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薛冷當真殺了夜流霜,顏知將軍必然也會牽扯在內。縱然王爺不會將薛冷做的事怪罪到顏知將軍頭上,也不說顏知將軍素來護短的性子,就單是顏知將軍那份驕傲,王爺當真動了他的心腹,何異於當麵抽他一耳光?他能忍得住就如此善罷甘休?


    “既如此,我先迴秋綬。”如此緊迫,我自然不敢耽擱。看了猶在昏睡的雲淺月一眼,又忍不住羅嗦叮囑道,“千萬小心。他身懷秋襲異術,縱然傷重也絕不可掉以輕心。我會遣人送來食物和藥品,你自己的傷也要好生照料。”


    若水隻是淡淡地笑。骨子裏帶出的平靜,讓我徹底地放了心:若水還是若水,無論從前如何想法,至少如今看來,他始終守著暮雪山帶來的清澈心靈。也不再分神猶豫,動用輕功來到絕壁之前,揪住先前下來時用過的枯藤,運氣朝著山崖之上攀了上去。


    出示九龍令之後,城樓上收了半麵弓箭,我藉助軟索攀上城牆,一歇費力方才進了秋綬。迴到院子便命人招來如今留在要塞中的幾名指揮,原以為還有幾人,沒想到竟隻來了三個。一個便是我在南麵城樓上見過的守軍指揮,自然是薛冷將軍的人。一個是隨若水追剿秋襲右路軍、剛剛退迴秋綬要塞的林指揮,在林身旁還有一個指揮,光看模樣便知道這兩人都是夜流霜將軍翔靈營中的指揮使,神色親密得很。


    “就你們三位?”我心頭冷了半截。


    一個支隊八千人,長官為指揮使,副長官有三名,分別為副指揮使、機要使、首席幕僚。如今隻來三個指揮,豈非就是城中隻有差不多兩萬人?


    翔靈、長風兩營共計十萬人,翔靈營三萬精兵駐防白水關,剩下七萬人,薛冷竟然把自己的兵馬差不多都帶了出去,隻留下翔靈營兩個支隊和自己一個支隊留守秋綬要塞——他是當真打定主意要夜流霜將軍性命了。帶著自己心腹部隊,隻手遮天誰人敢泄露他謀害夜流霜的消息?翔靈營兩支人馬駐防秋綬,縱然我想調兵去替夜流霜將軍解圍,也不敢拿秋綬要塞的安危開玩笑。


    如此苦心積屢,算無遺策,卻單單不去想,如此重罪如何逃得開王爺的耳目?……或者,隻為等這一個殺夜流霜將軍的機會,他已然不願去費心顧及自己的後果下場了?


    如今怎麽辦?調兵?還是按兵不動?……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微微發顫,我知道此刻的決定可能影響到整個西南戰局,甚至王朝利益。侍墨卻在此刻匆匆而來,看了兩個戎裝威武的指揮使一眼,微微點頭示意,隨即走到我身畔,輕聲道:“茗姑娘,詹大人想見你。”


    “請他等一等,此間事了我便去見他。”那少年昨夜失魂落魄的模樣我也很是擔心,不過此刻顯然不是糾纏他個人問題的時候,勉強抬頭朝林指揮說道,“夜流霜將軍孤軍深入敵後,破關大捷競建奇功。指揮使大人能否調遣三千善戰的兵士隨我去迎接夜將軍凱旋?”


    我情急之下,說話並未小心斟酌,這使得林與他身邊的指揮使登時警覺起來。林似渾濁卻清醒的眸子稍稍斂去一絲光芒,咳嗽道:“還請督軍大人見諒。屬下昨日伏擊秋襲軍時不小心傷了腑髒,軍醫叮囑,若非必要,絕不能再於馬背上顛簸。迎接大人的差使,不若請龍指揮代勞吧?”


    龍立即接口道:“屬下不勝榮幸!屬下先行告退,打點人馬。”說著便微微頷首,風也似地颳了出去。


    林手下的一萬疲兵,自然比不得龍手下養精蓄銳的兵士。要救自家將軍,他二人自然不遺餘力。


    侍墨卻又見fèng插針似地絮叨:“茗姑娘,詹大人實在不能等了。您先去看看吧。”


    我有些遲疑,侍墨在墨竹居伺候了這麽多年,何等的精明幹練,若非有要緊事,絕對不會在此刻繼續糾纏。詹雪憂究竟有什麽事急著找我?……滿懷疑惑地和屋中的兩名指揮使告辭,他二人客氣地離去,我便隨著侍墨到了詹雪憂居住的小跨院。


    詹雪憂神色憂鬱地站在院中,那一樹殷紅的梅花偶然飄落,捲起一股極致纖弱的淒楚。帶著稚氣的容顏,銘刻著那樣年輕的痕跡,他不過十七歲,那樣華美的年紀,卻承載了太多哀傷。縱然他是秋襲人,縱然他可能有著秋襲皇室的尊榮身份,在我心目中,他始終是王爺身邊奉獻出所有忠誠、那麽誠惶誠恐的少年,無法激起一絲敵意和戒備。


