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倫滿頭是汗,緊張得幾近虛脫。宿羽也沒比他好多少,冷汗沿著下頜滑到下巴上,但來不及說一句話,二人迅速扒下了何耿的盔甲。


    北濟軍隊踏著何耿的步調湧到跟前,隻見滿地鮮血,一人躺在血泊之中,一群人頓時抒出一口氣,“可算是死了。”


    何耿沒有理會,怕冷似的把擋臉的麵罩向上輕推了推,一手提著金錯刀,另一手提小雞似的拎起一人上馬。


    那人瘦得像根竹竿,麵目之間頗為陰柔,倒是麵生。


    不等他們問話,那人嬉皮笑臉地舉起手致意,“自己人。是吧將軍?”


    何耿微微點了一下頭。


    那些人頓時肅然起敬——何將軍一向孤傲,能讓他有所表示的,恐怕是尉都來的人。


    三倫眼睛一溜,豎眉罵道:“傻逼,給爺爺匹馬啊!”


    大軍奔騰奔襲過草原,“何耿”卻並未徑直衝去大營,而是改道向東,趨往青州。


    何耿用兵向來不多做解釋,將士們都是指哪打哪,也不多問,隻有人多嘴了一句:“咱們前鋒不去了麽?”


    三倫心口一緊,原來這陣勢隻是前鋒。


    他嘚吧嘚地解釋了一通:“隴州咱們自己人,有什麽好打的?青州那新軍營鐵板一塊才是心腹大患……”


    他們這一行前鋒隻聽說自己是出來打隴州的,先做試探,因此何耿帶出來的乃是大隊精銳騎兵。一聽是去青州,更覺有理——虎賁軍滾過一圈的鐵板一塊,是橫在大周北境上的一道鋼鐵城牆。


    金錯刀又沉又涼,宿羽緊緊握著刀柄,生怕手滑。臉悶在麵罩裏,冷汗濡濕了裏麵的衣衫,隻把耳朵豎起來。


    他們不知走了多久,北風已起,前方隱隱傳來了馬蹄奔襲聲,自東向西,距離腳下約莫還有二裏地。


    宿羽抬起一隻手,大隊即刻噤聲。


    難道青州在往隴州輸送兵力?


    未及他們轉完一個念頭,宿羽一拍三倫肩膀,又一指坡下山穀,示意他去查探。


    前方青州軍在望,三倫縱馬向山下奔去,跑到一半,忍不住一迴頭。


    宿羽控馬停駐,昂首西望,身姿有種過於緊繃的挺拔,露出頸間一片雪白皮膚。


    他窩在何耿明顯過於寬大的盔甲裏,其實有些不大對勁。那些北濟人沒有察覺,但遲早會察覺。


    三倫一咬牙,馬鞭甩下,如離弦的箭般沖了下去。他明知宿羽沒在看他,卻總覺得宿羽的目光一直籠罩在他腦後,刺得他眼眶發酸。


    他就這麽一路馬不停蹄地奔下山穀,幾乎收不住馬韁,就地一滾直接滾到了馬蹄之下,險些被踩死,一抬頭就愣了神,“……李公子?你咋還捆起來了?”


    李曇被綁在馬上,臉色一黑。


    三倫隻聽一片兵戈出鞘,當即頭皮發麻地舉起雙手示意,“……自己人!我他媽……這迴真是自己人!上麵是北濟騎兵精銳,將軍已經幹翻了,還剩三個校尉,八名副校尉,一共四百多號人……”


    宿羽抬手拉開一點麵罩透了透氣。


    不是不緊張。


    這種兒戲似的辦法打的隻是一個“快”字,戰術戰策下得全都快如閃電讓人疲於反應,才能勉強掩人耳目。他在金陵玩過一次,現在想來都覺得後怕,誰知現在迫不得已又要擋臉上馬——還是在何耿的兵麵前。


