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娟端起杯子,要敬傅胖子一杯,傅胖子說,等哈,我先嚐嚐菜。


    他端起那個紫砂壺,滋了一口,拿起筷子,先吃了大腸煲,咂著嘴,口腔平靜之後,端起紫砂壺,滋了一口,再夾起一塊牛腩,咀嚼著。


    吃完之後,還是端起紫砂壺,吸一口茶,再吃另外的菜,慧娟明白了,他這是在清理自己的口腔和味蕾,讓味蕾對新菜,更敏感。


    慧娟看著,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傅胖子問。


    “師父,你要是嚐一桌子的菜,那肚子還不脹死?”慧娟說,傅胖子也跟著笑,這才抿了一口酒。


    “你的菜口味不錯。”傅胖子說,“口味才是菜的靈魂,靈魂有了,妹陀,其他的就好辦了。”


    “謝謝師父!”慧娟端起了酒杯,“我敬師父一杯。”


    “一口,好不好?”傅胖子說。


    慧娟說好,那我敬師父一口。


    兩個人端起杯子,碰了碰,喝了一口,慧娟說:“師父,你看起來,不像是沒有酒量的人。”


    “我有酒量。”傅胖子說,“年輕的時候,這樣的酒,可以喝兩瓶,後來不敢喝了。”


    “為什麽?”


    “學手藝以後,膽子小了,酒這個東西,是最燒味蕾的,我們當廚師的,要是嘴巴嚐不出好壞,還有什麽用?人家唱歌的知道保護自己的嗓子,當演員的,知道保養自己的臉蛋,我們做廚師的,也一定要學會保護我們的味蕾。”


    慧娟點點頭,覺得傅胖子這話,說的有道理。


    “人家都講我傅胖子脾氣不好,我就是脾氣不好,有一口惡氣,我就一定要馬上出掉的。”傅胖子說,“那惡氣不出掉,也傷味蕾嘞。”


    慧娟想說,師父,那你就出在我身上啊?想了想,又沒有說。


    “對了,妹陀,那張總是不是吃過了你的菜後,才決定開那個大酒店的?”傅胖子問。


    慧娟想了一下,她說:“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不過,我那個小飯店,就是張總幫助開起來的,我原來是請人做菜,後來是張總鼓勵我自己開店,而且,一定要我自己做菜。”


    “張總說的沒錯,你這個手藝,還要請人做菜,那是托鬼看病。”


    “可是,那麽大的酒店,我什麽都不懂,我怕我管不好。”慧娟說。


    “你放心,你能當得好廚師,就能管得了廚房,管得了廚房,就能管得了酒店,一家酒店,最難管的就是廚房,不要說酒店,就是一份人家,哪裏事情最多?還不是廚房裏事情最多。”傅胖子說,“妹陀,你隻要用心就可以。”


    慧娟笑道:“那個張總,也是這麽和我說的。”


    傅胖子看了慧娟一眼,嘿嘿笑著。


    慧娟問:“師父,你笑什麽,我說錯了嗎?”


    “你沒有說錯,那個張總,是不是喜歡你啊?”


    “沒有,沒有。”慧娟趕緊說,“我敢保證,張總肯定沒有那個意思。”


    慧娟說著的時候,心裏歎息一聲,張大哥要是有那個意思,我們早就有事情了。


    “那是你喜歡張總?”傅胖子問。


    慧娟的臉都漲紅了,她說:“我和張總,怎麽配得上,人家的老婆那麽漂亮,那麽好……”


    傅胖子擺了擺手:“你要是喜歡人家,沒有錯,喜歡是自己心裏的事情,和他有沒有老婆,老婆漂不漂亮有什麽關係,喜歡一個人,是沒法子的事情。”


    慧娟低頭不響了,心想,是啊,喜歡一個人,確實是心裏的事情,但要是人家不喜歡你,又有什麽用,還不是空喜歡。


    “你們的事情,還沒有到頭嘞……”傅胖子說,“師父看得出來。”


    慧娟心裏一驚,想問,你看出什麽了,傅胖子卻已經把話題扯開了,傅胖子說:


    “不過張總這樣說,不是沒有道理,你看那世界冠軍,別以為他要去幹其他的,就幹不出名堂,他照樣也會比一般人強,隻是,他沒有花那麽多的時間和精力,在其他事情上,腦子在那裏擺著呢,沒有腦子,他能當世界冠軍?


    “哪個冠軍,不是從幾萬幾十萬的人堆裏爬出來的?不是吹牛,我傅胖子要是沒幹廚師,去當個火車司機,我也肯定會是個很好的火車司機,不要怕,你時間和精力花下去了,就肯定能管好的。”


    慧娟“嗯”了一聲:“師父,我一定會努力了。”


    兩個人吃著喝著,話就多了,傅胖子菜是大口的吃,酒是小口的抿,酒不夠了,就用話來湊,也是平時,大概也少會和人說這麽多的話,這個妹陀,也對他的胃口,說起來,就沒有完了,這話就像他說的惡氣,總是要出掉的,不能老漚在體內。


    隻是,看對哪個說而已。


    傅胖子問:“妹陀,你知道,那大酒店,和小飯館,他們最大的區別在哪裏?”


