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拉他來的人站在浮橋一端,工筆描繪出的精緻眉眼含笑,扇子習慣性地搖著,不答反問:“這花很漂亮,不是嗎?”


    唐秋暗自嘆了口氣,果然,和許修祈這個人相處,不能按常理來應對。因為不按規矩出牌,大概才是許修祈以為的常理。


    “是很漂亮,不過天色已晚,我也累了,許少主若有興致,盡管留在此處欣賞。”唐秋想了想,又加了句,“不過看歸看,蜀都不比江南,深秋夜裏霜寒露重,許少主還是注意些好。”


    唐秋說了話要走,許修祈難得沒伸手攔他,卻將扇子收起,寶藍色的袍袖一揚,半道麗色痕跡劃過,之後便聞空中一聲爆響。


    “秋秋,這才是我要你看的。”


    煙花炸開的痕跡霎時劃破天幕,奼紫嫣紅的顏色全擠到了一塊,又迅速地分散開來,拖了長長的曳尾搖搖墜落,帶起一路流麗鮮艷。


    第一顆煙花過後,更多的爆響聲響起,越來越多光亮奪目的五色花朵在空中綻放,一時間整個天幕都被各種顏色染暈開,唐秋站在那些不斷開放不斷謝落的煙火裏,秀致的臉龐被各種顏色映亮,連帶著清透的眸子也被染了華麗色。


    要邁開的步子不覺僵在原地,心裏有那麽一點震動,卻也覺無奈好笑,許修祈這個人也真是,使火器的手法快得讓人無法分辨,隻是,卻是用來放煙火討人歡心……這要讓霹靂堂的老門主知道,隻怕能氣得跳腳。


    唐秋雖這麽想著,但他終究還是沒有轉身離開。


    想要討人歡心的心思他也有過,雖然許修祈比他多了那麽一些玩笑的意思,但總是想讓人高興的。


    他便在這等這一場煙火放完好了,這輩子,尚且沒有人肯這樣花心思討好過他,即便隻是圖新鮮好玩,總也是用了心的。


    四周煙火的爆響聲悶悶的,一聲接著一聲,而所有的亮麗色彩都開在了眼前,唐秋站在浮橋上看著,等那些燦爛的痕跡一點點菸消雲散。


    但等天幕裏最後一點艷紅褪去,一切又歸於平靜,暗沉的天幕裏再沒有一點曾經絢爛的影子,唐秋才微笑著向許修祈點點頭,笑容裏的柔軟和煦多了許多,都是發自內心的感激。


    “多謝許少主費心,我很喜歡,也很感激。”


    他是真的喜歡,也是真的感激,因為這種真心,讓清秀的眉眼更為溫潤動人。許修祈眼裏劃過亮光,上前一步握住唐秋的手,“那順帶也喜歡我好不好?”


    耍賴的口吻,握住他手的輕柔溫暖的手,和唐淮帶了強勢掌控又有條件的溫柔不同,隻是,這些都是他不能接受的不能迴應的。


    唐秋略略側開臉,不去看許修祈期待的眼神,淺淺笑著,軟聲道:“許少主別開玩笑了,一時新鮮好奇和喜歡是不同的,別把片刻的興趣當了真心。”


    被拒絕,許修祈有點失落,“秋秋,你總這麽防著我,是不是因為唐淮說了我什麽壞話?”


    聽許修祈突然提起唐淮,唐秋心底一緊,猛地抽迴手,態度也硬了一點,“許少主誤會了,二哥與你又沒有過節,怎麽會說你壞話。”


    但許修祈隻輕哼了聲,手指竟按上唐秋頸側,滑低的衣領間,白皙頸項上那一點紅紫痕跡刺眼無比。


    “秋秋,這是什麽?”許修祈稍壓低了聲音,略沉的音色在朦朧夜霧裏,顯得有那麽一些曖昧不明,“唐淮不是拿你當親弟弟吧?他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哪有人會用那樣有獨占欲的眼神來看自己的弟弟?他和我一樣,喜歡你。”


    “放手!”


