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意思大概是“你可是皇帝,你還能跑了不成?”


    吳譎從小就被他命短的父皇灌輸了一腦袋“自生自滅”,又被怎麽算計也死不了的皇叔手把手教會了“弱肉強食”,但李越橫空插了一腳,破天荒地把他當個思想欠收拾的小孩收拾了幾天,反而……


    也沒什麽反而。李越倒沒能把變態教成聖人,隻是把變態的心戳出了幾個洞來,廉恥心就此變成了依賴欲。


    李越大概正在打算著迴家找老婆事宜,又心不在焉地舔了口花蜜,隻見小皇帝艱難生疏地扯了扯嘴角。


    這個表情有點難看——而且陌生。李越沒領會到個中真意,忍不住問道:“陛下?”


    吳譎沒能成功扯開嘴角,隻好本能地扁了扁嘴。


    ……這個表情就有點似曾相識了。李越用屁股往後蹭了一步。


    吳譎沒等他拉開距離,兩顆眼淚倏地滾了下來。


    他生平四體不勤,此時竟然空前敏捷地一把伸出兩個小龍爪子,死死抱住了李侍衛的護腕,無聲地說了一長串字正腔圓。


    從那近乎嚎啕的麵部表情推測,小皇帝說的八成是一句人話:“你帶朕、你帶朕走吧!”


    ——“死到臨頭”都沒能把吳譎嚇得七情上臉,外人看來,他仍然是四平八穩端著的小皇帝。可被人隨手一戳,他竟然就無師自通地學會了鼓起臉來臨陣脫逃?


    李越要是能甩開他,估計想蹦起來指控他上輩子是個河豚。


    戰場上的小兵還能躺下裝死,醜姑娘怕嫁人也還能剃了頭發當姑子,不好意思上集市賣瓜子的小貨郎也能紅著臉扭頭就走……可皇帝要怎麽逃?


    除了記仇,李越這人堪配一個“完”字。他敢拿一包藥粉代替殺人,也敢背著攝政王幫小皇帝把藥吐出來,可見此人不缺什麽勇識膽略,難怪在尉都皇宮的時候天天帶著吳譎到處晃,還敢自告奮勇跑到太醫院去給吳譎拿烏發的丸藥——人人都知道攝政王最反對小皇帝自己亂吃藥。


    但刀尖劈到眼前的時候,他似乎總是不大想直麵,代之以找到一個巧妙的角度,從那個罅隙裏側身而過。


    換言之,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李越遵從聖訓,不大想惹事掉腦袋。


    但吳譎憑空把這鼎大鍋砸在李越腦袋上,李越整個腦袋陡然變得比鍋還大,俊俏麵容上堆滿了不展愁眉,幹幹淨淨的袍子上抹滿了皇帝的小龍鼻涕龍眼淚,耳朵邊還不停縈繞著經久不散的龍涎香味的小兒啼哭聲。


    兩人一路走迴寢殿,吳譎把門一關,哭得頭昏腦漲,一邊悄悄犯困一邊偷看李越。


    李越滿臉寫著“小人真難養也”,麵色黑如鍋底,顯然不是個好說話的主。


    他束手無策,隻好繼續一唱三嘆地哭了下去,“朕、朕都還沒有過七歲的生日,朕、朕不想死!李侍衛,你說好的要給朕吃的那個……什麽餅來著,朕都沒有吃過,朕不想死!”


    “你帶朕走吧。他日江山歸政,朕定然為李侍衛封侯拜相,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位極人臣”對這個小侍衛似乎毫無誘惑力,李越掛著一種名叫“麵無”的表情,站起身來檢查了一遍門窗,生怕外麵人聽見自己把小皇帝惹哭了引人口舌。


    小皇帝把心一橫——同時一把鼻涕眼淚又三下五除二糊上了李越的腰——抽噎道:“算了。反正也走不了,不走了。替朕磨墨。”


    他背轉身走向書桌,又爬上椅子,裝模作樣地提起筆來。


    李越說:“陛下寫什麽?”


    吳譎頭也不抬地落筆寫下了“皇叔”兩個字,“朕招了。”


    倒戈來得突然而然,李越一掌按住了紙,“招什麽?!”


    吳譎沒地方落筆,信手往他手背上寫了“敬啟”,“朕全都招了。朕給皇叔下藥是哪來的藥,朕去小樹林是誰帶的路,朕最近都沒有喝……都招了。”


    他突然高聲道:“來人啊!黑烏鴉呢!朕要給攝政王寫信!”


    合著不管是什麽樣的人,隻要一當皇帝就不要臉了是吧?!


    作者有話要說:


    嶽雲鵬你帶我走吧。jpg


    那個,非常驚喜的一點,居然有同學申請be!看來大家對這個文的虐文設定已經做好心理建設了,所以要不要be啊(對手指


    第78章 塵昏白羽


    夜幕一掛下來,李越黑著臉把包袱往自己肩上一扛,把各樣身家性命都塞進懷裏,向剛學會了不要臉的變態小皇帝招招手。


    吳譎揮動著小短腿滾了過去,一低頭,任由李越一張開右臂,打開一張漆黑大氅,把自己裹巴裹巴夾在了胳肢窩底下。


    宗廟建在九迴嶺上,山勢曲折。走了兩步,小皇帝懷疑李侍衛薄薄的衣裳裏可能塞了一整套家具,他被硌得夠嗆,抬頭問道:“李侍衛,朕沉不沉?”


    李越信手把他塞迴大氅去,任由胸口的東西把小皇帝硌得挪來挪去,連皮笑肉不笑都懶得笑了,“比末將的腦袋沉。”


    吳譎把腦袋鑽出來,“朕的意思是,這一路守衛森嚴,恐怕要見血。你這麽抱著朕,礙不礙事?”


    當事人毫無下地自己走的覺悟,這純屬一句多餘的客套話。


    但吳譎客套得理直氣壯,自下而上仰望著李侍衛。後者腳步不停,輕軟碎發拂過額角和黑夜,漫天星宿在他周身緩慢移動,那副麵容就籠在玲瓏月色中,尤其清朗。


    下一瞬,李侍衛停住了腳步,微低下頭來。


    吳譎覺得麵頰上一涼,李侍衛的拇指輕輕蹭了過去,從孩童臉上擦掉了隱約的一點淚跡,“不礙事。”


    他覺得自己方才那點虛偽的眼淚在這樣的李侍衛麵前近乎骯髒,忍不住縮了縮。過一會,他又探出頭來,“李侍衛,你打算帶朕去哪裏?”


    李越說:“全看陛下示下。這是九迴嶺,下山向西是青州,向南是隴州,再向南……”


    吳譎搶道:“再向南是大周的梁州,然後是野狐嶺,然後是大靖門一線。朕看過地圖,都知道。說些朕不知道的。”


    李越想了想,“九迴嶺山高極寒,冬天雪厚。開春的時候,附近流民村的孩子們——也就是陛下這個年紀的孩子——成群結隊地到山上來,能撿到好些東西,夠他們玩半年。”


    吳譎好奇道:“是什麽好玩的東西?”


    “……”李越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繼續說:“還有集市,陛下也沒見過。九迴嶺的集市上還有說話本的,唱經文的,配著畫片,能演一晚上……”


    “朕聽過講經。”吳譎又往上蹭了蹭,覺得這樣怎麽都抱不舒服,恨不得掛在李侍衛脖子上,“講的是西邊的什麽佛……什麽般若什麽菠蘿的,朕聽著聽著就睡著了。你聽著不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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