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工、張向北和殺豬佬幾個人,蹲在那裏抽煙聊天的時候,徒弟在用一根水管,衝洗著條案,豬剛剛在條案上掙紮的時候,把屎尿都掙紮出來了,灑在條案上,和邊上的地上。


    被老包趕出去的那些人迴來了,扛著桌子和凳子,還有兩個人抬著一隻籮筐,裏麵是碗盤和筷子,這些都是從鄰居那裏借來的,他們把桌子凳子搬進了堂前,很快就在堂前擺了兩桌,邊上的廚房間裏,也擺上了一桌。


    這廚房間是平時用的廚房,裏麵是煤氣灶,外麵平房那裏的那間,是大廚房,隻有碰到像今天這樣的大事,需要啟用柴火灶的時候,那間廚房才會騰出來用,農村裏辦大事,一擺就是好幾十幾桌的,沒有這樣的大鍋子,根本就做不出來吃的,平時,那裏也就堆堆雜物。


    兩根煙抽完,殺豬佬站了起來,走到了那個大木桶邊上,徒弟也走過來,遞過來一個刮刨,刮刨是用一塊十幾厘米寬的鐵皮做的,一邊像卷軸那樣卷曲著,卷出了一個把手,另一邊是打磨出來的刀刃。


    殺豬佬走過去的時候,張向北也好奇地跟了過去,顧工和小武,對殺豬早已經看膩了,兩個人還是蹲在那裏,不過換了一個地方,蹲到了台階上麵的門廊下,居高臨下地看著這邊,邊看邊抽煙。


    殺豬佬用手試了一下水溫,然後拎起一隻豬耳朵,用刮刨在耳根處刮了一下,和刮刨尺寸一樣寬的一片黑毛掉了下去,露出了底下白花花的豬皮。


    “可以了。”


    殺豬佬說著把刮刨交還給徒弟,剩下來刮豬毛的活,就交給他了,殺豬佬自己走迴去顧工那邊,蹲下來繼續抽煙。


    張向北在邊上看著,徒弟手腳麻利,用刮刨刮著豬毛,“呲”一下下去,一片白花花的豬皮就露了出來。


    他把那頭死豬提起放下,或者翻了個身,從木桶裏,熱氣蒸騰上來,還混合著一股尿臊味和淡淡的豬屎臭,徒弟忙了一會,豆大的汗珠就從他的額頭滾落下來,他的橡膠圍裙裏,穿著一件短袖t恤,t恤的後背,在這冬天的夜晚都濕透了。


    張向北暗想,就前麵這一路看下來,明明是徒弟一直在忙著,沒有一刻停下來的時候,師父有一下沒一下的,這徒弟應該比殺豬佬更累,為什麽反倒是殺豬佬看上去更需要休息,走到哪裏睡在哪裏?


    想了一會,張向北明白了,睡覺有時候不僅僅是休息,還是一種資格,有人就是可以走到哪裏睡到哪裏,有人就是再累也不可以睡,比如像這徒弟。


    殺豬佬看上去沒有這個徒弟忙碌,但他所有的功夫,就在那刀光一閃,把刀尖插進豬頸的那一下,徒弟要想學會這一下,就必須把其他所有的活都先學會了,把該盡的苦力都盡完了,殺豬佬覺得你給他幹活幹得差不多,再讓你繼續幹下去,有點不好意思了。


    這時候,他才會讓你去碰那把尖刀,教你一頭豬的主動脈在什麽地方,刀尖從哪裏進去,用多大的力,才可以讓豬一刀斃命,血噴湧而出,殺豬殺豬,殺的那一刻才是這一行的技術精要,前麵所有的都是預備,後麵所有的都是掃尾,那一刀,才是關鍵。


    那一刀,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一刀。


    插得不好,位置偏了,說不定豬不會被斃命,反倒會因為疼痛,奮力一掙,把壓著它的人都掀翻,脖子上插著刀四處狂奔,那畫麵就太恐怖了。


    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有可能出現,張向北小時候就看到過類似的情景。


    他記得那次是殺雞,他奶奶是殺雞的老手,隻要家裏有誰不舒服,臉色不好,或沒有力氣,奶奶就會殺一隻雞給他補補,她堅信,雞就是萬能的。


    奶奶把兩隻雞腳夾在自己的兩條大腿間,左手握住了雞翅膀的根部,右手把雞頭扭過去,用左手的大拇指扣住,露出了雞脖子,奶奶右手拔著雞毛,拔雞毛處,就是等會準備下刀的地方,用菜刀拉出一個小口子,雞掙紮兩下,血淋幹了,雞就一命嗚唿了。


    奶奶拔著雞毛的時候,一陣風吹來,把雞毛吹到了坐在邊上看報紙的爺爺臉上,爺爺摸著雞毛不滿了,看了奶奶一眼,埋怨道:


    “有什麽用,連隻雞都殺不好。”


    奶奶聽了這話,惱了,站起來就把雞往爺爺麵前噗呲呲一扔說:


    “你本事你來殺。”


    爺爺迴嘴:“我來殺就我來殺,不就是一隻雞嘛,有什麽了不起。”


