


    “到了人家家裏,主人接帽子也很有講究,要是他迎出門來,把你的草帽接過去,然後和你一起進屋,主人把你的草帽放在屋裏,或者掛起來,說明他很歡迎你的到來。


    “要是他把你的帽子放在門外,沒有帶進屋,說明他對你不歡迎,你隨時都可以走了。”


    張向北想起前麵包天斌捧著草帽小心翼翼的樣子,問:“是不是怎麽拿草帽也有講究?”


    “對對,如果是雙手捧送,說明是對別人的尊重,要是隨手拎在手裏,就表示很隨意。”


    “怪不得。”張向北說,“前麵你接過草帽,連碰也不讓我們碰,是不是擔心我們會隨意?”


    包天斌大笑,他說:“對啊,不知道的人,誰拿著草帽,不是隨手就拎在手上,要是那樣,老太太就會覺得我們很無禮,而且一點也不喜歡她送的草帽。”


    張向北歎了口氣,他說:“要是沒聽你這麽說,還真的會。”


    向南來了興趣,問:“快說說還有什麽,關於草帽的。”


    “還有很多。”包天斌說,“比如男人不能隨便拿女孩子的草帽,墊在屁股下麵坐,要是坐了,就是對人家的侮辱,你就要賠人家一頂新草帽,要是你隨隨便便拿走女孩子的草帽,那事情就大了,女孩子會跟著你,要求和你成親。


    “要是已經結婚的男人,拿走了女孩子的草帽,挨罵是少不了的,還是輕的,說不定還會遭到她親友的暴打。


    “還有,年輕的男女相見,要是你很喜歡對方,又不好意思說,可以走過去,把自己的草帽遞給她,她要是接了,說明她對你也有好感,你們就可以繼續交往了,要是她也把她自己的帽子送給你,那事情就大了,基本就是定終身了。”


    張向北和向南都笑了起來,張向北拿起一頂草帽,看著,說:


    “沒想到一頂草帽還有這麽複雜的意思在裏麵,我都不太敢戴了,這要是戴錯或者拿錯,是不是得罪人?”


    “那是肯定的,黎族人還有一個風俗,那就是見帽如同見人。”包天斌說。


    “什麽意思?”向南問。


    “黎族青年結婚後的第二或者第四天,就像是你們現在這個時候,新娘要由男方的親人陪著迴娘家送財禮,他們叫‘迴路’,迴路的時候,新娘在娘家隻能住一個晚上,第二天就要起身迴婆家,過幾天還要再迴娘家迴路。


    “以前黎族人都住在大山裏,那時候交通不方便,路途又遠,新娘子這樣來來去去的不方便,就可以由男方的親人,帶著新娘子的草帽和提籃去娘家送財禮‘迴路’,新娘子就不用去了,帽子就是新娘子的替身。


    “新娘子的娘家人,也像是接待新娘子本人一樣,熱情地接過草帽和提籃,帶著新娘子帽子去的男方的親人,等對方接過草帽和提籃後,他就起身去挑一擔水,代新娘完成任務,表示這是新娘子最後一次為娘家勞動。”


    包天斌邊開車邊說著,說得後排的張向北和向南,把草帽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這草帽摸上去很光滑,但並不軟,很有筋骨,戴在頭上不會塌下來,形狀很像是鬥笠,整頂草帽,是一塊塊的小方格交織編成。


    向南問:“編這草帽的是什麽材料?不是毛竹,好像也不是箬葉、蘆葦葉之類的。”


    “露兜。”包天斌說,“露兜樹的葉子,露兜也叫野菠蘿,葉子大概有半個手掌這麽寬,很長,兩米多長,葉子的兩邊都是刺,中間還有一道刺,割露兜葉就是個技術活,像我們去割的話,手上臉上肯定會被露兜葉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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