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突然開了,一個茜衣公子走了進來,見著房中景象,一展摺扇,笑道:“宋王好興致,大白天的宣yin於室。”成彥一驚,忙披衣看去,但見眼前人麵帶笑容卻眼含淩厲,淮熙尷尬地跟在後麵,眼睛也不知道望哪看才好,心裏暗叫不好,麵上卻不動聲色:“韓相,到我這來怎的也不事先說一聲。”韓飛雲低頭一指拭了他額上熱汗,輕聲道:“咱們的交情,還需要通傳?”


    隻一眼,佑晟就看出了二人關係匪淺,誰竟料的到司馬成德最仰重的左相韓飛雲竟是成彥的人,他倒真是好手段。


    韓飛雲連一眼都沒看上佑晟一眼,就與成彥說道:“蕭容已經參了司馬成義一本,說他宮室園圃和皇帝的不相上下,有僮僕六千,樂伎五百,出則儀衛塞滿路,歸則歌吹連日夜,已成犯上之實。”


    成彥一麵搖頭道:“這是皇帝暗準了的,隻怕傷不得他半分。”一麵偷眼打量楚佑晟,但見他已經從容地整好衣,下塌而去,成彥情急,一把搭住他的手:“佑晟!”說時遲那時快,韓飛雲摺扇一敲,就擊向佑晟的腕骨,佑晟順手一搭,運起內力,硬生生地隔空推開扇柄半米之遙,韓飛雲鬆勁一揖,笑道:“原來是楚小侯爺,我方才竟沒看見,失禮了。”


    “韓相言重了。”佑晟不亢不卑地還禮,竟沒有一絲被人撞破情事的尷尬。韓飛雲抿嘴一笑——他似乎總在笑,與傳聞中冷麵酷吏之稱不一,那笑卻是冰冷的,從骨子裏仍是帶出了一絲說不清的憎恨。“楚小侯爺…”他道,“成彥這方麵的手段很高,你受地住?”


    話一出而全場皆靜,成彥看了淮熙一眼,淮熙很想把眼神轉到別處,最終隻能沖他苦笑地搖頭。


    “他的手段高不高,韓相最清楚。”楚佑晟不再贅言,揚長而去。雖然他麵上不見怒色,腳步卻又急又快,成彥暗中嘆了一聲。


    進了房,佑晟恨恨地捏碎了桌上茶壺,齏粉一般地紛揚而下。他恨,倒並不因為韓飛雲,而是恨他自己為何如此不堪!輕易就醜相百出還教人看了去!自己這身子那件事之後竟就是如此yin蕩,受不得半點挑逗。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門又開了,成彥進得門來,頓了頓,才開口:“佑晟——”


    “韓相走了?”楚佑晟心思縝密慣了的,一會工夫就已經平複,反從容說道。


    “是。我和他——”


    “蕭容既上奏摺,事雖不成,卻已經打破了朝中均勢,宋王也要適時表態才是。”


    “佑晟…”


    “當然目前不可大張旗鼓,若真惹怒了司馬成義,反不好了。”


    “你在生氣?”


    佑晟眼皮不抬:“哪的話,當初我立了誓言,你救我大哥,我就甘為趨使,毫無怨言——一個奴才,做什麽都一樣。”


    成彥唿吸一窒,苦笑道:“你這分明是在怨我了。”


    他哼地一聲笑出來:“我有何怨?就因為你和韓飛雲有那麽一段隱情?司馬成彥,你未免高看了我。我和你上床不過是利益交換,更何況那種遊戲於我也是慣了的——”


    “行了!”司馬成彥在好的脾氣也奈不住了,他伸手捏住他的肩膀,咯吱作響,“你為什麽總這樣看待我們之間的事?!”


    “難道不是嗎?!”楚佑晟一把揮開他的手,“我心裏隻認一個人!你別肖想了。”


    成彥暴怒著吼道:“又是他?他有什麽好的?!”佑晟刷地一聲拉開自己的衣領,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傷口,你是看過的罷?我生來是個沒人要的雜種,我母親想我死,自我四歲有了記憶開始,她先後七次毒殺我,我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為了尊位,竟連最後一點天倫人性都能泯滅。母親後來瘋死了,我就跟著楚丞世,卻原來我一直叫做父皇的男人,除了昏庸無能之外,竟連禽獸也不如!要不是我裝瘋賣傻,隻怕他早就殺了我滅口——要不是大哥軟硬兼施,逼得他不得不把我調往東宮,隻怕我如今也不會站在這裏!”


    果然如此。成彥有些自厭,他千番百計探得這些,為何心裏卻越發沉重——“他——楚丞世為何——”


    “我生得如此,他為何要執著於我?”楚佑晟嗬嗬一笑,“就因為他聽了酈重欣一句話‘七月初七子,綿延萬世澤’!他寧願聽一個幸臣的胡話強占自己的皇子也不願拿點真本事來守衛這個國家這個江山!綿延萬世澤?他想的美!”


    他臉上的恨意叫成彥都不由地退了半步,再細細一想,他衝口而出,“北越軍圍茂陵城之時,嘉寧帝突然駕崩,該不是——”


    “是。他是我殺的。”楚佑晟平靜地開口,“所有人背死一戰之時,他卻和酈重欣一起出逃——那個男人殺他子侄兄弟,毀他萬裏山河,他到死也不肯棄他——若他早點退位,讓卿哥即位,你們未必能長驅直入——我在他宮外等了整整三天,他看到我的時候,眼裏的吃驚和恐懼叫我十年來的忍辱負重都值得了。我當他麵砍了酈重欣,在金轅車中再活活縊死了南昭末代帝王。亂世之中,弒君竟也成了凡事,嗬…天道循環,報應不慡。”


    “楚佑卿知道這事麽?”見佑晟避而不答,成彥才慢慢地開口道,“他必是知道的,否則你無法善後。佑晟,如果一個人知道自己生父被殺而毫不見疑於一個兇手,這意味什麽?楚佑卿未必如他表麵看來那麽仁弱善良,他甚至早有代位之心!”


