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添先生有一首《苟活》,前年,諾貝爾獎得主高行健先生評價這首《苟活》,說是中國當代抒情詩的裏程碑,是北島的《迴答》、舒婷的《致橡樹》、食指的《相信未來》、梁小斌的《中國的鑰匙丟了》。而這幾首詩,恰恰是多年以前我特別喜歡的,隻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們漸漸沉入了柴米油鹽之中。”


    “先說《苟活》,我越讀感受越深,感受越深,越是無法用語言表達。”


    端木香手拿詩集,但沒有翻開,直接背誦:


    在人間苟活了這麽多個春秋


    依然沒勇氣把“愛”字說出口


    人海裏小心翼翼地躲閃著


    披著一事無成的人皮


    裸露著渾身傷口


    夜深人靜常思索良久


    真對不住養我的大地照我的太陽


    以及消耗的糧食、布匹和那些劣質燒酒


    不知道什麽時候


    把童年的開懷大笑弄丟


    怪就怪道路太泥濘,太泥濘啦


    一路上撒落的都是


    她的情話和月亮的溫柔


    遠遠地一個聲音在喚我的乳名


    仔細聽是故鄉的炊煙喚我


    自留地上的麥苗喚我


    老牆上的野草喚我


    墳地裏的父親喚我


    可是……怎麽迴家


    我已把不及格的作業本遺失在風中


    必須趁著暮色濃鬱的時刻迴去


    像一條冬天冰雪裏流浪的夾尾巴狗……


    “可是,怎麽迴家?讀到這一句,我差一點淚流滿麵。每個人都有自己無法迴家的理由。今年清明時節,路邊燒紙錢的人越來越多。讀了他的《人生》,更是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想法。”


    端木香念起了《人生》,唐健恰好也翻到了這一首:


    從子宮到棺材


    人生比閃電都快


    來不及細品一杯翠綠的山色


    來不及談一場像樣的戀愛


    你爭我奪多麽無恥


    最親的人往往承受最深的傷害


    來世間一遭何其不易


    再牛叉你也帶不到陰間一文錢財


    等到嗩呐一響白布一蓋


    親戚朋友隻等著上菜


    你的好,你的壞


    身後都是一片白


    哭,可能是假哭


    埋,那可是真埋


    從此人間不再來……


    “這首《人生》讓我要起了陶陶淵明的詩: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而我感到,這首《人生》比陶淵明看得還透徹,嗩呐一響,白布一蓋,親戚朋友隻等著上菜。想想還真是這樣,人生不就是如此嗎?這就是,正亦邪,俗亦雅。大正大邪,大俗大雅。”


    “曹添剛過不惑,竟然有這等感悟,實在是想不到。”


    端木香分享完之後,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走上台來。


    主持人介紹了這名男子的身份,竟然是從香港來的,是《長城月報》總編輯朱順中。曹添的詩集能夠在海外集結出版,主要是朱順中一手促成。


    “大家好!剛才端木教授講得非常好,”朱順中操著一口港普:“以前,我總以為香港才是國學最興盛的地方,自從看到曹先生的詩之後,我改變了我固有的看法。”


    “他的詩正如端木教授說的那樣,大俗大雅。當然我還有另一種說法,那就是曹先生身上有一種江湖氣、一種流氓味。”


    “曹先生,滿嘴髒話,我看多了,也學會了說髒話。他看起來文文靜靜,但他媽的一開口寫詩,竟然是滿心淒涼,悲憫之情溢於紙上。讀著讀著,我的心情就被他帶走了。是得好好琢磨一下了,我為什麽會喜歡這樣的流氓。”


    “我還真統計了一下,發現有一半的詩裏有罵人的髒字,但我還是喜歡這些詩句。我從小生活在香港底層,動不動互相罵,用髒話咒罵是少不了的。後來,隨著年歲和學曆的增長,接觸的環境不一樣了,我會罵人,會說髒話,但是很少有一展才華的機會。”


    “乍讀曹天的詩,剛開始很不適應,但是不明原因的就是喜歡。為了弄清楚緣由,我又買了一本露絲?韋津利的《髒話文化史》,好好研究一下髒話的魅力。”


    唐健簡直懵了,這都是一群什麽人啊!


    寫詩用髒字,還有這麽多人追捧,還研討!這個香港來的更過分,竟然去買一本什麽狗屁《髒話文化史》,髒話,還文化,這扯得上嗎?


    台中間的人一邊講,周圍的人一邊聽一邊喝著酒。


    “隨隨便便舉幾例吧:千萬別說這個世界讓你痛苦,世界壓根就不知道你個傻屌是誰。”


    “女人必須有胸脯\/起碼讓男人分清正反麵\/男人必須有良知\/以便在人生關鍵,選擇\/是吃飯或是吃屎。”


    “好人成佛須九九八十一難\/而壞人成佛僅需要放下屠刀\/幹好事壞事都許願菩薩保佑\/看來菩薩這貨也不是啥好玩意兒”


    “都說睡一覺就好了\/睡醒以後地球還是個球樣!\/所以說別著急\/今天辦不了的事情,明天也一樣辦不了!\"


    “昨夜喝了半斤光肚仰韶\/被一雙無形的手牽引走入了一個神奇的時代\/我看到武鬆給西門慶看家護院\/鎮關西拆了魯智深祖宅\/閻婆惜把宋江送進班房\/林教頭把娘子送給衙內\/包拯把秦香蓮送到精神病院\/薛蟠娶了紅樓十二釵\/諸葛亮三出茅廬難見劉備\/白骨精三打孫悟空\/喜兒美滋滋嫁給了黃世仁\/女兒國裏國王是大鼻子成龍!”


    詩的內容配上朱順中怪異的港普,讓周圍的聽眾早就笑成了一團。


    “有的詩,非常非常短,也非常非常糙,但是卻一語道破,還有一些哲學的意味。比如,文化和文明的區別很簡單,文化說:屎有一千種說法。文明說:屎不能吃。”


    說到這裏,唐健忽地站起了身。


    中間的朱順中看到突然站起的唐健,問道:“這位先生想來分享嗎?”


    唐健大聲道:“大俗即大雅,雖然沒有錯,但也要有個界限。比如,文明說屎不能吃。自古以來,大凡動物,除了狗,誰都知道屎不能吃。”


    朱順中說道:“這位先生,除了狗,還有人。還真有不少人,和狗一樣,在吃屎。這不是比喻,而是真正的屎。”


    “第一個吃屎的大家都熟悉,這個人就是勾踐。勾踐不僅嚐膽,還吃屎。吳王夫差在病重的時候,勾踐伺候著,吳王拉屎之後,勾踐馬上就嚐,並說他曾經跟老師學過糞便的味道,苦並且酸味是正常的,說明身體氣順,大王的身體應該很快會好起來的。”


    “我經常在想,這麽一個吃屎的勾踐,真是賤到了極致。但是,勾踐為什麽這麽多年還在我們大陸的小學課本裏?為什麽還被人口口稱頌?中小學生一提到勾踐,都是一副崇拜的模樣!魯迅先生的《狂人日記》曾說過,千百年來我們的文化是吃人的文化,我看呐,還不太準,應該是吃屎的文化!”


    “隻講不擇手段的成功,無視突破底線的醜惡。這就是我們的真善美?這樣的價值觀,沒有人反思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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