    他站起來先去抓雞,好不容易把雞抓住了,一隻手握著雞翅膀的根部,一隻手抓住了兩隻奮勇掙紮的雞爪,卻再也沒有手來殺雞了,他拿著雞轉了幾圈,看到一卷膠帶,心生一計,把雞放在台子上,用肘部壓住,騰出手來,用膠帶把雞腿纏了起來。


    然後拎著雞,迴到了剛剛奶奶坐過的地方,看看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奶奶,得意地拿起菜刀,在雞脖子上來迴拉著,雞血噴了出來,他覺得差不多了,才把雞放下,沒想到那雞剛放到地上,兩腿用勁一蹬,爺爺前麵纏住雞腳的是電工膠,電工膠的粘性不大,雞一掙就散了。


    接下來,恐怖的一幕出現了,那隻雞竟然站了起來,雞脖子被爺爺用刀來迴拉,脖子都快被拉斷了,雞頭豎都豎不起來,歪到了一邊,但那隻雞就這樣歪著頭,滴著血,滿院子亂跑,張向北和向南兩個人尖叫著,也在院子裏亂跑,生怕被這隻恐怖的雞追到。


    最後還是爺爺追到了雞,用做木工的斧子,一斧子把整個雞頭剁了下來,雞抽搐幾下,這才死了,張向北和向南臉都嚇白了,奶奶在邊上肚子都笑痛了。


    從那之後,奶奶再殺雞的時候,爺爺連奶奶附近都不敢坐,隻要奶奶拿著雞坐下,他馬上站起來走開,嘴裏還嘀咕著,給自己編了一個要去幹什麽的理由。


    徒弟上上下下,好像給豬沐浴一樣,把豬毛都刮幹淨了,在豬的一隻後蹄上,綁上了一根尼龍繩,綁緊,留出了一個繩扣,徒弟站直了身,衝殺豬佬那邊叫道:


    “師父,好了。”


    殺豬佬走過來,拿起了還是前麵鉤豬下巴的那個鐵鉤,把鐵鉤從繩扣裏穿過去,用把手卡住繩扣,彎鉤掛到了自己的手肘上,把白花花的豬從木桶裏倒拎了起來,徒弟手伸進水裏,抓住了一隻豬耳朵,一用力,整頭死豬就脫水而出。


    兩個人把豬抬到那架靠牆立著的木梯子前麵,張向北這才知道,原來那梯子也是殺豬用的。


    老包過來幫忙,他和徒弟兩個人把豬托起來,殺豬佬把鉤子舉過頭頂,鉤在了梯子的橫檔上,這樣,那隻豬就肚子朝外,被倒掛在了梯子上。


    徒弟拉過塑料水管,把豬衝洗了一遍,接著拿過前麵接豬血的那隻木盆,木盆裏的豬血已經冷透凝固,被取走了,他把空木盆放在了倒掛的豬頭下麵。


    殺豬佬拿起一把剔刀,這把刀比殺豬刀大,比砍骨刀小,頭也是尖的,他拿起剔刀從上往下劃拉一下,一股熱氣蒸騰而出,豬被剖膛了,原來圓柱形的豬,現在四隻豬蹄叉手叉腳打開,模樣古怪。


    殺豬佬把剔刀伸進了豬腹腔裏麵,繼續劃拉,同時身子還往前頂,不一會,豬的所有內髒都貼著他的橡膠圍裙滑落下來,落進了下麵的木盆裏,滿滿的一盆,徒弟馬上把木盆拿走,要去把豬腸豬肝豬心和豬腰等等分割開。


    顧工也跑了過去,跑去了徒弟那裏,幫助一起清理。


    那頭豬空空蕩蕩叉手叉腳地倒掛在那裏,老包拿起那根塑料水管,等了一會,水管裏開始出水的時候,殺豬佬拿起水管,朝豬腹腔裏滋著水衝洗著,血水在地上恣肆。


    他扭頭叫了一聲:“關了。”


    有人把自來水龍頭關了,殺豬佬把水管扔到一邊,他拿起剔刀,半蹲在那裏,把刀尖插進了豬脖頸,橫著走了一圈,整個豬頭就下來了,他抓著一隻豬耳朵,把豬頭給了老包,老包提著豬頭走開。


    殺豬佬換了一把砍骨刀,左手抓住那隻淩空的豬腳,右手揮刀砍著,從尾部開始往下砍,砍到一半的時候,半片的豬搭在了殺豬佬的肩膀上,一路到底,豬變成了左右兩片,一片還掛在梯子上,另外一片在殺豬佬的肩膀上。


    他走過去條案那邊,把肩膀上的半片豬,扔到了條案上,殺豬佬的活就幹完了,坐到一邊去喝濃茶。


    剩下來的,就是徒弟等會按著老包的要求,把這兩片的豬肉,需要的部分先取出來,其他的,用砍刀分割成一條條的條肉。


    兩條豬後腿肯定是要取出來的,用來醃製火腿,徒弟幫助把後腿連著臀部的肉取出來,前腿的部分,大腿以下部分就是豬腳,大腿根部是蹄髈,按當地的風俗,新女婿上門,要送老丈人蹄髈,蹄髈也是好東西。


    也有人家把前腿拿來醃製的,但醃製出來的豬前腿,不能叫火腿,而是叫風腿或者方腿,還有人家把豬尾巴部分也像火腿一樣醃製,那就叫小火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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