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淺月隻是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詹雪憂,既不說話,也沒動作,甚至連一個表情也吝惜著。他根本無須證明什麽,詹雪憂比他更加清楚自己的內心掩藏的東西,搖搖欲墜的心防,此刻隻需要一根手指,便能完全擊潰。


    就在此刻,石梯上一隊軟甲兵士手持火把匆匆排開,風翼旋又出現了。


    “茗姐姐。”風翼旋笑嘻嘻地和我打招唿,幾個時辰前還叫我“這位姐姐”,如今便打探到我名字了,虧他有這個閑情逸緻,“夜流霜將軍已經到怒水了,是否撤兵我要請示矜王叔。煩請通報一聲。”


    話才落腳,王爺便緩步走了出來。黯淡天光下,幾乎看不清他臉色,隻那一身蘇白色的銀繡長袍很是醒目。他身邊跟著穿著雪白小衣的侍墨,風翼旋看見侍墨居然也沒半點尷尬之色,笑吟吟上前行跪拜禮,道:“小侄叩見叔王。”


    王爺微微揮手,示意他起身,說道:“你適才說的,本王都聽見了。現在你領兵向煙水澤方向後撤半裏,待本王見到夜流霜之後,會派人送信給你,你再撤到煙水澤腹地。恩,臨行之時,你父親是怎麽和你說的?”


    風翼旋道:“父王命小侄奪取白水川。若見叔王,便聽從叔王差遣。”


    王爺道:“如此,本王命你潛匿煙水澤腹地,協助夜流霜將軍防守白水關。無須忌諱身份,重要的是,絕對不能丟了白水川。”


    “末將領命!”風翼旋此刻卻是神色嚴肅,極為慎重。


    王爺點點頭,目光忽然放在葉弦身上,說道:“葉弦,你隨旋殿下前往煙水澤,無論如何保護旋殿下平安。”


    葉弦垂首領命。


    風翼旋劍法與若水、柳泫比起來也不遑多讓,王爺居然睜著眼睛說瞎話地讓葉弦去保護他,白癡也看得出來葉弦是王爺放在風翼旋身邊的眼線。


    風翼旋恭敬垂首說道:“叔王若沒有其他吩咐,小侄先領兵後撤了。”


    王爺叮囑道:“千萬小心。”


    “叔王珍重。”風翼旋再次施禮,隨後帶著軟甲兵士們匆匆離去。


    不多時便看見怒水一側燃起絢爛的紅色煙雲,一連三次,每次三朵,呈倒品字排列。王朝特製的響箭,不消說,必然是夜流霜將軍到了。


    王爺朝我輕聲說道:“安排幾個人守著柳泫。交接換防不可兒戲,我們去前麵看看。”


    侍墨緊跟著王爺向那七彎八拐的石梯走去,我吩咐幾名侍衛守護柳泫,便加快腳步追了上去。自始至終,王爺都不曾看就在不遠處的詹雪憂一眼,仿佛詹雪憂這個人,已經完全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甚至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驚鴻的人動作相當迅速,我跟在王爺身後走到瞭望台時,那些穿著天青色軟甲的兵士已經全部撤走了,幾個稍微重要一些的崗位上站的都是王府侍衛,整個白水關驀地空了下來,難怪柳泫苦笑著說五十個人根本守不住白水關。


    夜流霜將軍統領的翔靈營,原本就以弓箭遠she,以及行動迅捷著稱。東城六營相較起來,翔靈營中輕功高手最多,十名輕功不弱的兵士攀岩而上,侍衛們十分謹慎地注意著懸崖下麵的一舉一動。畢竟不知來的究竟是哪方兵馬,懸崖之高辨識困難,響箭可以搶,暗號可以偷,若來的是秀澤郡的秋襲軍,卻佯裝翔靈營兵馬,一旦殺上來豈非讓我們措手不及,這也正是王爺謹慎著命驚鴻潛藏半裏之外的原因。


    十名兵士攀了上來,為首一人頭盔上赫然插著三枚白羽,竟然就是翔靈營將軍夜流霜!


    “王爺!”


    夜流霜屈身施禮。身後跟著的九名輕功高手也一同拜倒。


    東城六營中,祁冷、天驕、秀、翔靈四營兵馬都是心腹所在,王爺自然也很是明白夜流霜沉默寡言的性格,也不與他多話,隻揮手命他起身,便靜靜站在一旁看著換防。


    夜流霜將軍顯然是有備而來,幾條粗繩拋下,再拖上來時便是粗如人身的奇怪軟梯。四個人拖著軟梯,將一頭牢牢綁縛於巨石之上,隨後夜流霜將軍開弓朝著懸崖下麵she出一支箭,不多時便有士兵沿著軟梯陸續攀了上來。


    瞠目結舌看著那軟梯,若真從懸崖下麵一直拉到白水關上,怎麽說也不止千斤重了吧?他們竟然也天生神力拖得上來?