    他唿了口氣,白霧湧入空中,身後一點聲音都沒有。


    這樣的隊伍放進一盤散沙的隴州軍,就如狼入羊群。最可怕的是,這僅僅是前鋒而已。北濟人的一場偷襲,不會僅止於此。


    ……對了,謝懷還不知道北濟人要去隴州了。


    一片寂靜之中,隻聽得到火把燃燒的蓽撥聲,以及懷王慣用的稍微沙啞稍微漫不經心的語調:“我不信諸位。”


    他抬起眼來,長眉習慣性挑起一邊,帶出一絲玩笑似的神色,“諸位也不信我。”


    兩手一攤,“如此,兩相坦白。”


    又是半晌寂寂。


    人群最外端響起一陣短暫的私語,隨即火把自動向兩邊分開,李存年緩步走了進來,撩袍跪下,先磕了個頭,“末將治軍不嚴,此番委屈殿下了。末將鬥膽,請殿下在隴州多待幾日,以安軍心。”


    正該如此。


    李存年等這麽久,就是在摸虎賁軍的脈。謝懷越是氣定神閑,李存年越是不敢下殺手。


    “安軍心”。不出一天,青州軍就要到了。


    左右上前,示意謝懷卸下佩劍。


    他的佩劍是皇帝假模假式賜的,自然是被他扔在了金陵,手中這劍是隨手拿的劣品,但截麵光亮,也可映過千百點火苗。


    謝懷不慌不忙,把長劍抽出一截,低頭看了看,垂著眼,全當周圍人是空氣。就像月底的闊少走到了典當行,他恨不得翹著二郎腿告訴店小二,“仔細抬價,小爺我遲早會贖迴來的”。


    劍麵上的火苗紛紛擾擾躍動,謝懷嫌眼暈,又重新把劍歸了鞘,一鬆手,扔給那小兵。


    小兵尚未完全托好沉重的鐵劍,李存年突然站了起來,就勢拔出長劍,光弧劃開,“錚”的一聲,竟然猛地橫在了謝懷頸間!


    第52章 風頭刀


    曠野之外有什麽東西波動翻滾,隱約像是一聲傷狼的長噑。


    不知何時,濃雲已經散去,一輪明月懸於中天,散下半山紛披。


    營中迅速靜了下去,李存年這才發覺自己鬢邊冒出了絲絲冷汗。


    本來不必如此。


    謝懷遲早要殺,但先行拘禁也未為不可。李曇即將召來青州軍,也無傷大雅,沿途自有埋伏阻截損耗兵力。等到青州軍真來了,也隻有被北濟大軍包圓的份。


    一切都有定循,偏偏有個例外叫做“虎賁軍”。


    虎賁軍無處不在的青銅色的陰影投在隴州大營之上,但宏圖大業即將拉開序幕,吞併大業容不下一絲差池。最多一刻之後,何耿就該帶兵抵達隴州了。


    冰涼劍刃抵著咽喉,謝懷連氣都沒少喘一口,悠然道:“李將軍不怕?”


    李存年冷聲道:“怕,事主事君,時時都怕。虎賁軍想必與末將一樣。但他們膽敢見殿下死都不救麽?”


    謝懷頂著劍刃,轉臉看他一眼,目光在淡定麵容上一掃,就知道李存年的“怕”隻是一紙空文。


    在君命不達的遙遠邊地,虎符便是至高權威。將士們見符即動,不需作任何思考,隻需揮戈跟從——換言之,在隴州,李存年的話幾乎可以等同於“聖旨”。若非往日為了安定軍心留下禍根,今日也不會禍起蕭牆。


    這個披著“李存年”皮的北濟人至此已完全有恃無恐,把大周的弱點無比堅牢地握在手中。


    劍刃越抵越緊,謝懷任由自己的脖子被劃出一道口子,不慌不忙地抬手,拿拇指和食指撚了撚稀薄的血跡,聲音中竟然還有笑意,“不好說。”


    耳聽得馬蹄聲漸近,三倫下了山穀半晌,還沒迴來。終於有人耐不住性子,問道:“何將軍,那人牢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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