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殺豬佬還在處理豬,那邊兩個廚房已經忙碌起來,殺豬酒當然是以豬肉和豬下水為主,但也不僅僅隻有豬肉和豬下水,也有魚,是山溪裏的小魚,一條條隻有棍子那麽粗,叫棍子魚,也有雞,家裏養的土雞。


    豬血下來,凝結成了豆腐狀,馬上就被拿走了,切成一塊一塊,放進了一隻大鋼精鍋裏,鋼精鍋坐在一個煤氣灶上,豬血和豆腐滾在一起,抓了一大把蒜子和幾塊拍碎的生薑進去,紅的白的黃的,在灶上滾著的時候就很好看了,吃就更香。


    這個菜是越滾越好吃的,燉上一個小時,滾到豆腐和豬血都已經空心了,快出鍋的時候,再扔進去一大把的青蒜苗,紅的白的黃的綠的,更好看,也更香。


    殺豬佬殺完豬,和張向北他們一起在抽煙,剛抽完了一支煙,老包就招唿大家可以入席了,大家紛紛進屋,把徒弟一個人留在外麵,繼續分割肉。


    堂前的兩桌坐男人,裏麵廚房的那桌坐女人,男人們需要喝酒,女人們邊吃還需要邊做菜和幹活,盯著廚房裏的一切。


    殺豬佬和張向北、小武、老包等坐在一桌,他們這桌是主桌,農村吃飯的人都很自覺的,知道自己沒有份坐主桌的,就去邊上桌子坐著,直等到該入主桌的人都坐下,主桌還有空位,主人招唿到誰,誰才會坐過去。


    沒看到顧工,殺豬佬問:


    “顧老師呢?”


    “他去做什麽豬雜粥了,他讓我們先吃,來來,給他位子留出來就可以。”老包說。


    張向北這才明白,為什麽前麵豬下水一下來,顧工就跑去幫助處理,原來是要做豬雜粥,哈哈,這個,還真的是邊殺邊吃,比沙灣的還要新鮮。


    老包一說,在座的人都開心起來,有人說:“看樣子顧老師又有新花樣了。”


    大家紛紛入座,在老包和張向北之間,給顧工留出了一個位子。


    酒是燙熱的紅麯酒,一個人先滿上一杯,碰了幹了,除了小武,說是等會要開車,老包也就不勸了,知道這一路出去不好走,任他喝可樂。


    菜馬上就上來了,先上來的是雞煲、紅燒棍子魚和炒青菜,還有一大砂鍋的豬血豆腐,砂鍋下麵放了一個炭爐,熱氣騰騰的,大家連忙動起了筷子,雖然有雞有魚,大家先伸向的,還是這豬血豆腐。


    接著上來的是一盤炒豬肝,還有一盤白條肉,五花肉什麽都沒有放,就是放在蒸籠裏蒸熟蒸透了,然後切片。


    老包和張向北說,這個菜,就是顧老師教我們做的,現在我們這裏的殺豬酒,每家都會上這個菜。


    和白條肉一起上來的,是一碗蘸料,這碗蘸料,老包說,就是顧老師教我們調的,你快嚐嚐。


    老包說著示範起來,他夾了一片肉片,在蘸料裏蘸了三分之一,老包和張向北說,不能多蘸,蘸多了,蘸料就把肉的香味完全蓋住了。


    接著老包把肉放進自己麵前的小碗裏,用筷子把肉對折,然後放進嘴裏。


    “試試,張老板武老板,你們試試。”老包說。


    張向北和小武都學著老包的樣子,夾了肉,蘸了蘸料,對折,放進嘴裏,頓覺得自己的味覺是分離的,一邊嚐到了肉的香味,一邊嚐到了蘸料的香味,蘸料把肉香提了起來,而肉香,讓這蘸料,顯得更加的特別。


    咀嚼著,把這肉咽下去,覺得口腔裏還有餘香,還很滋潤和爽滑,說不出的舒服,前麵剛剛夾起這肉的時候,張向北腦子裏還浮現了剛剛殺豬的情景,豬垂死時的哀嚎,還讓他的腦殼疼,夾起肉的時候幾乎沒有什麽食欲,但肉一到嘴裏,食欲就大開。


    張向北和小武夾起肉的時候,一桌的人都停下筷子,看著他們,好像是一幫把考卷遞給老師的學生,正有些恓惶地看著老師閱卷。


    “好吃,這豬肉太好吃了!”張向北看著老包說。


    眾人似乎都鬆了口氣,接著笑起來。


    “來來,張老板,喝酒喝酒,武老板,吃肉吃肉。”老包招唿他們。


    一桌一缽頭的豬雜粥上來了,顧工跟著也過來,在給他留著的位子坐下,顧工新熬的粥,大家肯定要嚐嚐,老包給張向北、顧工、小武和殺豬佬盛了一碗,招唿大家自己來,其他的人也趕緊各自盛了一碗,嚐嚐,齊聲叫好。


    顧工問張向北怎麽樣?


    張向北愣在那裏,過了一會才說:“太好吃了!比沙灣的還要好吃!”


    “那當然。”顧工自信地說,“不僅豬雜更新鮮,這豬肉豬雜還更好啊,在沙灣,哪裏會有金華兩頭烏。”


    張向北搖了搖頭,說:“要是孫胖子和周若怡知道,我們是來吃這麽好吃的豬雜粥,而沒有帶他們來,他們會殺了我的。”


    顧工笑笑,問:“要是周總來了,你覺得就剛剛那個畫麵,她看了還吃得下豬肉嗎?”