    慧娟想了一下說:“菜品的口味?”


    傅胖子搖了搖頭,他說:


    “我在長沙,最喜歡去吃飯的,還是那些蒼蠅館子,不喜歡去大酒店,那大酒店的廚師,和我是一個路子的,吃不出什麽新鮮,蒼蠅館子裏,倒是經常會有意外,要說菜品的口味,那大酒店的口味,還真和蒼蠅館子,區別不大。


    “就像你,你是開小飯店的,你信不信,我明天要是把你做的菜,上了桌,這裏的客人,也一樣說好吃,你能夠因此說你自己,到了這裏,那手藝和做出來的菜的口味,馬上提高了一大截?


    “你別小看那些生意好的蒼蠅館子,他們可是最硬氣的,不靠名氣,就是名氣,那也是經過千人萬人的嘴,吃出來的,大家店開在一條街上,為什麽有人生意好,有人生意差,那可是吃的人用腳,用嘴,用口袋裏的鈔票,評出來的,一點摻不得假。”


    慧娟想到了自己的那家店,還真是的,自己就那麽內心忐忑地開出來了,那一排的街上,有那麽多的店,第一次到她店裏來的,大概會有因為看到這是一家新店,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或者說根本是其他的店,沒有位子了。


    那進來的人,她也不認識,可吃著吃著,一個個就變成了老客戶,自己的菜,要是口味不好,這些人吃過一次,就不會來第二次,更不會變成老顧客,還帶來了更多的人,他們這就是對她的肯定,讓她有了一種成就感。


    慧娟覺得,支撐著她,讓她就是下雪天,也要一咕嚕從床上爬起來的,不完全是因為賺錢,有一部分的原因,還就是這些老顧客,是他們在後麵推著自己,一點也不能偷懶。


    “那麽……是服務?”慧娟問。


    “挨一點點邊。”傅胖子說。


    “我知道了,是環境,就餐的環境!”


    “也是挨一點點邊。”


    “那是廚師的名氣?”慧娟說,“就像這裏,有師父你在這裏。”


    “這個,挨一點點點點邊。”傅胖子說。


    慧娟氣餒了,她問:“都是一點點邊,師父,那區別到底在哪裏?”


    傅胖子伸出了兩根手指,比劃著,他說:“兩個字,賣相。”


    “賣相?”


    “對,區別就是賣相。”傅胖子說,“大酒店的菜,可以在盤子的邊邊擺花,但炒不出花來,要說口味,和生意好的蒼蠅館子,區別不大,特一級廚師,給他一棵青菜,他也炒不出鮑魚的味,除非他加鮑魚汁。”


    慧娟“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傅胖子也笑了,他說:“就是賣相,這個賣相,是大的賣相,不是小到一盤菜的賣相,大有大的賣相,小有小的賣相,我先說大的。


    “你看那大酒店,為什麽要花那麽多的錢去裝修,還要花錢請最好的廚師,請比小飯館多得多的服務員,還要年輕的,年紀大的不要,長得不好看的也不要,都是為了賣相這兩個字,賣相好了,人家才願意掏鈔票。


    “所以,你當總經理,就要盯著賣相這兩個字,要記住了,人家到你的酒店,你就一定要把你賣相最好的一麵給人家看,就像一個小姑娘,要是人長得很好看,她老是在你麵前挖鼻屎,還有沒有人說她好看的,隻覺得惡心了。


    “這酒店,要想賣相好,那就是要什麽都光鮮,你的菜式要好,口味要好,有這個不夠,還有環境要好,服務要好,還不夠,你要裏麵的每個人都要好,這樣你整個酒店的賣相才會好,不然,你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我講個最簡單的例子,比如你覺得廚師很要緊,服務員很要緊,那保安要不要緊?你停車場的保安,看到誰都是一副人家搶了他老婆一樣的,都是一副要殺人要打人的樣子,人家下次,還敢不敢來的?


    “人家一聽到你這酒店的名字,就像見了鬼一樣,就想到了那個竇爾敦一樣的兇神惡煞的保安,人家馬上說,不去不去,你說說,不是廚師,不是服務員,是不是一個保安,也可以搞死一家店?


    “再比如,那搞衛生的,是不是酒店裏最不起眼的人?但他要是,人家一進洗手間,他就罵罵咧咧,搞得人家大小都不方便,你想,人家下次還敢不敢來?這些人,就是在漂亮臉蛋上挖鼻屎的人。


    “挖鼻屎的人多了,你這賣相還好不好得起來得,這就叫賣相不好,會做死一家店,所以你當總經理的,大的要管,這些邊邊角角,也要顧得到,顧不到,你就怎麽死都不曉得。”


    “你說的太對了,師父,你這話,讓人一聽就懂了。”慧娟叫道,“不行不行,師父,你這段話,一定要喝一杯酒,我敬你一杯。”


    傅胖子嗬嗬笑著:“半杯,就喝半杯,我賣相還沒有講完,前麵說大的,接著說小的,說完了,再喝剩下的半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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