    被人戳破最難堪的事情,唐秋臉色徹底沉下來,剛才心底的一點悸動感激也盡數換做惱怒慌亂,“許少主莫要胡說八道……”


    後麵的話卻被突然附上來的柔軟唇瓣堵住,溫熱柔軟的觸覺,讓唐秋的眼猛地睜大。許修祈的眉眼在眼前放大,清晰無比,唐秋使勁要推開對方,卻被死死壓住後腦勺,唇上的索取似乎還覺不滿足,許修祈的舌頭還有撬開他牙關長驅直入的趨勢。


    唐秋咬緊牙關,羞憤交加間,一時心裏發了恨,手探向腰間鹿皮小袋,摸了顆透骨釘就要打出去。


    但手指才動,隻聽後方一聲雷霆巨喝,“你們在做什麽!”


    那聲音少了一貫的冰寒,卻摻了盛怒,唐秋手中透骨釘落了下去,許修祈身子也是一僵,鬆手放開唐秋。


    唐秋幾乎是機械地轉過身去,連臉也不敢抬,隻能垂眼看著地上。許修祈也未說話,令人心驚膽戰的沉默中,腳步聲越來越近,一抹霜色衣袍的袍角出現在視線內。再之後,是艷紅衫裙下的鹿皮小靴,靴尖尖尖立著,和它那主人一樣,從來是高傲而且犀利,不給人留情麵的。


    “我說唐秋啊,你也越來越長進了,居然敢和男人在外麵拉扯不清,也不嫌丟人。你是我弟弟,不是我妹妹……”


    唐秋一顆心早已沉落潭底,那些解語花之下的冰冷潭水,一點點湮沒全身。唐夢的諷刺聽在耳朵了,也沒有比以往難聽多少。隻是唐雲笙蓄積的怒氣,讓他覺四周頓時壓抑起來。


    唐秋未曾言語,身旁的許修祈卻受不得唐夢這般譏諷,出言迴道:“這位夫人說話還請客氣些,要說丟人,你這副尖酸刻薄的模樣隻怕還要丟人一些……”


    “許少主!”


    許修祈的話被唐雲笙打斷,唐秋未敢看他,但也知道,那一貫薄情的容顏上,隻怕早已蓄了冰冷寒霜。


    “許少主,你是貴客,我看在許老門主的麵上不與你計較。請你迴客房休息,明日一早就離開唐門。”


    許修祈得了饒恕,卻還不死心,居然道:“唐掌門,此事是我的錯,不關秋秋的事,請您不要責罰他。”


    許修祈的求情卻隻讓唐雲笙更為氣惱,狹長的鳳眼冷冷掃過許修祈麵上。


    “許少主,我不和你計較,已經是看了慧空大師和許門主的麵子,還請你也別為難我。至於唐秋,他是我的兒子,怎麽處置他是我的家事,尚且輪不到外人插手。唐雲笙言已至此,請你離開!”


    第三十四章


    許修祈終究還是強硬不過唐雲笙。


    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也是他自己犯了事。這事唐雲笙不與他計較已經是寬宏大量,他再要硬摻合進去,隻會將事情弄得更複雜。


    在唐雲笙冰冷的目光中,許修祈被迫離開,唐秋則站在原地,一直沒有抬頭,也沒有出聲辯駁。


    直到唐雲笙問道:“你有什麽好說?身為男子,居然和男人拉扯不清,你還有沒有廉恥?我怎麽有你這樣的兒子!你將唐門聲譽置於何地,將我這個父親置於何地?”


    唐雲笙口吻中帶了少有的激動,一貫冰冷無起伏的聲線也似燃了滔天怒焰。看樣子,他是對唐秋與許修祈間的糾纏不清憤怒到了極限。而且,他看向唐秋時,目光中那種嫌惡鄙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以至於唐秋處在那樣的目光下,不禁微微發顫,隻覺得自己從頭發絲到腳跟,每一處都是骯髒低賤的。


    不過也真是這樣,他身上哪一處還不夠低賤不夠骯髒?為了尋求庇護,居然和自己的親生哥哥亂倫……


    長時間的沉默,唐雲笙的耐性已經耗完。


    “說話!”


    啪的一聲脆響,他一巴掌重重甩到唐秋臉上,霜色衣袖帶風掃過,唐秋一偏頭,半邊臉瞬間紅腫。而唐秋偏頭的瞬間,白皙頸上一點紅紫淤痕落在唐雲笙眼中,唐雲笙視線登時陰寒起來,幾乎要凍住唐秋血脈,出口的話也似從牙fèng中擠出來的,森寒無比。


    “逆子,辱沒門風!”