    “詹大人。”我輕輕喚了一聲。


    詹雪憂一直低著頭,長發被烏木簪束在頭上,露出纖細的後頸。我心中忽然一窒,腦中一閃而過的是這漂亮頸項被生生折斷的可怖畫麵。他輕輕拍了拍粗布衣裳上的輕塵,轉過身來,眼睛有些浮腫,顯然是一夜無眠。


    “主人離開時曾留下話。”他平靜開口,聲音清靈得不似世間所有,神色亦頗為哀傷,“主人吩咐,若有一天我的頭痛症不再犯了,便請茗姑娘指點我迴到主人身邊。”


    幾句話說完,他又靜靜地低下頭。


    我明白這是他的抉擇:古淳硯或者詹雪憂的抉擇;驚燕或者秋襲的抉擇;主人或者兄長的抉擇……無論如何選擇,埋藏深處的記憶都會成就此後永不磨滅的煎熬。沒有對或者不對,沒有自私或者不自私,麵對捨得間的抉擇,從來便沒有無害的後路。


    我可以想像得出詹雪憂的掙紮。一直以來,詹雪憂都固執地認為自己是為王爺活著,雲淺月的到來卻打開了他的封印,讓他記起了潛伏驚燕的使命。對王爺這麽這麽多年近乎瘋狂的崇拜,讓詹雪憂無法說服自己背叛王爺、去對自己的國家奉獻忠誠,那一種背棄掉自己故國同胞的慚愧與罪惡,讓他渾身上下都流溢著無法言喻的悲哀與痛苦。


    可是,王爺走時我猶在昏迷之中,我怎麽知道王爺究竟去哪兒了?……我頗為尷尬地看著詹雪憂,輕聲道:“王爺是這麽交代的?……呃……”


    忽然間想起了昨夜鬼影般存在的月缺孤,虧我還東猜西想王爺留下他的用意,原來是留著指點詹雪憂去見王爺的。當下便朝詹雪憂頷首笑了笑,道:“我手頭還有些事急需處理,事情一了便來找您,詹大人,您看,這樣可好?”


    詹雪憂有些失神地將目光移到了那一樹梅花下,我知道他不會再與我搭話了。心裏牽掛著夜流霜將軍的安危,當下也不多遲疑,示意侍墨好好照看詹雪憂之後,便匆匆轉身,往院外走去。


    龍指揮調遣來的三千精兵已於城南待命,我接過馬韁,示意龍指揮出發。豈知他還未轉身,城樓便升起示警旌旗,青藍色的響箭煙花咻地破空而出,我知道這是在通知東、西、北四麵城樓小心防禦,外敵已至,氣氛登時緊張起來。


    片刻之後,薛冷手下原本就坐鎮南城的指揮匆匆自城樓下來,道:“督軍大人,西北方不知是秋襲哪路人馬襲來,約有兩萬人,離要塞已不足三裏了。”


    他如此說話,看也不看龍一眼。龍指揮心中雖焦急夜流霜安危,兵臨城下卻連半點法子也沒有,朝我施了半禮,隨即朝身邊的護衛吩咐了幾句,集結待命的三千精兵登時散了開去。我有些奇怪,既有外敵來犯,正該小心防禦,怎麽把集結的兵士都驅散了?……看著四下散去的士兵各自背負的長槍、直脊刀種種刀兵我方才醒悟,龍指揮既知是帶人去護衛夜流霜將軍,自然吩咐手下從頭到腳都武裝起來,一身的廝殺裝備,一旦轉作防守戰,這身裝備便稍嫌累贅了。


    我跟隨兩個指揮到了城樓上,所謂登高望遠,視野極為清晰。秋襲軍穿著漆黑的衣甲,一路卷著煙塵紛湧而來,氣勢極為駭人,然而到距離要塞外圍防禦攻勢約有半裏範圍時,卻又停了下來。


    我有些奇怪地看了龍指揮一眼,他與城樓上所有守城士兵都一樣,雖是刀弓齊備,卻沒有絲毫緊張的模樣。縱然是久經沙場,也不該如此氣定神閑吧?……


    龍指揮看我滿眼迷惑,便解釋道:“敵軍沒有任何攻城準備。大人,您看他們兵士的裝備,丈二長槍,直脊刺刀,還有遠she程硬質角弓,可是沒有長梯、投石器、壘土車,如果他們就這麽衝過來,在我們外圍防線的弓箭she程內就會折損大半兵士。就算在外圍防線沒有傷亡,全都衝過來也沒用,血肉之軀便想破秋綬要塞,他們是瘋了。”


    我在龍指揮的提點下開始注意敵軍的裝備,卻意外地發現,寒日照耀下,秋襲軍漆黑衣甲上折she出黯淡的光芒——是血漬!


    盯著城下秋襲軍刀槍閃爍而出的寒光,我卻連脊背都在發冷。


    這支莫名其妙出現的秋襲軍,絕對不是我先前所想地倚颯派來圍魏救趙的奇兵。這是一支殘軍,盡管他們裝出容姿煥發、銳不可當的模樣,可我仍然可以肯定,這是破關大捷被夜流霜將軍與薛冷將軍夾擊之下逃出來的一支殘軍。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龍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對鏡毀容/逝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對鏡毀容/逝川並收藏龍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