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未挨過鞭子了是吧?”華麗低沉的聲音,帶著些笑意的警告著。


    詹雪憂伏在地上的身子微微一顫,卻始終沒有說話。侍立在廳外的侍衛在王爺的授意下取來長鞭,不遠不近地站在詹雪憂身邊,等著王爺下令,抑或是詹雪憂改變主意。跪在地上的詹雪憂已略略直起身子,摸索著除去了上衣,再次伏倒於地。


    王爺眸色稍稍一冷,侍衛手中的長鞭便落在了詹雪憂瘦弱的脊背上。


    “……是我!是我求詹大人的!……”


    躲在暗處的侍墨連滾帶爬地撲了出來,護在詹雪憂身前,看著詹雪憂雪白脊背上鮮血淋漓的鞭痕,淚水簌簌而下,“……王爺恕罪,是奴婢……是奴婢求詹大人的,詹大人原本不允,後來薛冷將軍遣人來迴稟嚴懷穀將軍抵達秋綬的消息,見王爺揮退僕婢,因此不敢打擾……奴婢便求詹大人適時迴稟……是奴婢的錯,與詹大人無關的……”


    “不過一個卑微若塵的侍女,本王的人……”垂首看了懷中的若水一眼,王爺眸中笑意更盛,“——也敢心存覬覦?”


    “……奴婢不敢。”


    大約是被王爺詭異的語氣嚇到了,侍墨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很是厲害,聲音也隱隱帶著哭腔。


    王爺卻在此時聲音陡然一寒:“拖出去亂棍打死。”


    “若水甘心受罰!”


    這一句話說得斬釘截鐵,沒有半分猶豫,生生將我那一聲“王爺”,詹雪憂那一聲“主人”掩蓋得幾不能聞。緩緩自王爺懷抱中落地站穩,骨子裏的羞恥心讓他一直垂首盯著地麵,“嘩”地解開了我親手替他披上的鬥篷……


    望著那清瘦結實的赤裸身軀,明白當中承載的屈辱與痛苦,嚇得發不出任何聲音的侍墨,終於抑製不住地失聲痛哭起來。


    隻一個剎那,鬥篷便再次迴到了若水身上。


    “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個機會。遺憾的是,你沒有把握得到。”


    溫柔地替若水繫著鬥篷的襟帶,王爺放輕聲音,在若水耳畔低聲說道:“既然你不能成全自己,那便成全本王吧。現在,沒有你選擇去或留的餘地,你隻能乖乖留在本王身邊,做一個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等待本王臨幸的男寵。明白?”


    聲音輕柔,含情脈脈,倘若不是言辭中帶出的鋒利語意,這樣的話,應比綿綿的情話更動人了吧?


    65


    那日之後,若水便被安置在王爺居所的側院。


    祁冷、秀字二營入駐秋綬之後,王爺便一直忙著部署白水關兵力和納降烏昭城的事,並沒有太多時間記掛若水,也從來不曾招他侍寢。倒是我因為治手的緣故,總是往側院溜達,若水傷得不重,但是武功被限製之後,就隻能靠我替他梳理內息。


    頗為沮喪地自若水身上抽迴手掌,接過侍墨遞來的香茗,“不知道王爺究竟使什麽手法封了你幾處行氣要穴,怎麽也打不通。”


    “王爺親下的禁錮,若被你輕拍兩下就除去了,豈非玩笑?”若水淡淡笑著,收斂衣擺緩緩後仰靠在了竹榻上,疲憊虛弱於眉宇間糾結。


    “你說如今這樣隻是因為替我治手,聖力消耗過度,過幾日就會好的,怎麽兩三天了,還是這麽一副病懨懨的樣子?”看著自己靈動完整的左手,我更忘不掉當日若水凝起聖力替我治手後虛弱的模樣,難怪他不肯在烏昭替我治手,原來聖力消耗的程度竟是這樣驚人。


    若水疲憊地笑了笑,道:“逆天施為,損耗自然較平日大了些。不過,姑姑曾說我先天聖力比任何一任聖子都強,應該沒什麽大礙的。茗姑娘無須擔心。”


    “……如今有什麽打算?”


    看了竹榻上虛弱得令人心悸的若水一眼,“其實,你也知王爺如此待你,於你並非沒有顧惜之情。既然不能狠心殺伐,何必勉強自己呢?……你隻想結束亂世,歌舞昇平,怎麽就不想想,自己也是‘天下蒼生’呢?”


