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唇將心底所有的不悅壓下,唐淮緩緩說道:“罷了,我說過不再逼你。今日,自然也不會。”


    唐秋揪著衣襟的手稍稍放鬆,心裏的緊張也緩和了些。但未等他真正安心,唐淮卻突然伸手,猛將他抱在懷裏。


    唐秋大驚之下再要掙開,但環住他的手臂卻如鐵鎖,半點撼動不得。


    不由心慌意亂,急切道:“二哥,你說了不逼我的……”


    唐淮將臉埋在他頸間,深嗅他身上氣息,悶悶說道:“秋秋,別亂動,乖乖讓我抱著就好……我答應過你的話自然算數,但是,你和許修祈那麽親密,我心裏難受,你也總得給我點許諾不是?”


    聽他這麽說,唐秋便任他抱著,沒有再掙紮。他猶豫了陣,還是咬咬牙,反手環住唐淮,解釋道:“我和他並不是你認為的那樣。許修祈隻是貪圖好玩,胡鬧罷了……”


    埋首在頸間的人低低嘆了口氣,許久,像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秋秋,我過兩日要離開唐門一陣,我會和父親講,帶你一道出門。”


    唐秋身子僵了下,他現在的處境,以唐雲笙對他的不滿,他再留在唐門日子必定不好過。而且,他要離開唐門,有藉口外出再好不過。


    隻是……如果是和唐淮一起出門,他要趁機逃離,卻不留痕跡讓對方找到,那個可能性,小得可憐。


    隻是,再如何不易,他都要離開才行。


    唐淮心思一向縝密,而這會卻像未察覺唐秋的僵硬,隻顧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話語幽幽,一番話說來很是猶豫。那樣不慡利的模樣,和他的個性手段實在不符。


    “這次下山,我會帶你去見一個人。隻是你得向我保證,就算見了他,也不許生離開我的心思,更不準和他一道偷偷離開……”


    唐淮話語裏防著他離開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唐秋初聽時心一陣猛跳,但再聽下去,心慌之餘,不由對唐淮口中那人好奇起來。


    唐淮會帶他去見誰,還擔心他和對方走掉?難道唐淮帶他去見沈千揚不成?


    可是,就算唐淮帶他去見沈千揚,他也不可能和對方一道離開。不僅僅是因為沈千揚不可能接納他,更重要是因為,他現在已經沒有了當初那些癡心妄想。畢竟沈千揚那些全心全意,沒有可能給予他。


    他糟蹋了自己許多年,到現在,也該要有點骨氣才好。


    隻要離了唐門這沉沼汙泥,總會有他自己的一方天地。


    沉默中,唐淮將他擁得更緊,一聲嘆息消去,剩下的,是說過無數遍的情話。


    “秋秋,我喜歡你。”


    跳躍燈火將兩人擁緊的身影投she在窗上,白色窗紙上,兩道交纏人影緊密貼合,那些隔閡那些相背離的心意,全都看不見。


    能夠看見的,隻是兩人間的親近纏綿而已。


    仿佛這些親近纏綿全是真的。


    ……


    一道霜色人影立在院外,看著倒映在窗上的兩道人影,聽在屋中那些不真切卻情意綿綿的話語,隻覺全身的血液都被點燃了來。與唐淮唐秋相仿的麵容含怒,拳頭握得死緊,額上青筋跳動,過度的憤怒震驚,都讓那冷情的麵目染上了猙獰色彩。


    極度震怒,唐雲笙抬步欲上前,但才走了一步便生生止住。


    唐淮宣誓般的話語不斷,一句接一句。


    “秋秋,我喜歡你……”


    那樣的語調,相似的話語,曾是他熟悉的。心頭滔天怒焰突然被壓製住,那種窒悶壓抑,隻讓他覺得喉頭一股腥味竄起。


    還有悲哀。


    許多年未曾有過的悲哀。


    明透月色灑在階前,似浮了一層寒霜。


    玉階生白露,但那寒霜再冷再涼,也比不過心底的冰寒驚怒。


    他居然還逃不脫那些詛咒!


