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與文明有兩層關係,”江寒學著總理的手勢,伸出了一根手指向上道:“我先說第一個:文化不能以特殊性為由,拒絕文明。”


    “或者我們可以換句話說:特殊性不能對抗普遍性。真正富有生命力的文化,是要擁抱人類已經抵達的文明地基——尤其是思想、精神和製度文明,從而消解遮蔽效應,拓展未來的生存道路。”


    “我們以近鄰為例,明治維新之後的日本,盡管學習了西方的種種製度,但是仍然保留了日本文化中特殊的天皇製度——憲法明文規定天皇萬世一係,大權獨攬,最終導致日本走向了法西斯軍國主義道路,不僅給日本,也給全世界帶來了深重的災難。”


    “二戰後的日本,沒有死守民族自尊心,沉浸在‘大日本帝國’的曆史夢幻中,而是全麵擁抱現代文明——限製天皇權力,施行君主立憲;解散財閥等壟斷資本,鏟除法西斯經濟基礎,全麵擁抱自由市場;禁止傳授封建倫理,確保青少年都能接受現代教育。”


    江寒的語速極快,很久沒有這麽講話了,像是又迴到了大學時代、黨校時光以及當年在電視上與專家辯論的時候。


    “一個人重複的行為,形成了習慣;一個群體共同的習慣,就是習俗;一個地區的習俗,構成了傳統;千百年積澱出來的傳統,就是文化。”


    “於是,文化與文明之間,便引發了一個強烈的衝突,文化隻有融入文明,才有生命力,但是要改變文化,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當這種衝突最終關係到民族危亡之時,就是一種文化走到了曆史的十字路口,破和立就成了必然!被改造也成了一種宿命!你這個文化要想繼續生存,就必須接受現代文明的改造!”


    “總書記曾經講過,我們黨要始終代表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如果拒絕現代文明,那我們如何代表先進文化,如何引領先進文化?”


    “我們先迴到少年兒童的問題上,我們要始終立足於保護兒童,不要讓他們受到傷害。從每個大人,每個家庭來講,這並非不可理解!那麽,上升到一個地區、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有什麽不可以理解的?”


    坐在江寒對麵的陳逢春點點頭說道:“我覺得江寒說得對,揭露了當下我們的理論戰線和宣傳工作的一個誤區和醜陋現象:為了宣傳而宣傳!我感到有三個問題。”


    “第一個,認為最慘\\u003d最美。覺得把人寫得越慘,就越能體現正能量。於是為了展現人物的慘,就一個勁地誇大,甚至不惜造假。”


    “第二個,認為越聖人\\u003d越正麵。覺得越是把人宣傳得像聖人,就越能體現正麵的東西。於是為了展現人物像聖人,就把人物的七情六欲清理得一幹二淨,仿佛不食人間煙火。比如‘眼含淚水把家人的電話拉入黑名單。’‘把2歲的孩子鎖在家裏’。都屬於這樣的情況。”


    “第三個,認為越無私\\u003d越積極。覺得好人就該吃苦,就該舍己為人,就該無私奉獻,就該不求迴報,一旦好人有好報,就不夠正麵和積極了。”


    江寒為陳逢春叫起了好:“陳處長講得真好。的確是這樣,就我個人而言,當聽說某人總是大公無私,總是無私奉獻,總是舍己為人,總是舍小家為大家,我內心是充滿畏懼的。因為從邏輯上講,一個連自己利益都不在乎的人,怎麽可能在乎別人的利益?一個對自己都沒有慈悲的人,一個對家人都沒有慈悲的人,對他人必然也是缺少慈悲。一個人連自己連家人都不愛,還指望他愛你嗎?我們首先是人,是父母、夫妻、兒女,然後才是醫生、患者、工作人員,才是社會的公民。忽視人性的宣傳,不僅不能弘揚正能量,還會讓正能量變成巨大的負能量!”


    “所以,我們的理論和宣傳戰線的人,首先的一點,先別說做事了,先做個人吧!”


    江寒坐下後,不少人鼓起了掌,為江寒叫好,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真敢說,當然,還是肚子裏有貨,就連課本裏的原文都能背下來,關於文明與文化的關係問題,也是張口就來,信手拈來!


    看來,這個年輕人對於文化與文明的研究有一定造詣。


    “江寒,你講了第一層關係,還有第二層呢?”陳逢春對麵的教授問道。


    江寒笑道:“是啊,任何關係都如同一枚硬幣,都有兩麵。”


    “第二個:文明要俯下身來尊重具體性的文化,否則就淪為空洞的口號。”


    “文明具有普遍性,但普遍性是從眾多特殊性抽象而來。例如,‘人’這個概念,人之所以能脫離膚色、種族、地域、風情而共同被表述為‘人’,依賴的是思維對人的具體差異性的模糊處理,抽象出共通性。”


    “同樣,‘文明’這個概念,之所以能超越如此眾多的特殊文化,被奉為具有普遍意義的‘文明’,在於它對所有不同族群所認同的普遍價值,進行了抽象。”


    “然而,文明所代表的抽象價值,隻能給出意義和方向,離開了具象的人,具體的現實,文明便成了一句空洞的口號。”


    “文明必須俯下身來,親近文化,文明絕不能高高在上,試圖全麵消滅文化,也就是說普遍性不能完全取代特殊性。”


    “這裏有一個達爾文的例子很有說服力。19世紀初,達爾文去原始部落考察,把當地的一個小男孩帶迴英國精心培養,他長大後,成為了一個紳士,並重返部落。當達爾文迴到部落考察時,發現小男孩竟然被吃了!”


    “當地酋長不耐煩地解釋道,那小子自稱是大師,整天隻知道誇誇其談,什麽都不會做,連兔子都不會殺。我們覺得留著他也是多餘,就把他給吃了!”


    “這說明了一個道理:文明如果是強行改造文化,其結果隻能是發生劇烈的排異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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