    楚佑晟大震,心裏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竄過:“胡說!”


    他的愛恨都是那麽絕對而強烈,什麽都求個轟轟烈烈,他殺楚丞世毫不手軟,為楚佑卿兩肋插刀,這樣的人,怕是壽數不永。


    成彥也不再逼,反轉了個話題:“佑寧的骨灰我著人偷偷送過來了,一兩天內就到,你收著吧,也不枉他死得那樣慘烈。”


    想到那個心比天高卻落的如此下場的人,佑晟心裏一酸,剛強如他,也不免濕了雙眼。他萬沒想到眼前人有這番心思。


    “我以誠待你,佑晟,你信我。”他短促地說了一句,“我不會讓你再受過去那樣的苦。”


    韓飛雲雙手環胸,遠遠地看著司馬成彥出了楚佑晟的房。


    “淮熙。”他嘆,“成彥大費周章演這麽出戲,就是為了做給楚佑晟看?”紀淮熙看了他一眼:“你既知道,為何又動了情?宋王爺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當日楚佑寧和柳清顏之死是他間接造成,如今又買通了柳家後人千裏迢迢送迴遺骨,隻為討楚佑晟歡心——我們跟著他,是為了自己的理想,是為了北越能出一個千古名君,你莫忘了自己的本份。”


    韓飛雲呆怔在原地,半晌搖了搖頭:“晚了。淮熙。就是因為他的不擇手段,所以我躲不過——”他頓了頓,“楚佑晟也一樣。”


    次日司馬成彥上書請賞,索要京中崑崙湖畔良田十頃建新王府,禮部侍郎以其為官中祭祀農桑之用拒絕,武帝卻欣然給之,並賞宮女二十四人,銀錢數萬緡以資擴建。


    司馬霖幸鳳祥宮,果見蕭後請命。司馬霖素來敬她,此番卻先她一步道:“皇後可是為了成彥一事?”蕭後急道:“皇上答應臣妾,永不重用那個女人生的孩子,皇上忘了麽?”


    司馬霖搖頭道:“當日崇光賜宴後朕曾問他,封王後想要天下哪塊封地,成彥哭著說,他隻願一生老死京城,有錦衣玉食足矣。他畢竟是朕的兒子,這麽點要求也不滿足他麽?皇後放心,成彥本性純善不與人爭,以成義之才還怕會被他威脅到?再者,所謂士而懷居,其誌不高,成彥一迴昊京便忙於建廣廈精舍,納民間麗女——他一個庶子能有什麽野心肖想皇位?他也不過想享受王孫貴族的生活,由他吧。”


    “臣妾隻是看著他的臉就想到那個賤人!皇上,相由心生,那個狐媚子生下的孩子必也是jian邪的!”


    “皇後!”司馬霖也不高興了,“此事已過去十幾年了你還計較什麽?他就是條小魚掀的起多大的浪?韻容好歹也伺候了你二十年,她怎麽死的,朕也從未追問過!如今,你還不肯放過成彥?”


    蕭後無話可說,她是個聰明絕頂的女人,自然知道不能再和司馬霖爭辯下去,可她隱隱中總是忌他有朝一日迴向她複仇,斬糙不除根,到底是心腹大患。頓了頓轉而又提到另一件事:“臣妾最近聽聞成義占著自己功高,做事越發沒了規矩。堂而皇之用起了皇帝的儀仗。皇上,本朝定鼎以來還未曾有這等事發生。”


    司馬霖點頭道:“成義為人是驕橫了些,原也是朕那時一時高興,隨口允了他的,誰知連他的奴才出門都敢仗勢欺人,前日裏還大街上撞了太妃的駕,祖宗家法都忘了。明個叫蕭容說說他,好歹是他親舅,會聽得幾句。”


    蕭後卻深知大兒子的秉性,大權在握,又與她娘家素不對盤,哪裏會因此收斂?隻怕將來也未必容的下成德。看了看司馬霖的臉色,還是掩口不說,自是伺候他更衣淨洗不提。


    司馬成彥下朝之時,司馬成德突然叫住他,成彥忙恭身叫了聲二哥。成德拍拍他的肩膀,道:“昆明湖可是個好地方,若王府建成,可遠眺皇城近觀湖景,人生極樂莫過於此。改明個建成了,二哥先送上美姬麗妾,供你享樂。”成彥露出了他慣常的帶點謙卑感激的笑容,誠惶誠恐地說:“多謝二哥。”“隻是我聽說——”司馬成德話鋒一轉,又道,“劉遠威也看上了那塊地,你知道,如今太子的人個個氣焰囂張,隻怕——”成彥大吃一驚,忙攜了成德的袖子,急道:“這可如何是好?得罪他可是了不得的!”


    “放心,我自然是站在你這的。劉遠威就是再囂張也未必敢犯到我頭上。”


    成彥愁眉不展:“二哥保得了我一時,又保得了我一世?得罪他們將來也不知什麽時候就人頭落地了。”這番話明著說自己卻句句暗指成德,成德早知這弟弟話裏常透著幾分示好的玄機,韓飛雲也力勸他拉攏宋王聯抗成義,便將早想好了的話說出:“今日漢王府新到了幾個廚子,燒得一手江南好菜。三弟若有興趣,不妨一聚。”


    司馬成彥受寵若驚:“恭敬不如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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