    即使在二十多年以後。


    第三十七章


    慧空大師和許修祈在唐門呆了一段日子後,終於動身離開。


    唐雲笙攜唐淮及唐夢夫婦替兩人送行。


    其間,許修祈的眼神一直往唐雲笙身後飄,待望了無數眼,仍然沒有望見唐秋身影之後,他終於悻悻收迴視線,卻還將手裏一把綢金扇搖得嘩嘩作響。綺麗精緻的麵容浮了點忿忿之色,待與唐淮視線相接時,那視線裏的憤懣就更為明顯了。


    許修祈不滿,唐淮卻不理會他,隻等慧空大師同唐雲笙交談完,告辭動身後,他才微傾身同許修祈淡淡一笑。


    “許少主,一路順風。”而下一句話的聲音卻極低,低到隻有他麵前的許修祈和唐夢聽得見,“從今往後,煩請許少主再別出現在秋秋麵前。”


    許修祈臉色一沉,過度漂亮的五官露出不虞之色,他幾乎是啪地合了扇子,白了唐淮一眼,一甩袖冷哼了聲,提步跟慧空大師去。一麵走,一麵還咬牙切齒道:“別再出現……你想都別想!”


    唐淮看著許修祈漸遠的背影,笑容裏那種遊刃有餘的自信不覺卸下,微垂的嘴角間,竟是些疲倦姿態。


    唐夢看得真切,她擔心唐淮狀況,便問道,“唐淮,你最近是怎麽迴事?老是憂心忡忡的,難道又和唐秋有關?”


    唐淮眼神頓時淩厲起來。


    唐朝曦在一旁扯了下唐夢衣袖,小聲責備道:“別亂說話!若無事,我們就先迴去吧。這些事情,二弟自有分寸,你別胡亂插手。”


    唐夢不滿地抽迴衣袖,杏眼含嗔瞪了唐朝曦一眼,卻也不再追問。


    送走慧空大師之後,唐雲笙一個人折返身來,他臉色較往日蒼白了許多,眼角竟隱約現了些歲月紋路。那些遲到了許多年的時光刻痕,幾乎在一夜之間,爬上這個素來冷心冷情的唐門掌門的眼角。


    緊抿的唇,眼角上挑的鳳眼,給人的感覺,不再隻有以往的冷清淡漠,而平添了種滄桑落寞感。


    唐淮早就察覺唐雲笙的異樣。


    按照唐雲笙原本的意思,今日送走慧空大師後,他便要處罰唐秋。但從唐家堡大門一路走迴來,唐雲笙路上隻有沉默,對唐秋的事情是隻字未提。


    待迴到自家府邸,唐雲笙在朱紅大門前停駐,站了一陣,眼神悠悠不知飄向何方,雙袖微攏,清風過,霜色衣袍攏了一袖淒風。


    這樣的唐雲笙,實在反常。


    見他久久不肯入府,唐夢不由上前,輕喚道:“父親?”


    卻沒有反應。


    唐夢轉眼看了唐淮一眼,姐弟二人交換了個眼色,大家心中都是疑雲陣陣。


    唐夢再度喚道:“父親,你怎麽了?”


    一連叫了三四聲才有反應。


    唐雲笙驀地迴神,驚覺自己的失態,眼裏略飛了些惱色,卻勉強壓住,對唐夢道:“唐夢,你先自己迴去。至於朝曦,你暫且留一下,我待會可能有事吩咐你。”


    唐夢和唐朝曦都點頭應了聲是。


    唐雲笙這才看向唐淮。這個他最得意又最頭疼的兒子,眼中似有怒,又有悲,還有些為難嘆息,其中夾雜的情感,比他這二十多年來,他傾注在這個兒子身上的所有情感還要複雜得多。他像是透過唐淮看見了某些人,某些歲月,還有那些幾乎已隨時間埋葬在墳墓裏的東西。


    那樣的目光,悠遠而寂寥,看得唐淮心底疑惑。可在唐淮以為唐雲笙有事吩咐他的時候,唐雲笙卻隻輕嘆了口氣,低聲道:“其實你們三姐弟,長得最像你們……娘親的,還是唐秋。”


