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捨命救你?!”


    我開始懷疑是否是自己累了一個晚上,連聽力都出了問題。


    若水有些不解地看了我一眼,輕輕拂去雲淺月臉上被露水沾濕的烏發,說道:“昨夜我被人偷襲。他恰好出現與我聯手擋了一掌,一起摔了下來。替我療傷之後,他就昏睡過去了,我神識被昨天那人一掌震亂,不能胡亂走動,隻能任他倒在地上。”


    “你適才神識渙散,我要你守住神識,你一直胡思亂想也是因為他?”看著若水將昏睡的雲淺月摟在懷裏,溫柔寧靜的模樣,一股陰雲逐漸自我心頭升起,卻是說不出的滋味,“……你知道他是誰?”


    若水隻看著遠處,靜靜道:“他救了我。”


    我有些詞窮。若水若拿定了主意,便很少有人能讓他退步了。但我不明白的是,雲淺月離開秋綬之後,為什麽會往北走?為什麽會救若水?……或者,若水遭人暗算,他再現身救人,根本就是一早設計好的?


    沒想到若水卻又在此刻改變了主意,輕聲道:“我知道他一直跟在詹雪憂身邊。是王爺將他留在秋綬的。”


    “你可曾聽過,秋襲神秘莫測的三軍統帥,雲淺月?”


    我話音剛落,若水已冷冷迴首,朝我望來:“——他是雲淺月?”神色依舊平靜,眼中卻多了一絲殺氣。


    “你也知他下午殺入秋襲戰陣,割下了秋襲副都統首級吧?晚上便有大批秋襲高手,不知通過什麽渠道潛入要塞,駐紮在城外的秋襲軍也在同時發動了總攻,單單為了阻止城中的秋襲高手靠近城樓,我們便折了萬餘精兵。”


    我簡單地將昨晚城中發生的事複述了一遍,若水聽得並不在意。隻重複問了一句:“他是雲淺月?”


    “王爺既說是,那便不會有差錯。”


    話音剛落,玉蕊劍“錚”一聲脆吟,若水的劍尖已刺到了雲淺月咽喉。出劍之快簡直難以想像,我下意識地出手阻攔,軟劍生生擋在了若水劍尖之前,然而若水毫不容情的劍鋒依然在雲淺月脖子上留下一道殷紅的血痕。


    “他既是雲淺月,便不能再活下去。”


    麵對我的阻攔,若水隻是淡淡地說,不熟悉他的人絕對無法發現,他眼中收斂著一絲淡到極處的哀傷。那樣自然而平淡的口氣,不像是在談論一個人的生死,反而是像在告訴我,現在是清晨不是晚間一樣。


    這樣的若水,便是與瞳將軍不同的地方吧。他自生下來便是暮雪教的聖子,他的宿命是守護,王朝利益當前,沒有俠、沒有義,也沒有情。縱然那麽清楚明白地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應該好好報答的救命恩人,然一旦知道雲淺月的真正身份是可能危害到驚燕的敵軍統帥之後,便沒有絲毫猶豫地殺無赦!


    他是王爺治世的利劍,沒有自己的良知、道德、心靈,惟一要守護的,就是自己的信念。為了驚燕,根除一切隱患,良知和道德,那不是他可以留存的東西。


    我禁不住有些想笑,卻笑不出來。


    求死?詐死?金蟬脫殼?……這些可笑的想法,也隻能出現在我的胡思亂想中吧。


    一個連自己最在意的良知道德都可以犧牲掉的人,還有什麽能逼他後退一步?有什麽能逼他放棄自己的信念,不再守護驚燕?


    第五四章


    輕輕挑開若水的劍,我雖不情願卻依然要阻止若水:“不能殺他。王爺早知他身份,一直隱忍不動,自然另有盤算。”


    若水略一思忖,便收了劍。此刻的雲淺月卻開始了夢囈,不斷喃喃唿喊著“焰水”二字。我搭他腕脈,並無異常,轉眼卻看見他左腿褲管逐漸濡濕的鮮血。當日在白水關前,他曾向我討過一瓶止血散,當時便曾因為失血而摔倒,也是血染褲管。


    “若水,你看看他腿上可是有傷?”我背過身去。


    耳畔一陣衣袂擦動的悉唆聲,片刻之後,傳來若水清朗的聲音:“腿上有舊傷。傷口已然迸裂。茗姑娘可有準備止血散?”


    倉促出行,身上除了一柄軟劍,什麽都不曾帶,想想說道:“你還能動用聖力麽?……先用聖力替他止血,我去探探路。得盡快離開這裏。”


    “……不行。”


    我有些詫異地停下腳步,若水輕聲道:“我動不了聖力。他腿上的傷很糟糕,封穴止不住血。茗姑娘身上可有火種?”


