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若水短促的氣息在瞬間變得悠長,顯然是此刻方才真正沖開穴道。我屈膝想扶,若水已悶不吭聲地直起了脊背,緩緩站了起來。看得出來,王爺並沒有出手取若水性命的意思,因此若水傷得並不致命,但搖搖欲墜的身影,依然讓我看得有些膽戰心驚。


    若水方才站穩,一言未發,竟然又是一口鮮血嘔出,我慌不迭地想要扶住他,卻被他輕輕掙開。


    王爺再迴頭時,嘴角竟已帶著淺淺的笑,“是本王才德不足,才讓聖子殿下痛心失望之餘,決意不再輔助本王。既然聖子殿下已然離開,此刻又忽然返迴秋綬,卻不知是所為何來?”


    若水是為了我的手傷方才迴秋綬的。然,當著如今盛怒的王爺,這句話若水怎麽敢出口?此時此刻,陰晴不定隨時可能暴怒的王爺不再刁難就謝天謝地了,他自然不會傻得冒泡不怕死地自己挖個坑往下跳。


    隻這一時的沉默,王爺便將話接了過去,嗤笑道:“聖子殿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見麵便屈膝,為的自然是自幼一起長大,情深義重的茗姑娘了。”


    一縷指風削斷了若水束發的玉簪,不待那如瀑的長發盡數揮灑而下,王爺已毫不容情地伸出手狠狠揪住了:“你不多情,不心軟,也從不優柔寡斷,那是因為你麵對的從來都是敵人!——一個洛茗就能讓你放棄心頭所想,乖乖迴來做本王的男寵,你還能肯定你所謂的‘清醒’不是自以為是?!”


    王爺粗暴的模樣讓我驚心,才想出聲阻止,曇光箭指並不留情的指風便封了我七處大穴,甚至連啞穴也一併封住了。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眼睜睜看著若水如水般清秀的麵孔逐漸因痛苦而扭曲,冷汗在瞬間簌簌而下。


    “莫以為戴著一個虛偽淡漠的麵具,便真的可以超脫世外。論起絕情,你甚至比不得茗兒!——茗兒也隻對相熟的心慈手軟,你,縱然故作絕情地殺了一個陌生人,心也痛得比任何人都厲害。”


    “你以為你的麵具可以戴多少年?你以為我不知道燕柔死後你劍鋒對著我多少次?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每殺一個人就在手上添一道疤?……守護?宿命?倘若你當真有你想像中的那麽堅持,如今你就不會迴來!”


    “嘶”一聲,王爺狠狠撕碎了若水大片衣袖,露出白皙光滑的手臂。一點絢爛的銀光在王爺指尖燃亮,用那帶著絢爛銀光的指尖在若水手臂上粗暴劃過,紫檀色的先天聖力偽裝登時支離破碎地消散,露出若水那傷痕斑駁的手臂。


    “這麽多年,我始終栽培你,苦心孤詣引導你。可是,到如今我才明白,你做不到。你根本就做不到。你天生就不是承載得起這樣沉重宿命的人。你可以狠下心腸遺棄自己的良知、情愛去完成所謂的信仰大業,可你永遠都不知道,你那顆脆弱的心,究竟會在什麽時候崩潰!”


    王爺咄咄逼人地言辭,逼得若水如同殘風中的敗葉一般簌簌顫抖。


    睜睜看著若水越發慘白的麵容,傷痕累累的手臂,我知道王爺說的都不是假話,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打擊摧毀若水自以為是的防禦和經年營造的信仰。虛偽的淡漠麵具下,藏著一顆因堅持自我信仰犧牲旁人的慚愧內疚而傷痕累累的心靈,強撐著自己絕情冷靜的表象,埋葬心中的良知與純善,卻一直都在掙紮哭泣……


    一如王爺將燕柔,那個若水最心愛的女子於世間抹殺,他也並非不曾動過異心,隻是他強迫自己遺忘了情愛私慾,去成全自己所選擇的宿命——這樣的強迫,也並非真的超脫,冷靜自持冰封下的心靈,已因痛失心愛的仇恨痛不欲生……


    沒有人知道,這樣的若水,會在何時崩潰……


    “……任你離開,也不過是為了保全你。既然不能真正超脫心靈,那便不要強迫自己負擔什麽所謂的天下蒼生!我以為你是明白這一點的。可惜,你終究要繼續在那條腐朽的鐵鏈上行走,既要做殘忍無情的殺伐者,又要做情深義重悲憫蒼生的暮雪聖子。那麽,本王是否要給你一些終生難忘的懲罰,才能讓你記得刻骨銘心、不敢再犯呢?”


    猛地將若水按倒在廳中擺設的矮幾上,暴虐地撕去若水殘破的青衫,“比如說,在你自幼敬重的茗姐姐麵前,承受你最最厭惡的床事?!”