    若水陷入短暫的沉默,屋裏伺候的侍墨機靈地退了出去。


    “此刻既知王爺因何棄我不用,便終究有解決的法子。”


    若水淡淡挑眉,嘴角隱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自嘲,“倘若王爺當真捨得我做一個乖乖躺在床上承歡的男寵,前日也不必費盡周折與我挑明了利害說。十六年我都想不明白,王爺待我忽而溫柔忽而苛刻,究竟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到如今才知道,原來,王爺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從我這裏取走什麽好……”


    “……若水?”這說的是哪兒跟哪兒啊,怎麽我都聽迷糊了。


    若水似乎意識到自己失態,自失地笑了笑,片刻已恢複了昔日冷靜自持的模樣,隻是疲憊虛弱的神色,終究讓我看得憂心忡忡。


    傍晚,晚霞如夢。


    終於得閑的王爺沐浴之後披著一身單衣,坐在火爐前悠閑地翻著古籍。我跪坐在王爺身旁,伺候著小火爐上精緻的水壺,替王爺泡茶。


    詹雪憂靜靜侍立在王爺身側,取代了原本若水的位置。他略帶稚氣的臉上依然帶著一絲憔悴的病容,因為三日前不曾老實迴答王爺的問話,事了之後,王爺連侍墨都饒恕了,偏他結結實實地挨了一頓鞭子,此刻傷還不曾痊癒。


    碧玉盞托著紫玲瓏茶杯,將熱氣騰騰的香茗送到王爺麵前,斟酌著詞句地探問:“……仿佛,許久沒聽到柳泫的消息啦?”


    王爺放下手中的書本,接過茶杯,輕輕啜了一口,道:“他如今在千壽皇庭部署兵力,荔南、昌青、苴合幾座城還未清理幹淨,局勢還沒完全穩定下來。何況,於秋襲來說,畢竟是異族破國,安撫民心也是極重要的。”


    好歹柳泫那小子是在忙正經事,我略略放下心來。


    王爺已順手將一杯茶遞給了詹雪憂,看著詹雪憂接過茶杯的虔誠神色,王爺頗為愛憐地輕輕擺弄著這少年肩頭一縷烏黑的長發,柔聲問道:“近日可有悉心研習《眷花姿》?……有什麽不懂的地方麽?”


    詹雪憂搖頭道:“並沒有什麽不懂的地方。隻是知易行難。雪憂愚鈍,許多東西還不能融會貫通。”


    王爺溫柔地望著他,輕聲道:“這麽多年,雪憂一直沒什麽朋友吧?”


    詹雪憂捧著茶杯的白皙指尖忽然一顫,人已畏縮地想要挪身跪倒,豈知身姿剛剛一晃,便被王爺強硬地阻止了,硬拉著他坐到了身邊的雪狐絨軟墊上,與其說是坐在軟墊上,倒不如說是戰戰兢兢斜靠著。


    詹雪憂略略抬頭,目光與王爺溫柔撫慰的注視一觸,立即避了開來,顫聲答道:“沒主人吩咐,雪憂不敢擅自與人相交,主人明鑑。前日應侍墨姑娘之求替單大人解圍,亦不過是為了報答從前頭痛症時侍墨姑娘悉心照料的情分……”


    “雪憂今年十七歲了吧?”


    輕輕撫平詹雪憂衣領上一處褶皺,王爺聲音更是溫柔,“有沒有喜歡的人呢?……倘若當真喜歡侍墨,也不是什麽錯事,不必如此惶恐。”


    無論王爺如何苛責也不曾激烈反應的詹雪憂,如今卻一手掐著衣襟,死咬著下唇,窒息一般地說不出話來。


    王爺盯著他被拇指剜出殷紅血色的食指,頗為不悅地薄責道:“喜歡便喜歡,不喜歡便不喜歡,一句話的事而已,做什麽裝出這副表情?”


    傻子都看得出來詹雪憂心目中隻有王爺一個人,雖未必是瞳拓、顏知那樣純粹的情愛,但詹雪憂也確實是為了王爺,連家國民族都完全捨棄不要了,偏王爺要學年邁父母替兒子找姻緣一樣地對待詹雪憂,能不把詹雪憂氣死急死那才叫奇怪了。


    脊背陡然發寒,陰冷之意裊裊彌散,下意識地明白是驚煞的人在靠近。心知沒有急事驚煞是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出現,王爺已略略蹙眉,道:“出來吧。”


    一道人影自陰暗處走出,緩緩跪倒:“主上。”


    蒼白冷硬的麵目,分明渙散卻又凝固的水墨一般的氣質,來的赫然便是隨侍王爺身畔的月缺清。


    “什麽事急急現身?”王爺已趿著鞋子站了起來。


    “適才缺冷傳迴消息,他們已經抵達夜平川,並成功潛伏在顏知將軍身畔。”月缺清遲疑片刻,方才頗為沉痛地稟報,“不過,顏知將軍身中拜月教‘九生咒’,縱然調理得當,隻怕也活不過這個冬天。”


    “下去吧。”王爺神色自若地吩咐。


    月缺清默然退去,再次潛身於暗處,我卻驚訝著王爺的冷靜自若。拜月教九生咒,與銷魂蠱、太平樂合稱為世間三大“忘憂”之物,中者並無傷痛病態,反而容光煥發、猶如初生,生機隨著日消月長於三十天內逐漸消磨殆盡,死時平靜安詳,毫無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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