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紙張散落,有一張正好落在她麵前,自然而然瞥見幾句,誰料一覽之下,大出所料,因此急忙阻止,苦於沒人聽她說話,便幹脆將紙張全數拾起,道:“這根本不是武功秘籍啊。這是些私人書信。有鑒啟與落款……”她臉上微微泛紅,有些侷促地將那些紙張捏著一個小角,仿佛它們有些燙手似的,“是寫給一個……叫‘鳳’的人。”


    各人都是一愣,湯光顯喃喃罵了一聲;禤百齡搶問道:“上麵寫了什麽?”


    王儀一頓,滿臉通紅,道:“他人的私密信件,看了已經是不太尊重……我怎麽……怎麽能複述?”沈茹瓏一把將信奪過,匆匆覽過兩行,麵色一陣紅一陣白,將它丟在地上,喃喃道:“好不要臉!”她自然隱約知道沈忘荃因與男子有染而被逐出家門、革出家譜的事,但此事於世家來說是大恥,自然對旁人不能照實直說,隻說少子叛逆,屢犯家法,被逐出門牆。但沈忘荃後來於武林有大功,自然有人來替他說情求和,沈家悖於壓力與形勢,更何況覬覦他身負絕學,隻得半推半就與他和解,都絕口不提當年事便罷。但眾人想要極力遮掩的事實,卻在這一封封書信裏,一殆無遺。


    眾人都各自猶疑,紛紛撿起紙張去看,日久模糊,紙張脆弱,字跡破碎,句讀不鑿,血痕猶然。禤百齡拿起一張,沒首沒尾,“……囚盡日而無光。及至玄鐵加身之際,方知是君使然。何須為此?百思殊不能解。……海誓山盟,皆歸塵土;心如泥灰,身如槁木。然身被重枷,口銜禿筆,盡書之外,生死不能以也……”寫的大約是他被囚禁於十二樓頂時,被逼迫寫下秘籍要訣時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模樣,卻以為是被極信賴之人背叛所致,因此心生恨意,萬念俱灰。


    湯光顯也撿起一張,見上麵字跡較為整肅,寫道:“……見樓高拔成,如層雲歇鳥,碧玉妝就。於此閉關,種相思樹,待蘚草發,十二陣將成。身非形影,不能動輒以俱;體非比目,何得同行不離。長將以老,與樓同歲,不再問江湖事。願君得遂平生所願,若得魚而忘荃……”卻寫得極盡平和,毫無怨懟,似是在主持修建十二樓的事宜,打算於此長久閉關,寫信便似了結二人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可這封信既然在這裏,想必也是沒有寄出的了。湯光顯像碰著了什麽瘟疫似的擲了信,連連呸嘴甩手:“這是怎麽迴事?這等醃臢事,難不成死了還要拿出來膈應人——”他話未說完,四鬼已經倏地將他圍在中間,冷冷道:“這裏蟾山地界,湯代幫主打算說什麽,最好先想好了。”


    湯光顯笑道:“我可沒編排你們師父的不是。隻是我們南派丐幫可不像其他南派的‘千門百會’一樣,要對教宗唯命是從。這趟上來,我就是來和史老大分說這事的。不過,”他指了指地上這些紙,“這到底是不是鳳文哪?若是鳳文隻不過是一些兒女家家的信件,十二家的家佬們怕不是得氣得吐血身亡?他們問起來時,小老兒可不好答了。哈哈哈!卑明大師,你怎麽說?”


    那清臒老道嘆了一聲,道:“若是武功秘籍,各位都是名家,倒好分說。這老道可說不上了。王夫人,這匣子既是你家傳的,你最清楚不過。”


    趙朗哪裏容她細想,連聲追問道:“王夫人,這匣子當真是你家傳的?從哪裏傳來?平日裏收至哪裏?是作為嫁妝帶入王家的麽?祖上傳下來時,又是怎麽交代的?”


    沈茹瓏見到這血書也自混亂,被他問話接連堵個正著,張口結舌一句也答不上來。卻突然聽得那斷龍石內轟然作聲,似有人在內擊打巨石一般,王儀啊了一聲,急道:“娘,還有各位前輩,儀兒求你們先救人再說。”把喻餘青被困在裏頭的事簡略說了一遍。除了四鬼以外,其他人都麵露奇色,沒料想還有這一層複雜故事。史文業道:“斷龍石放下便是永訣,墓室設在此處,是師尊常年來的念想。那石頭各位一看便知……”卻見王樵突然拿起那一疊血書信箋,朝墓門奔去。


    趙朗不知他意欲何為,喝道:“留下了!”一掌拍在他肩頭;顧念他沒有絲毫武功,出手隻用了二分力,但也該將他翻一個筋鬥摔坐下去。但誰料他肩膀微微一斜,這一股力便仿佛泥牛入海,毫無所蹤,不禁大駭。湯光顯也自奇怪,這小子自然毫無半點內功,如何能平挨秋瘟鬼一掌?急忙伸手去攔,卻覺得眼前一花,根本連衣角也沒有碰到,那人已不知什麽時候便在斷龍石前,陡然揚聲,將信中字句念了出來。他聲音一聽便毫無內力,與先前卑明真人那能撫慰人心內含真氣的話語截然不同;但卻不知為何仿佛能隨風入耳,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那石壁之後也陡然安靜下來,隻聽那纏綿相思、憤懣難解、刻骨深仇、無端痛恨,隨著一字一句描摹出那暗無天日裏焦慮又絕望的等待,漸漸歸於沉寂。


    隔了許久,汝鳳生發顫的聲音從石壁後沙啞傳來:“……這是什麽?……是他寫給我的信……?……”


    王樵道:“汝老前輩,這便是你一直在等的鳳文了。”


    汝鳳生震驚難言,他先前見王樵的功夫,隻道沈忘荃恨極了他不肯原諒;但這信中顯然透露出他被十二家囚禁於十二樓頂,以玄鐵鑄成的鐵鏈鎖住不得脫身,等待蟾聖與他解釋卻久久不能,因此才愈發痛苦憎恨。一時間紛亂思緒難收:那玄鐵是蟾山特有的天隕石中提煉而出,極熱的天氣下也仿佛萬年玄冰,通常火焰連將它烤熱也不能,更是堅硬無匹。他請當時的第一代弇洲先生用此打造一副極長的鐵索,用來配合鑽研當時尚未完成的十二歸元陣陣法。後來他擔心沈忘荃離己而去,便將這鐵索改成一副鐐銬,想將他一生一世都鎖在自己身旁。沈忘荃也正是見到了這副鐐銬,才下定決心不告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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