    “炙傷止血他如今受不了,若火毒攻心便隻有死路一條。你試試截脈手法能不能替他止血,小心不要碰……”話音未落,便聽見雲淺月無意識嘔吐的聲音,糾纏著我後半句未說完的話,“——到他足百裏穴……”


    此時也顧不得雲淺月是否衣衫不整,我隻能轉身扶住不住嘔血的雲淺月,解開他被若水封住的幾處穴道,緩慢替他揉穴。若水順手放下他下裳,掩住他身子,人已站了起來,朝周遭望了望,說道:“此處靈水澤地,風穴陰關,應該會有‘凋顏糙’,我去找找便迴來。”


    凋顏糙是一種嫣紅色的小糙,很好辨認,於旁人無益,卻是暮雪教弟子的靈藥。大凡暮雪教弟子聖力被封,無法施用時,尋得幾枝凋顏糙服下,片刻便能恢複。


    若水聖力無法施用,這倒是很奇怪的事,聖力這種東西是暮雪教中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力量,除非用特殊法門,否則是不會隨個人受傷而損害的,普通人也不可能封得了若水的聖力,昨晚在躍虎淵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雲淺月終於安靜了下來,我取出手帕替他拭去嘴角的鮮血,這個昨天還憑著一把刀逼得我幾近絕望的男子,此刻看起來卻是說不出的蒼白脆弱,他那倨傲的微笑,詭秘的眼眸,都化成了黯淡蒼冷的悽惻容色——為了救若水,方才落入如斯境地?他為什麽救若水?或者,又是某種圖謀?


    若水匆匆的腳步又近了,我看他一眼,他顯得有些焦急,卻並不說話,手中還捏著半枝凋顏糙。禁不住暗嘆雲淺月的好運,就連摔落懸崖都選了這麽個孕育靈糙的地方。若水聖力很快便恢複了,強行替雲淺月止血之後,若水眼望著高逾千尺的懸崖,說道:“我們得盡快迴秋綬去。”他聲音極輕,卻帶著濃濃的擔憂。


    看了昏睡中的雲淺月一眼,我有些頭疼。眼前這山壁太過陡峭,以我與若水的輕功,順著枯藤攀援而上,已然很是勉強了,若想拖著一個猶在昏迷中的雲淺月上去,簡直是癡人說夢。王爺還未下令任雲淺月離去,我便不能輕易放下他,昨夜被他逃脫已是失策,如今更不能丟他一個人在這懸崖之下了。


    “不若你先迴秋綬。遣人送些藥物來,待他稍稍好一些了,我再帶他迴去。”


    意外的是,若水又搖搖頭,迎著我詫異的目光,解釋道:“我昨夜摔傷了內腑,如今不能凝聚真氣。暫時上不去。”他一麵說著,清冷的眸子便向我望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我先迴秋綬,“夜流霜將軍與薛冷將軍同為營將軍,位份相當,並無主從之分。此刻若無人主持戰局,那兩位必然會各自為政,互不妥協。軍中無主,原本是用兵大忌。”


    我知道如今西南戰局不能沒有個鎮壓台麵的,尤其是恰好破關大捷的此時,夜流霜將軍與薛冷都已引兵出戰,必然各有功勳,秋襲是敗是退,我軍接下來是守是戰,都需要有人拿主意。可是,若水怎麽也不想想,我個對行軍布陣一竅不通的侍女,除了狐假虎威當龕上的泥像,我拿得定什麽主意?


    若水顯然不知道昨夜破關大捷,夜流霜將軍已自白水關而下,與薛冷將軍湊到了一塊兒。見我遲疑,便放柔聲音問道:“茗姑娘可是有難處?”


    我將昨晚的事簡單告訴若水,若水微微皺眉思忖片刻,霍地轉身,斷然道:“還請茗姑娘立刻迴秋綬,將薛冷將軍馬上調迴秋綬要塞!再遲片刻,隻怕夜流霜將軍有性命之虞!——昨夜暗中偷襲我的是東城密探。”


    “……單大人可曾看錯?”我卻是真正的錯愕。


    眼中閃過顏知將軍艷若春花的容顏,那個驕傲善妒的年輕將軍,無論如何也不會在西南戰局如此吃緊的時候,正大光明調派東城密探謀害若水吧?……何況,顏知將軍如今還被困在東北生死未卜呢。


    “薛冷是東城密探副首領。”若水很有些動容,不住地催促著,“茗姑娘請不要再耽擱,馬上迴秋綬。夜流霜將軍若出意外,王朝折損的是三位將軍!”


    是薛冷要害夜流霜。我這才恍然明白。當初王爺也曾說過,夜流霜與薛冷私怨甚深,究竟什麽恩怨我不清楚,但王爺與若水都如此小心翼翼地將他二人控製住,當中內情必不簡單。照如今看來,薛冷借著混亂戰局謀害夜流霜,未必不是不可能的事。他既是東城密探副首領,調動人馬纏住若水,自然隻是一道指令就可以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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