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很忙,到了晚上,兩個人躺在床上,感覺白天就像做夢一樣,總是被事推著走,身不由己,反倒是晚上要睡覺前的這一會,安靜下來,才是真實的。


    小昭最喜歡這個時候,從包裏拿出存折,看著上麵的數字,傻傻地笑,不過是半個多月的時間,那上麵已經變成了一百二十多萬,一百二十多萬,如果早一個月,對他們來說就是天文數字,他們想也不敢想。


    那時候要不要買縫紉機,要不要自己開廠還在猶豫呢,幾萬塊錢盤算來盤算去,好像做什麽都不敢做,買什麽都不敢買,沒想到隻不過半個多月,他們存折上的數字,就暴增到了這個地步。


    以前,小昭去銀行存營業款的時候,看到排在她前麵的老市場的經營戶,手裏拿著厚厚的好幾萬去存款,排到自己,從包裏拿出的隻有薄薄的十幾幾十張,雖然裏麵的櫃員沒什麽反應,小昭自己總感覺有些難為情。


    現在,她就是拿著薄薄的幾十張去銀行,也不會感到難為情了,因為每次輪到她,她都會理直氣壯地和櫃員說,先給我補登一下,櫃員把存折放進打印機,打印機茲拉茲拉,一行行打印出來的數字,這才是他們的大頭,他們的打包客,都是轉賬過來的。


    小昭覺得銀行櫃台裏麵那茲拉茲拉的針式打印機打印的聲音,太好聽了,這也是她一直堅持要用存折,不喜歡用卡的原因,卡上可沒有數字,不可能讓你這麽一個個地數過去,一塊錢還是一百萬,不都是一樣的一張卡,有什麽意思。


    張晨老是笑她,你這樣,還真像是地主婆,地主婆才最喜歡看家裏的餘糧。


    小昭得意地笑,我就是地主婆了,怎樣,你要不要當地主。


    張晨故作驚訝道,我不是老長工嗎?


    好吧好吧,你被提拔了,我提拔你當地主。


    小昭說著,兩個人亂笑。


    廠裏的生產沒擴大之前,他們一天的營業額四五萬,擴大之後的這一個多星期,每天最少也是七八萬,最多做過十二萬多,工人們同一批款式,做得久了,好像也越來越順手,越來越快,特別是那件乞丐服,所有款式裏賣得最好,工人也最喜歡做,太簡單了。


    連後道都喜歡這個款式,因為她們可以把工人拉筒拉好的布帶拿迴宿舍,有時間就抓緊編幾條麻花辮,賺到額外的錢,工廠的活都是計件的,每一道工序,你多幹一點,就有多一分的錢,連食堂燒飯和洗菜的廚師與幫工,空下來的時候,都會來編麻花辮賺錢。


    張晨和小昭也沒想到,這工廠開起來,順利的時候,會這麽順利。


    “親愛的,你說,我們現在是不是已經過了你說的那個什麽階段了?”小昭問張晨。


    “不知道。”


    張晨說,他確實是不知道,看存折上每天增長的數字,張晨要說是他們還沒有過原始積累的階段,他自己都覺得有點矯情。


    要知道一百多萬,在當時可是一筆巨款,都可以買一幢樓了,賀紅梅那套房子,五十幾方,也不過六萬多塊錢,還算貴的,離四季青不遠的景芳的房子,才八百多塊一個平方,有人到市場裏來兜售,錢塘江邊的房子,還有五百多塊的,一套房子,也就三萬塊錢。


    但幾乎沒人要買房,有單位的,都聽說單位裏馬上要房改了,但怎麽改,大家都還不知道,就是要改,也就是交個幾千一萬多塊錢的事,而每個單位的房子還在造呢,還在分呢,沒房的人也還在等著分呢,誰會去買房。


    那些住在房管會房子裏的,更不會想這種事,一是沒錢,二是房管會的房子住著,一個月才幾十塊的房租,漏了壞了,還有人修,房子要拆,就會分給你更大的房子,誰沒事會去買房啊。


    就是張晨他們這樣做生意的,也很少會有買房的意願,做生意的,大都是外地的,還是農村戶口,戶口不在這裏,他們知道自己在杭城是待不久的,賺了錢後,總是要迴老家,要迴村裏去的,有錢了,他們第一個念頭是在老家造大房子,在杭城,租個小房間就可以了。


    住得再憋屈,隻要想到自己老家有那麽大的房子,春節迴家,就可以享福,這憋屈也就沒那麽憋屈,苦也就沒那麽苦了。


    所以那些房子來市場推銷,再怎麽便宜也沒人動心,錢放在口袋,可以隨時帶走,房子在這裏,自己走了,它就死在這裏了。


    房子又不是攤位,攤位還你今天想賣就有人要,這房子有誰會要啊,有人要,電線杆上,還會貼著那麽多賣房子的廣告?你們還要跑到市場裏來推銷嗎?