    張向北和小武都笑了起來,張向北說:“這就兩難了。”


    “沒關係,明天我們的冷鏈車迴去,我會做給周總、孫總和吳總他們嚐嚐,味道也不會差。”顧工說。


    “顧老師,這個粥怎麽做,你一定要教教我。”殺豬佬和顧工說,“明天我去別人家殺豬,人家知道今天顧老師來了,一定會問我顧老師有沒有教做什麽好吃的,有沒有講什麽故事。”


    顧工爽快地說:“好,我等會把粥譜寫給你們。”


    “顧老師,今天殺豬,有沒有什麽殺豬的故事?”席間有人問。


    “殺豬的故事?”顧工沉吟了一會說,“殺豬的故事,最有名的就是曾子殺豬了,曾子是孔子的學生,說是有一天,曾子的老婆要到集市上去,她兒子哭著要跟去,曾子的老婆就哄孩子說,你在家裏等著,等我迴來,殺豬給你吃。


    “等曾子的老婆從集市迴來,看到曾子正抓著一頭豬,要把它殺掉,曾子的老婆連忙說,我隻是和孩子說著玩的,你怎麽還真殺?


    “曾子和他老婆說,小孩子是不能騙的,你騙他就是在教他學會騙人,媽媽欺騙兒子,兒子就不會相信媽媽,這不是教育孩子的好辦法,曾子的老婆無話可說,於是曾子就把豬殺了,煮了一鍋肉給兒子吃。”


    顧工開始說故事的時候,連鄰桌的人也停下吃喝,轉過頭來聽,顧工說完,鄰桌有人叫道:


    “這個曾子,是傻子吧,一句話的事情,就要殺一頭豬,她老婆要是和他兒子說,你好去死了,他是不是真的會把兒子埋掉?”


    顧工大笑,他說:“你說的把兒子埋掉,有人這麽幹過,郭巨就幹過,郭巨是晉代人,說是他家裏很窮,上有一個老母親,下有一個三歲的兒子,老母親很疼愛自己的孫子,每天把東西讓給孫子吃,自己天天餓著肚子。


    “郭巨很孝順,他看到這個情況,就和老婆商量,他說兒子這樣天天和老太太搶東西吃不是個辦法,兒子沒有了,我們還可以生,但媽媽隻有一個,要麽,我們把兒子埋了吧,這樣老太太每天就可以吃飽了。


    “他老婆沒有辦法,隻好由他,郭巨就找了一個地方,想挖一個坑,把兒子埋了,結果挖到兩尺深的時候,挖到了一壇金子,兒子當然就不用埋了,從此,他們一家不僅過上了好日子,郭巨孝順媽媽的名氣也傳開了。”


    “不對,不對,顧老師,你這個是編的吧?”殺豬佬說,“既然東西不夠吃,這個郭巨,要埋也應該埋他老婆,埋他自己啊,三歲的小孩能吃多少東西?總沒有他們大人吃得多。”


    顧工微微一笑,他說:“郭巨埋兒子的故事,東晉幹寶的《搜神記》、宋代的《太平廣記》、元代郭居敬的《二十四孝》、明代嘉靖時期的《彰德府誌》等書中均有記載,《彰德府誌》就像是現在的《浦江縣誌》,郭巨就是那個地方的人,你說是真是假?”


    殺豬佬愣住了。


    “縣誌裏都記載啊?看樣子是真的了。”老包說。


    顧工繼續說:“前麵說的曾子殺豬的故事,是寫在《韓非子·外儲說左上·說六》裏,也是在書上,你們信不信?”


    大家麵麵相覷,書上說的,按照大家樸素的思想,想不相信也不可能。


    “但這些確實是編的,就是書上寫的,也是胡說八道。”


    顧工說:“中國曆史上有很多這樣瞎編的故事,像什麽孔融讓梨,司馬光砸缸,曹植的七步詩等等,都是瞎編的,我以前考證過,這些東西統統都不可信,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故事都有教育意義,但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都經不起推敲,也沒有同代人的佐證。


    “像前麵說的曾子殺豬,最早什麽人的書裏出現的?韓非子,韓非子離曾子多少年?兩百多年。


    “這兩百多年裏,就那個時候,春秋戰國時期,留下的文字資料是很多的,照理說,有這樣的事情,曾子的同代人就會記錄,但沒有,一個都沒有,直到兩百多年後的韓非子,才第一個寫出來,你們覺得可信嗎?


    “還有,就是按生活常理來說,曾子的老婆要去集市,兒子一定要跟去,他老婆就是要哄孩子,也不會和兒子說,迴來給你殺豬,肯定是說,從集市上給他帶好吃的迴來,對不對?


    “就是說殺隻雞也比說殺豬好,殺豬多大的事,曾子自己就可以幹了?不用請殺豬佬?像殺豬佬他們這樣,兩個人能把一頭豬殺掉的,都不容易了,曾子一個人就可以殺豬?他是武鬆?他兒子要是不傻,也不會相信,你們說對嗎?”


    大家都笑了起來,頻頻點頭,覺得顧工說的有道理,張向北算算有點明白了,為什麽顧工在這裏,大家都會叫他顧老師。


    顧工說:“這些都是騙人的,騙子還說得煞有介事,按上一個人名,就是讓其他的人相信他說的是真的,但經不起檢驗,就像是現在,網上傳的那些魯迅說的話,一大半都不是魯迅說的,假假地說是魯迅說的,信的人才多啊。”


    “對了,殺豬佬。”顧工轉向了殺豬佬,和他說:“其他的不說,就是這附近幾個鄉裏的鬼故事,有多少都是說你晚上去殺豬的時候碰到的,說的有鼻子有眼的,殺豬佬,你看到過鬼嗎?”


    大家都笑了起來,殺豬佬用手撓著自己的胸毛,也嘿嘿地笑著。


    “我就見到了一個大頭鬼!”殺豬佬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奔騰年代——向南向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眉師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眉師娘並收藏奔騰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