    嘴角微疼,一點腥鹹味溢入口中,唐秋抬手擦了擦嘴角,手背上沾了點血跡。那巴掌明明是甩在臉上,可唐秋卻覺得,真正疼的是心口。整個胸腔空蕩蕩的,那裏麵沒有心,隻是個空蕩蕩的黑洞,裝不下任何東西,風一吹,就能感覺到那種風過的空落。


    這次,唐雲笙是動了真怒。


    過去的他再憤怒再氣惱,也不會親自動手。唐秋在唐門十餘年,所領的責罰,從來不需要由這個父親親自動手。但現在,唐雲笙居然如此失態,甚至親自動手教訓他,可見是憤怒到了極限。


    唐雲笙的怒火,也讓唐夢也怔了下。但她隨即挑挑眉,一派輕鬆,道:“唐秋,做錯了事,就乖乖給父親認個錯。你這樣子嘴硬算什麽,和父親賭氣使性子嗎?”


    自從上次唐秋背地裏使計,害唐朝曦任務失手被唐雲笙責罰後,唐夢對他的態度就從原來的不屑一顧上升到了厭惡的程度。姐弟兩人平日甚少見麵,一見麵,唐夢對他的態度就沒有好過。現在見他犯了事,唐夢會落井下石也在意料之中。


    不過,唐夢的煽風點火併未討到好處,唐雲笙隻迴頭冷冷看她一眼,“你也少說兩句,還嫌不夠難看!你迴自己府去,今日的事,不得向外人透露半句,就算是朝曦也不行。”


    一口氣哽在喉嚨裏,唐夢多少有些不滿。但她也不敢同唐雲笙使性子,隻得硬邦邦應了句是,就轉身蹬著鹿皮小靴走了。看那背影,多少還有些負氣的意思。


    唐雲笙並沒有心思再管她。


    待唐夢走後,他迴轉身,向唐秋道:“你這是什麽態度,以為不說話就可以了嗎?你給我解釋清楚,你和許修祈之間到底是怎麽迴事!我是叫你留意他,不是叫你不顧羞恥和他牽扯不清!”


    “父親覺得,我該怎麽解釋?”


    在唐雲笙的逼問中,唐秋自嘲地笑了笑。最近的他總是陷入這樣的境地,被人責難,被人懷疑,被人追著逼著要一個交代。唐雲笙是這樣,唐淮也是這樣,明明他說什麽對方都不會相信,但他們偏還要多此一舉問他――你還有什麽話好說?你給我解釋清楚!


    他們隻顧著追問,可他卻無法解釋。


    他百口莫辯。


    突然間覺得心灰意冷,倦了,也累了。


    這個地方他呆了這麽多年,卻沒有一點值得留戀的東西。從最初唐淮給的溫暖,到後來想要得到唐雲笙認同的努力,甚至於為了替爺爺報仇而恨的一口氣,全都沒有讓他再堅持下去的力氣。


    他太沒用,狠又狠不到極致,武功比不過人,連心機手段也勝不過唐淮,更沒有翻身的可能。


    一切都被別人掌控著,活得狼狽不堪。


    就剛才那短暫卻艷麗到極致的煙火,大概是他進唐門以後所見過的最絢爛的色彩。那些光亮,比起過去十餘年的晦暗時光,要鮮亮許多。


    唐秋不禁想,如果當年唐雲笙沒有找到他,沒有將他帶迴唐門,他所過的生活,是不是要比現在好得多?少了錦衣玉食,卻多一些真心情誼,更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由別人徹底控製,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唐秋覺得一股忤逆勁突然從骨子裏鑽了出來,對著盛怒中的唐雲笙,他有了些反叛的情緒。


    “我說了,父親就肯相信我嗎?或者說,就算你相信我,和唐門的聲譽比起來,和你的顏麵比起來,我又算得了什麽?既然你當我和許修祈有什麽,那就按你的意思處置我好了。再怎麽樣,你也不能讓自己丟臉,讓唐門聲譽受損,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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