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秋將那老爺子憤怒看得分明,手不自覺按了按腰間的鹿皮小袋。唐門弟子擅長使暗器,眾多暗器全分類放在腰間鹿皮小袋中,隨手一探,暗器就可入手。唐秋的手隔著鹿皮小袋隱約按到了鐵蒺藜的銳刺,一抬眼,卻正好映上沈千揚蒼白臉上那雙深邃濃沉的眼眸,心裏咯噔一聲,手不自覺放了下來。


    這個人,眼底有怒意,但怒意之外,是深不可測的黑沉寂靜。


    心裏無緣由地肯定,沈千揚不會和父親動手。


    至少,現在不會。


    那老爺子厲聲質問唐雲笙,沈千揚還未曾表態,唐雲笙卻冷冷一笑,將視線到沈千揚身上。


    “嚴老爺子何必動怒,辱臭未幹又如何?當年沈教主迫藥王穀那小弟子慕少遊入赤峰教的時候,對方也不比犬子年長多少。”


    沈千揚的臉瞬間變了顏色,眼裏墨浪翻騰,似卷了滔天波浪。


    唐雲笙剛剛那話,定是觸了對方逆鱗。


    而那嚴老爺子則是重重一拂袖,“別提那狼心狗肺的東西。唐雲笙,你今日就給我們個慡快話,我們教主這傷,你是肯治還是不肯治?若是不肯治,咱們即刻就迴北疆去,絕不多言。但是,走之前,咱們也得順帶告知武林各派一聲,讓他們知曉唐雲笙唐掌門你一些有趣的私事……”


    有趣的私事?


    唐秋見自己父親眉頭猛地蹙起,狹長的鳳眼薄薄的唇,一瞬間全布滿寒霜。


    他心裏立刻警覺起來。


    看這樣子,沈千揚手中是真握了父親什麽把柄,所以父親才不得不來見他。


    隻是,對方脅迫父親的把柄,究竟是什麽。


    心裏存了想法,唐秋靜立在一旁,想聽那老爺子再說點什麽。


    可一直冷眼相看的沈千揚卻突然有了動作,隻見他手輕輕一抬,沉聲喚了句,“嚴老爺子,別衝動!”那老爺子立馬便緘了口,退半步站到沈千揚身後。隻是他心底仍有不平,看向唐雲笙的目光似帶了利刺,恨不得將對方當場淩遲。


    沈千揚也不管他,冷冷掃了眼唐秋,又轉向唐雲笙道:“我便聽唐掌門的意思,讓這少年替我看看。”


    沈千揚這是明顯的讓步。


    唐雲笙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也站起身,臉上有些刺目笑容,向唐秋道:“唐秋,你替沈教主診治一二。務必盡心盡力,別讓沈教主和我失望。另外我還有些事要辦,你就留在這裏吧,我過兩日再來接你。”


    唐秋心底暗自失笑。


    激怒對方後再將他丟在這,唐雲笙對他,果然還是沒有多少父子親情。


    但是,他並沒有能力反對,也不打算反對,這或許正是唐雲笙對他能力的一次考驗,他無法拒絕,隻能低頭恭敬答道:“是,父親。”


    唐雲笙要離開,沈千揚並無意阻攔。隻待唐雲笙離開之後,沈千揚吩咐嚴老爺子去前麵院中守著,才將手擱上桌案,向唐秋道:“替我看看吧。”


    唐秋朝沈千揚笑笑,清朗的容顏在笑容中顯得尤為柔和,然後隔了桌案坐到沈千揚旁邊,手指搭上沈千揚手腕,“得罪了,沈教主。”


    唐秋隨唐雲笙學醫六年,他人極聰敏,無論是在暗器毒物方麵還是在醫藥方麵,都很有天賦。尋常的病症對他來說再簡單不過,就算稍棘手的疑難雜症,在他手中也算不得什麽。但是,唐秋在替沈千揚診脈之後,卻真正覺得難辦了。


