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常抽劍,頓見一道白光自鞘中噴出。


    定睛細看時,薄若蟬翼的劍刃亮若明鏡,照得人影纖毫畢現。


    垂絲君見他滿麵驚訝,解釋道:「劍短一寸,險增三分。但你身手靈活,使不得累贅繁冗之物,此劍名為秋瞳,你且試試看。」


    常留瑟依言握了劍,隻在檀盒上輕輕一劃,竟如切豆腐般直落到底。


    他著實吃了一驚,心頭歡喜了一陣子,卻又怏怏地想到這柄劍與太鳳驚藍完全不同,倒更有一種說不出口的失落之感。


    此次出門時日稍長,兩人各自作了打點。


    五日後下山,取道旱路往南邊預言頂方向而去。


    預言頂原名歸塵峰,隱於南嶺龍脈之中,雖非是南疆至高處,然則一枝獨秀,四麵皆是如斧鑿刀削一般的峭壁,根本無攀援落腳之處。


    然而每當雲霧退去,碧空如洗之時,就能隱約望見頂上的一亭台樹木,竟好似閑苑仙宮,叫人神柱。


    歸塵峰下天荒坪,原本僅是半山腰上一片野地,但就因為那仙宮奇景而成了一處宗教聖地,前來朝拜的香客絡繹不絕。


    久而久之,天荒坪也就成了小鎮,擠滿三教九流、各懷心事的人,隻是這許多人中,卻沒有幾個真正上得了歸塵峰,更沒有幾人真正知道,那歸塵峰上究竟住的是哪一路神仙。


    常留瑟翻身下馬,整了整一身銀色的狐裘。


    身後垂絲君將兩匹坐騎交代了小二,兩人往客棧裏放了行李,便又出來到街上,向預言頂下走去。


    天荒坪隻占歸塵蜂南邊的小塊土地,其它三麵依舊是直墜入底的峭壁。


    垂絲君將常留瑟領到壞西一座小橋上,指著不遠處的瀑布道:「等它凝住了,便是我們登頂之日。」


    天寒地凍之中,那掛瀑布從高處直直垂掛下來,發出隆隆的轟鳴。


    常留瑟細看,瀑布兩側已略見了些霜白。


    然而若要等這一整道瀑布凝住,怕是要等上好一段時日。常留瑟這樣在心裏嘀咕。


    然而當夜天荒坪上就颳起了強勁的朔風。


    小常披著棉被打著噴嚏鑽進垂絲君房裏,次日起來時,天地間又填入了三寸的銀白。


    昨日還直落千尺的流瀑,竟在一夜間噤了聲響,凍成銀白長練,垂絲君破天荒地笑了一聲道,「成了」,便領著常留瑟跳下橋去。


    橋下原是小河,結了尺來厚的冰層。


    所幸來時二人都在鞋下捆了糙墊,走在冰上倒也不覺困難,他們一前一後地朝瀑布而去,不多時便見到冰掛邊兀立著一抹枯黃色的人影。


    「阿彌陀佛,」摩訶和尚雙手合十,卻像是在嘆息,「貧僧真與二位有緣。」


    常留瑟見是摩訶和尚,臉都有些青了。


    再看和尚依舊穿著破爛,僅在外加披了氈披,一副落魄潦倒的模樣,他剛想出言嘲諷,卻被垂絲君搶先施禮道:「幸會,不知大師立在冰掛之下,是否別有用意?」


    摩訶點頭道:「自是與冰掛有關。」


    垂絲君道:「願聞其詳。」


    摩訶道:「貧僧聽聞欲上預言極頂,最宜揀選冬日,借冰掛之力。於是等在冰掛之下,希望能遇上有緣登頂之人。」


    常留瑟這時候插嘴進來道:「我們硬要登項,你是要作甚?」


    摩訶垂了眼眸,宣佛號道:「隻希望施主能幫我帶件物品給歸塵主人,請他解除我心的困惑。」


    常留瑟嗤道:「可笑,難道你沒有腳?有本事自己上頂不是?」


    摩訶嘆口氣,略微挪了幾步,腳上隨即傳來鐵鏈聲響。「貧僧心魔未除,枷鎖尚不能解開。」


    「大和尚的心,原是長在腳上。」


    小常依舊噎他,卻被垂絲君一把攬到身後。


    「小常口無遮攔,大師莫耍介懷。」垂絲君歉意道,「舉手之勞,在下樂於效力,隻是不知大師要以何物呈給頂主,又要解開何種困惑。」


    摩訶不語,伸手呈上一封檀紙,又解下項間念珠。


    常留瑟湊過來看了,冷笑道:「這是什麽榆木疙瘩!送給叫花子也不要。」


    然而垂絲君已將信物接過。


    和尚便行禮道:「阿彌陀佛,施主種下善因,他日定有好報。貧僧就在這裏靜候施主佳音。」


    常留瑟心中尚是不服,然而察言觀色,也知道垂絲君心意已決,便不再計較。


    二人別了摩訶和尚,運起輕功提縱,借著冰掛一點助力便往峰頂而去。


    少時摩訶抬頭望去,二人銀白的狐裘慢慢變成倒飛的雪片,消失在日光之中。


    少頃,冰掛已到盡頭。


    瀑布落水處乃歸塵峰中腰一個洞穴,前麵不大一片岩台,正供二人歇腳。