    花錢買房,那就是看著自己的活錢變成死錢的傻瓜,做生意的,都不是傻瓜。


    不管怎樣,一個都有能力買一幢樓的人,還說自己沒有過原始積累階段,確實有點不像話。


    但說已經過了吧,張晨心裏又總是覺得不踏實,他感覺這錢,來得快,去的也會很快,他們現在有八十多個工人了,每天的開銷,每月的工資,都不是一筆小數字,現在可不是當初自己和小昭兩個人,十幾塊錢可以過一天的時候。


    現在每天,別的不說,光食堂買米買菜,一天就要幾百塊,廠裏的房租不算,還要水電呢,你要是生意稍稍不好,或者和以前一樣,錢都壓在了貨裏,那他們的錢,也會像流水一樣地流失。


    所以張晨,並沒有小昭那麽興奮,反倒覺得,心裏有種隱隱的不安。


    最讓他不安的是,這一個秋天他們做得很好,那冬天呢,郭文濤和馬妞,已經打電話在催冬裝的樣款了,也是,秋天本來就短,到了北方,就更短,張晨覺得,他們需要馬上開始打冬裝的樣。


    當賀紅梅他們這些南方的客戶,還在熱銷秋裝的時候,北方已經需要上冬裝了。


    冬裝做什麽呢?


    ……


    老萬和張晨一起到了市場,把貨送進攤位,老萬馬上就迴去廠裏,他們到的時候,攤位的門開著,營業員小莉,已經做了一個生意,她每天早上準時會去開門,張晨現在遲到個十分二十分鍾,就沒關係了。


    打包客的貨都是直接在工廠打包,打完包後,老萬再根據時間的先後,一車車地拉走發掉,所以老萬要馬上趕迴去。


    攤位裏現在做的,基本是零售店來進貨的客人,有打包客來,張晨也還是直接帶去工廠。


    他發現,在工廠談生意,比在攤位裏談輕鬆多了,特別是人家參觀了他們的工廠之後。


    張晨不在攤位的時候,小昭會扣他,讓他來帶客戶去工廠,要是張晨在工廠,小昭就會讓客戶打的過去,張晨派老萬去三堡村的牌樓下等,或者是讓小莉打的帶他去。


    小莉和客人一走,小昭就會扣賀紅梅,賀紅梅馬上就會跑過來,預產期就快到了,小昭自己對待自己,都像一個瓷器,小小心心的,不敢有太大的動靜。


    八點沒到,賀紅梅就拎著兩袋肉包子進來,和張晨、小莉說,餓了吧,我就知道你們沒吃早飯。


    她把包子放在桌上,小莉趕緊就拿了一個,笑道,還真是餓了,忙到現在,都沒時間出去買早飯。


    “看看,這個狠心的資本家,來的時候都不知道帶點來,還是我好吧,小莉,要麽你以後跟我混算了。”


    “好啊。”小莉叫道。


    賀紅梅想了一下說:“算了,我不怕這個資本家,我怕我姐,我挖她牆腳,我擔心她揍我。”


    張晨在整理衣架上的衣服,聽到她們兩個的調侃,就說:“沒事,你帶走好了,你帶著她能幹什麽?給你做丫鬟?小莉你願意去給人做丫鬟嗎?”


    賀紅梅白了張晨一眼,沒迴答小莉能做什麽,而是說:“看看,小莉,萬惡的資本家是不是一點感情都沒有,你要走,他都不挽留,一句話,你帶走好了,就把你打發了。”


    小莉一邊吃包子,一邊聽他們鬥嘴,咯咯笑著,差點就噎去。


    “師父,這些款,老市場有人仿出來了。”


    賀紅梅指了指牆上的那排燈芯條,和張晨說,從那次賀紅梅說,自己隻能是當助理的命後,她叫張晨,就不叫哥了,而是叫師父。


    “什麽,你說什麽?”張晨渾身一震,問道。


    “嚇到了吧?”賀紅梅看了看他,嘻嘻笑著。


    張晨確實是被嚇到了,這可是他最擔心的事,看賀紅梅嬉皮笑臉的,他又放下了心,以為她是在逗自己,就繼續整理衣架上的衣服。


    “沒騙你,真有人仿出來了。”賀紅梅又說了一句。


    張晨轉過了身:“真的?”


    “真的,3628攤位。”賀紅梅說,“不過沒事,畫虎成貓,沒仿好。”


    “怎麽迴事?”


    “我在這裏,你自己去看看不就是了。”


    張晨趕緊就走出去,走到外麵,又走了迴來,從桌上拿了一袋包子,朝賀紅梅舉了舉,說了聲謝謝。


    張晨一邊走一邊狼吞虎咽地吃著包子,到了老市場門口,手裏的包子也吃完了,他把空塑料袋,塞進了門口的垃圾箱裏。


    老市場攤位號第一個數字的1、3、5代表進去的三條直通道,第二個數字代表哪條直通道進去後,相應的橫通道,3628,應該是第二條直通道進去的第六排橫通道上的,第28號攤位。


    張晨在通道口就看到這個攤位,攤位裏好像沒什麽客人,就稍稍放了心,等他走到了攤位門口,看了看裏麵掛著的衣服,差一點就笑出來,怪不得攤位裏的衣服會堆那麽高,老板娘和營業員都愁眉苦臉的。


    張晨看到,他們因為找不到一樣的麵料,都是用了米色的燈芯絨仿的,燈芯絨的麵料質地太軟,五套衣服也學了張晨一樣出樣,但掛在那裏就像五個吊死鬼,一個個都往下耷拉,和張晨他們麻質的燈芯條,完全是兩碼事。


    張晨一邊笑著,一邊往自己攤位裏走,心裏感到說不出的痛快,去你媽的,看你喜歡仿款,現在吃到苦頭了吧?


    要不是周圍人太多,張晨都要大笑起來。


    笑完,張晨心裏也有些後怕,幸好當時自己讓王海鳥,把那些麵料都搬迴到倉庫裏去了,不然,人家到處找麵料,說不定還真會被他們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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