    難怪沈千揚會來找父親。


    沈千揚全身的經脈,竟無一處完好。那症狀,完全是被人以內力震傷全身脈絡,封其武功,使他不得再用內力。可是,對方出手的分寸又把握得很好,雖震傷他全身經脈,卻未傷及他性命。可以說,對方是有意留了他一條性命。


    唐秋長在唐門六年,陰狠毒辣折磨人的手段也見得多了,心思早不若當年單純。但在他查探過沈千揚傷勢,猜測出對方受傷緣由後,心裏還是覺得有些發冷。


    以沈千揚當年聲威,以及他在江湖中流傳的驕傲性情,被人毀傷全身經脈不得用武,隻殘留一口氣吊命,對他而言,是何等的屈辱再明顯不過。


    而對方用這種手段對他還留他性命,隻怕也是為了折磨羞辱他。


    真難為他忍得下。


    唐秋暗地裏將一點心思轉動,自以為不露聲色,卻突然聽一道低沉嗓音入耳,“你在想什麽,可憐我嗎?”


    被人道破心思,唐秋一驚,驟然抬眼,卻再度撞進那深不見底的黑色深潭,潭中沉寂,但在沉寂之下,隱隱有不滅火光,倔強強硬的氣息,引得人想靠近看得真切些。


    努力壓了心中慌亂,唐秋展顏一笑,老實答道:“我不敢可憐沈教主。而且沈教主也不需要我的可憐。我隻是有些替沈教主惋惜而已。”


    唐秋知曉,在這人麵前花言巧語並不適合。當自己被別人看穿看透的時候,就要老實,放低自己的姿態,才是最恰當的反應。


    “哦,惋惜?”沈千揚聞言略略挑高眉,眼底浮出些笑意。但整個屋子的氣氛卻陡然凝重起來。“少年,你替我惋惜什麽?”


    唐秋那種壓抑氣氛中感到頭皮發緊,但他還是清聲說道:“我替沈教主惋惜,惋惜你仇人太過狠辣,竟故意震傷你全身經脈廢你武功,使得沈教主一統江湖的雄心霸業毀於一旦。”


    唐秋話落音,便聽對方低低發笑,而他搭在沈千揚手腕上的手指更被一股霸道勁力震開來。


    手指被震開瞬間,唐秋驀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對方。


    沈千揚全身經脈俱損,卻還有這般內力修為。


    這人,的確不可小覷。


    接著,卻聽對方一句低語飄入耳,隱約有些不真切。


    “其實,傷我那人,算不得仇人。”


    這般狠辣,還算不得仇人?


    唐秋大了膽子問道:“那他是?”


    沈千揚剛才的好耐性卻突然消失了,不再迴答唐秋的問題,反問:“我的傷,你可有法子醫治?”


    唐秋想了想,“讓我試一試。”


    仔細凝神,唐秋將一點真氣由沈千揚體外度入,小心沿他全身經脈遊走。真氣一開始運行的時候,雖感沈千揚體內有阻塞,但還可勉力前行,但行到氣府附近,唐秋隻覺一陣迅猛阻力撲來,真氣再想行進半步也不行,更別說還想運轉一周天。唐秋不肯服輸,咬牙還想一試,但連續幾番也是如此。


    沈千揚氣海穴損傷尤為嚴重,真氣行進不順,唐秋額頭累了一層細汗,臉色也有些發白,卻仍舊無法,最後隻得作罷。


    閉目稍稍調整內息,待唿吸趨於平穩,唐秋睜眼對上沈千揚的目光。


    “沈教主的傷,我無法完全治癒。說句老實話,就算是父親親自動手,也沒有多少把握可以治好你。我隻能讓你的傷勢緩和。但如果沈教主願意,我可以馬上著手替你醫治。”


    沈千揚沒有半刻猶豫,直接答道,“你盡管準備,我沒有意見。”


    唐秋暗自鬆了口氣,沈千揚肯讓他醫治再好不過。他能肯定,這是父親最想要的結果。既不用親自替沈千揚醫治,又不會完全惹惱對方,讓自己被握在對方手中的把柄成為他的致命傷。


    唐秋站起身,到一旁取了些要用的藥物銀針,“那這段時間,在替沈教主醫治這方麵,所有的事情,還請沈教主聽我的吩咐。”


    沈千揚眼神閃了下,問“你是說,但凡治病的事,都得你說了算嗎?”