    「山水已凍結,你我可從洞中走到頂上。」


    垂絲君將常留瑟引入洞穴,再用寶珠照明。


    洞內迂迴曲折,二人慢慢在冰麵上行走,偶爾互相攙扶。


    洞雖大,好在枯水期有先人鑿下的石階與浮刻。約行了大半個時辰,頂上便見了亮光,上去後便從一眼枯井裏爬出。


    跟前大霧瀰漫,隻依稀看得見四周漢口玉的井圍,側耳傾聽,不遠處隱約還有瓔珞環佩之聲。


    「無論見了何人何事,都不要輕言妄語。」


    垂絲君暗中握了常留瑟的手,低聲道,「這裏的主人可不比小季,說話間真會要了人性命。」


    常留瑟心中初時一緊,少頃就隻覺著被垂絲君握住的手心發汗,歸塵主人厲害與否,反倒不重要了。


    垂絲君領著常留瑟往前走了幾步,果真看到幾個青衣黃袍的童子,拿著如意拂子,向二人行禮道:「我家主人有請二位至大若台一會。」


    常留瑟聽這幾位童子音色怪異,似金石般生硬,心存疑惑。待到走近細觀,竟發覺都是些木製傀儡,也不知用的什麽機簧妖法催動,以為使役。


    他正驚駭,手心裏又被垂絲君重重捏了兩下,方跟上領路童子的腳步。


    大若台,架在一片浩渺鏡泊之上,被大霧遮沒了全貌,隻依稀見到周圍叢生著不高的野紅果木,綴滿了火似的圓珠。


    引路童子將人帶至台前,隻通報了聲,便聞琴音流出,周圍霧氣頓時退開,顯出金綠四條屏並烏木條案。案邊熏了香爐,案上一架古琴,青衣人便坐在案後撫琴。


    垂絲君揖道:「垂絲君見過歸塵主人了。」


    常留瑟直以為那歸塵主人應是鶴發耄耋,再不也該略形滄桑。


    然而眼前這位不過而立之年,極高雅淡定的一張臉,長發及腰,不束不冠,卻是似雪的銀白。


    同是出世之人,殷朱離如芙葉孤高,卻依舊有一精深植於淤泥之中,然而這歸塵主人,倒是連枝葉都不用端的一朵優缽羅天華,讓人連一個指尖都捨不得碰觸。


    唯恐玷汙。


    垂絲君問候已畢,琴聲乍停。


    座上主人抬頭,銀色長睫下,赫然一雙猩紅的血眸,混沌混濁,仿佛太初的天地、盤古的血髓。


    常留瑟被眼眸中的邪氣所吸引,不自覺地激靈,出塵與血圬的對比,方才有點明白垂絲君提點的可怖感覺。


    這時歸塵主人已開口請二位近前。


    兩人在軟墊上坐下,垂絲君讓小常作了自介。


    歸塵主人微微頷首,嘆息道:「隻可惜我是個瞎子,不如你且過來讓我摸一模?」


    常留瑟心中一寒,自然將目光投向垂絲君,男人以為並無不可,他便也硬了頭皮將腦袋送過去。


    歸塵主人一雙瘦長的手摸索著移了上來,冰冷的指腹帶著薄繭,如同蜘蛛在他麵上遊走。


    「好麵相。」青衣人贊道,「比起你的前世,至少能多活三十年。」


    常留瑟訝異道:「您可曾知道我的前世?」


    歸尖主人點頭道:「你前世乃是天台山上一隻野狐,轉世之後依舊野性難馴。虧得遇上垂絲君,不然也不知會鬧到何種田地。」


    常留瑟低頭道:「若是未遇到垂絲君,我恐怕是已經死了的。」


    他頓了頓,又唯恐青衣人不悅,忙轉了話題,說起登頂的目的。


    歸塵主人笑道:「皇帝不急太監急,倒真不知道要找的是他的所愛……還是你的所愛了。」


    常留瑟聽了這句話,心底如遭痛擊,隻「啊」了兩聲便不見下文。


    垂絲君還想去捏他的手心,猶豫了片刻,終究是作罷。


    歸塵主人看不見二人的反應,依舊笑道:「百年前路過天台山麓,見你被隻石蟹鉗住鼻頭,當時覺得有趣,迴頭再尋你的,卻隻找到獵人門外的一塊狐皮。」


    垂絲君正色道:「您就別取笑小常了,無論如何正事要緊。」


    歸塵主人略覺不悅:「我說要見狐狸,卻沒有說過帶他上來便能告訴你陸青侯的下落。若我要這隻狐狸留在身邊服侍,你可答應?」


    垂絲君麵無表情地迴答:「歸塵主人說笑了,那日指點我將小常救迴、共擊林主的人,不正是前輩?如今又要討了去,豈非有意要看在下的笑話?」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千金買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罪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罪化並收藏千金買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