    看著若水蒼白著臉色,不停地嘔血掙紮,卻依然被王爺統治的雙手牢牢禁錮著,淚水在剎那間模糊了我的雙眼:不要……不要這麽待若水,不要強迫他……既然隻是為了保全他,既然都是為他好,為什麽要這麽絕情地傷害他?……


    那個連殺妻之恨都可以因宿命而埋葬的若水,那個始終固執偏執著宿命的若水,難道會因為這一場屈辱的懲罰,就不再繼續自己的信仰,不再追逐自己的夢想,不再堅持自己的宿命了嗎?


    王爺,為什麽一世清醒的你,一旦碰到若水的事情,卻總是失去理智呢?


    就在此千鈞一發之際,廳外傳來詹雪憂恭敬的聲音:“啟稟主人,祁冷營將軍嚴懷穀,秀字營將軍楊剛,領兵十萬抵達秋綬,請求入駐。”


    “此時此刻,居然還有人敢打斷本王來替你解圍。”玩味地捏住若水下巴,看著他嘴角清晰殘留的血跡,王爺深邃的目光似欲直視若水心裏,“這個想著替你解圍的人,竟然還是詹雪憂?——收買人心的本事,果然是不差的。”


    王爺冷冷的注視下,若水渙散的眸光逐漸清亮起來。認清此刻的情勢後,停止了下意識的掙紮,盡管身體仍舊控製不住的抽搐著,人卻一點一滴地恢複了從前的冷靜自持,細碎的咳喘之後,艱澀開口道:“吾主一統天下之前,若水不會……崩潰。”


    一統天下之後呢?


    王爺凜冽的眸色驀地一空,狠狠放開了一直掌控在手中的若水,任他無力地摔倒在冰冷的磚地上。


    如遭雷亟般呆立當場,為王爺在那一剎那間空下去的眼神。


    ——“柳泫,原本就是小孩心性,自幼被父親嬌慣,幾場硬戰都未參與,見識既少,自然難窺大局,若多曆練兩年,或許是良材,如今卻是說不好。”


    ——“顏知,生性堅脆,易怒易妒。一時意氣起來,常常縱意行事,顧不得大局。脾氣收斂之前,隻可為將,不可為帥。”


    ——“說起來,瞳拓倒是三人中修為最好的一個,沉著冷靜,眼光長遠。隻可惜,江湖義氣洗不掉,沾著一個‘情’字——一樣地不知如何取捨。”


    ——“若我不在時,這瀝天劍,誰才有資格擁有佩帶?”


    ……


    腦中鬼使神差地浮現出王爺一麵舞劍,一麵嘆息的模樣,那深深深深的悵然與無奈,與如今王爺這驀地空洞的眼神交疊起來,竟讓我有了一種不可抑製的心痛。若水,你可知,王爺於你冀望之深之重,原本就不在一統天下之前,而在一統天下之後?


    良久之後,王爺輕輕拂開了我被封的穴道。


    踉蹌兩步到了若水身邊,解下身披的鬥篷覆蓋在他赤裸的身上,真氣自他命門灌入,緩緩替他調理著被王爺震亂的內息。真氣灌入若水身體之後,逐漸發現內力在某些穴關走脈遊移飄忽,無論如何計較也不能行氣周天。


    “……王爺?”


    頗為震驚地抬頭,我知道這世上有很多特殊法門,都能既不損人體質,又能暫時廢去人的武功,但我不知道王爺竟然會用在若水身上。


    王爺神色寡淡地走近,緩緩彎下腰,凝望著若水清秀的容顏。


    “不如我們現在去問問,詹雪憂為什麽這麽緊張你呢?”餘音猶自裊裊,無力躺在我懷中的若水已被王爺接了過去,溫柔地打橫抱在懷裏,緩緩向廳外走去。


    “——詹大人怎麽敢謊報軍情。”


    盡管明白此刻再替人說話是在自己找麻煩,若水依然不動聲色地替詹雪憂辯解。


    “嚴懷穀領兵到城下是真的,詹雪憂想替你解圍,也是真的。”微微笑著,王爺已抱著若水到了廳外,看著倉皇拜倒的詹雪憂,不冷不暖地開口,“雪憂自己說呢?……適才匆匆稟報嚴懷穀領兵到了秋綬,是不是有心替單大人解圍?”


    “是。”


    在王爺麵前從來都不會撒謊的詹雪憂,毫不掩飾地磕頭招認。


    “本王怎麽不記得,你與單大人有什麽交情?”王爺淺笑。


    向來有問必答的詹雪憂,此刻卻隻是俯首沉默不語。


    “不肯說?”


    “雪憂不敢!”


    “不敢還饒舌?”


    “……”


    詹雪憂居然又沉默下來了。素來忠心虔誠戰戰兢兢的詹雪憂,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答王爺的問話,如此奇怪的情景倒是頭一次看見,莫說我奇怪,因詹雪憂的解圍而逃過一劫的若水也滿眼迷惘,有些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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