    唐秋點點頭,“是。”


    雖然對這個人心有懼意,但是,他還是要爭取一定的主導權,在他可以爭取的方麵。


    事態完全由對方掌控,唐雲笙恐怕又會覺得他性情軟弱無用缺乏手段。


    如今的他做任何事,都需要先考慮一下,唐雲笙對他做法的認同度,這關係著太多東西……留在家裏的唐淮,是他必須要超越的人。而他與唐淮在年齡武功心機方麵的差距,唯一可以補足的,便是父親的認同。


    雖是這樣考慮,但以唐秋這般年紀,對沈千揚說出要對方服從自己的話,難免顯得過於狂妄。可沈千揚聽見這話,卻沒有動怒,隻細細看了唐秋清秀的五官一陣,然後笑了來。沈千揚這個笑容,與他之前帶了寒意與無盡壓迫感的笑容完全不同。似是從內心裏湧出來的真心的笑。一時間,沈千揚深邃明晰的五官因這笑而生動起來,那雙如墨的眼瞳除了沉寂深邃,又添了無數柔情溫暖進去,那些柔情溫暖似要將人網住,一點點拉進未可知的深淵。


    唐秋不清楚對方為什麽會露出這樣的笑容,但仍因這笑有片刻的失神。


    正恍惚中,沈千揚下一句話卻讓他徹底怔住。


    “你是叫唐秋對吧?你很聰明,我喜歡聰明的人。你要不要到我身邊來?”


    “……”


    唐秋整個人因這話僵住,腦袋裏有一瞬間的空白。


    對才見麵的自己,沈千揚說這話的意思……是要招攬他嗎?


    “沈教主的意思是?”


    隻見沈千揚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眼眸中一派暗沉墨色,態度卻還是鄭重的。


    “我能看出來,你是個聰明人,也是個有野心的人。而我更了解你的父親,唐雲笙素來隻看重有實力的人,你雖是他兒子,但若不夠資格讓他認同,在他眼裏也算不得什麽東西。但是,你若到我身邊來,我可以讓你變強,你可願意?”


    第十章


    你要不要到我身邊來?


    那樣明顯的招攬,本該是極好的機會,唐秋卻有一時間的猶豫。心中一點忐忑,在心底算計清楚得失好壞之前,先未加掩飾地在臉上顯現出來。


    或許是驚訝過了頭,唐秋臉上少了一貫的溫和笑意,反倒把心底最真實的忐忑猶豫擺在了麵上。沈千揚將唐秋的反應看在眼中,墨色的瞳仁色彩沉凝,線條分明的嘴角稍稍勾起。


    喜怒不定的表情,問話的語調卻是平靜無波,“怎麽,很猶豫嗎?”


    “是,很猶豫。”


    如實迴話,唐秋有些懊惱的自己的反應。


    明明是很好的機會……


    他有種強烈的直覺,沈千揚這樣的人,能夠給人如此強烈壓迫感的一個人,就算一時落魄羽翼折損,也總有翻身再展風雲的一日。自己跟在他身邊,就算圖謀不到什麽好處,但該學的和能學到的,一定比單單跟在唐雲笙身邊學得多。


    但雖如此,他還是忍不住猶豫忐忑。麵前這人深不可測,那雙深若寒潭的眼中似有一張網,自己若不小心給網進去,大概會萬劫不複。


    他在唐門過慣了小心謹慎的日子,對沈千揚眼底那種難掩的肆意張狂有嚮往,卻又清楚地知道,那並不適合自己。


    他的心性,應當學唐淮與唐雲笙,事事謹慎到滴水不漏。


    而且,沈千揚的招攬,來得太過莫名。


    對於唐秋的老實,沈千揚挑眉一笑,收迴手變換了下坐姿。略閑適的姿態,卻未將屋中凝滯沉重的氣氛緩和多少。


    他問道:“為什麽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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