    唐淮唐夢聞言俱是一震,眼中都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對於他們娘親,那是個禁忌,無論是在唐門裏,還是在唐雲笙麵前,都是個不能被提及的禁忌。


    未料,唐雲笙今日居然會自己提及。


    唐夢心頭一股酸意湧動,張張口,卻發現自己連嗓子都是啞的,所有的聲音不知何時被哽在喉裏,連吐一口氣都費力萬分。


    出口的話語帶了哽咽,“父親……”


    唐雲笙卻置若罔聞,轉過身提步進府。那些突兀的,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蒼涼蕭索,都隨那個轉身消散在那冷清的霜色中,剩下的,是往日一般的冰寒淡漠,無情無心。


    “朝曦,你隨我過來。”


    唐淮站在原地,看著他姐夫和父親離去,隻覺得雙腳如生了根一樣。


    先前唐雲笙那句話,聽起來,似是緬懷,卻讓他覺得,別有深意。


    唐門裏桂花謝了個遍,就連浮橋外連開三季的解語花都有點懨懨的樣子時,唐淮同唐秋離開唐家堡。


    蜀都秋冬兩季多雨,潺潺一簾雨落下,便是整夜整夜的不眠不歇。墨靴染了泥點,錦衣沁了cháo氣,就連人的心情,也不知不覺變得低落。


    唐秋著一身白袍,領口圍著一圈銀狐領,狐毛根根銀白細長,風一吹便搖搖亂顫抖成一團,但卻將圍在毛領間那張臉襯得益發清秀,就連那眼瞳,也被映得比以往更靈透幾分。


    唐秋就站在唐家堡外,看著那烏漆銅釘的厚重大門在眼前緩緩合上。


    四周早沒有了六月裏的艷色芙蓉,但他卻忍不住想起多年以前,他隨唐雲笙初入唐家堡,那些被阻隔於大門外的艷紅粉白,還有……那些他過往裏的一道被阻隔在唐家堡大門外的天真怯弱。


    “秋秋,我們走吧。這雨下起來沒完沒了的,咱們早些動身,晚上也好找地方落腳。”


    冰涼的手被人牽了起來,從指尖渡過來的熱力絲絲纏繞,將心中的恍惚趕走,唐秋抿唇點點頭。


    “嗯。”


    心裏暗暗起了誓,此番走出這沉沼汙泥,他定不迴返。


    唐淮兄弟此行的目的地,是江南並州。


    唐秋兒時生活過數個年頭的秀麗小城。


    但自爺爺逝世之後,唐秋就刻意繞開那個地方,除非萬不得已,他絕不願踏上並州一步。一旦踏上並州的土地,他便覺無顏見爺爺地下魂靈。他太無用,甚至無用到……根本無法替爺爺手刃仇人。而且,更為諷刺的是,他的仇人,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和哥哥。


    因為這種愧疚,一入並州地界,唐秋便不著痕跡地同唐淮拉開距離。他這種刻意的疏遠,唐淮自然能察覺到,幾次將人拉到身邊後,唐秋還是有心躲。最後磨得唐淮也失了好耐性,幹脆將人緊緊擁在懷中,在那精巧的鼻尖上點了點,又輕輕吻了下唐秋臉頰,故意惡狠狠道:“秋秋,你再躲我,我就把上次沒做完的事情繼續下去。”手指一麵還在唐秋腰腹上畫圈,其間意味明顯無比,“反正,我也忍了很久了。”


    雖然是威脅的口氣,但唐淮眼底的寵眷玩笑卻濃得掩不住。


    唐秋因窘迫而麵紅耳赤,隻能找話岔開話題,一麵勉強和唐淮拉開些距離。


    “二哥,你這次帶我出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唐淮嘴角的笑稍僵了下,上揚的唇角放低了點,“你真要知道?”


    “當然想知道。”


    唐淮手指卷著唐秋發絲,有些猶豫。馬車外細雨依舊未停,那種cháo濕的冷意從車簾偶爾輕掀的fèng隙間鑽進來,染得車內都冷了些,就連腳邊的小火爐裏赤紅的炭火,都壓不住這種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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