    王爺淡淡笑道:“那軟梯叫作縱雲梯,不是普通質地製成的,比尋常繩索要輕上七、八成,也比普通繩索更為堅韌,拖上來並不費力,更不用擔心會忽然折斷。”


    “這麽稀奇?”這麽奇怪的東西,還真是頭一次見識。


    身後忽然傳來柳泫得意的聲音:“那是。我柳泫擺弄出來的玩意,若是不夠稀奇,怎麽配得上我……”看著站在遠處忙活的夜流霜,柳泫的聲音在瞬間嘎然而止。


    王府的人知道柳泫還好好活著,驚鴻知道柳泫的存在也沒什麽緊要,但像夜流霜這樣的身份,若也知道死在刑場的柳泫隻是王爺做的幌子,那就有些麻煩了。如今當著夜流霜的麵大喊我柳泫如何如何,被夜流霜聽見了自然原形畢露。


    我料想柳泫放走柳煦陽的時候,必然也對柳煦陽的去處做了萬全的安排,王爺之前所以“殺”柳泫,隻不過是為了警告東北柳家舊部不許輕舉妄動。然而東北兵變的消息傳來之後,王爺到此刻已經不太在意柳泫生死是否被人知道了。


    可東北兵變的事柳泫並不知道,隻道冒冒失失一句話出了紕漏,轉身便想趁著夜流霜沒在意悄然離去。


    王爺看著柳泫狼狽離去的身影,隻是輕輕地笑。事實柳泫得意起來聲音極大,連夜流霜身邊的士兵都聞言迴頭盯著柳泫猛瞧,夜流霜怎麽可能沒聽清?


    共用了一天兩夜,夜流霜將軍帶來的三萬人馬方才完全入駐白水關。風翼旋帶領的驚鴻已經完全撤到了煙水澤腹地。整個白水關平安順利地交到了夜流霜將軍手裏。因王爺毒傷未愈,於是下令在白水關暫住,就近督導西南戰局。


    戰報不斷傳來,秋襲左路軍率先攻打秋綬要塞,若水堅守要塞,拒不出戰。隨後秋襲右路軍分兵合圍秋綬要塞,若水依然不出戰。倚仗著秋綬要塞的鐵桶防禦工事,秋襲左右二路軍瘋狂攻打秋綬要塞兩天,螞蟻撼樹般地毫無所獲。隻聽說,若水喝過下午茶後,閑極無聊便帶著弓箭來到陣前和薛冷比試箭法,專拿長弓she秋襲軍中戴珊瑚珠帽的,秋襲軍中死了十多個小統領之後便開始沉不住氣了,攻城頻率越發密集,然麵對防守得宛如銅牆鐵壁的秋綬要塞仍舊無可奈何。


    晚間,我翻出靈識寶鑑,照著上麵的方法以靈識黯魂術為王爺續命。心懷沉鬱地等到第三天下午,月缺清帶著綠煙珠出現。我割腕取處子之血煉化綠煙珠,隨後侍奉王爺服下,以靈識引導藥效迅速擴散,最後解除靈識黯魂術。


    眼見著王爺終於無恙,我懸了三天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看著柳泫跪在王爺身前險些落淚,我眼前倏地一黑,身體失去控製地沉沉倒下。


    醒來時,月華如水,清輝漫天。


    難得見著白水關上的好天氣,揉著仍舊有些發悶的胸口,緩緩支起身子坐了起來。打量四周,也是和王爺住處一樣的簡陋營房,從窗外景致推算方位,應該就在王爺居所右邊。


    侍墨趴在放著小燈的桌前。油盡燈滅,侍墨也沉沉睡著。一室沉寂中,月正中天。盤算著此刻離天亮還早得很,這幾天也確實累得夠戧,挪了挪身子,準備躺下再睡一會兒。


    就在沾枕的瞬間,一道熟悉到窒息的影子倏然間閃過,陌生的打扮卻讓我瞠目結舌得騰地坐了起來!


    王爺居然穿著一身更似江湖夜行的漆黑束衣?!


    ……月光下,輕而易舉看見王爺提在手中的瀝天劍,衣袂流光中,頎長身影悄然融入淡薄夜色,找不到一絲痕跡。


    想也不想便足尖點窗追了出去,迴首再看適才王爺落腳的地方,果然是一片陰暗。以王爺的輕功,若從外麵看,根本不可能發現王爺騰身借力之處。王爺隻怕想不到屋中的我會在此刻醒來,一眼便認出他來了。


    原本是下意識地跟著王爺,此刻卻又忍不住地遲疑,王爺既然如此打扮,又悄悄潛出,顯然是打定主意不讓任何人知道此行的目的,我就這麽悄悄跟過去,隻怕犯了忌諱……想想卻又知道不能遲疑。王爺此行一反常態帶著瀝天劍,顯然是要與人動手,然他毒傷初愈,我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想著便謹慎地辨別方位,朝著王爺離去的方向追去。


    一直追著王爺腳步到了詹雪憂習慣坐著遠望的碎石堆前,王爺竟然想也不想地攀身向懸崖下麵飛掠而去,一陣頭皮發麻之後,開始嘀咕這簡直不是在考較輕功,明顯就是在試我的膽量如何,追到崖邊卻沒遲疑,一麵辨認著下邊可以落腳的地方,一麵提氣輕身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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