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手的是第一排最中間的位置,正是下一個授課人李有才。


    李有才被邀請到這裏來,原打算好好講一講的,但是前麵還有一個人,從八點半開始,講到十點半,他接著講,滿打滿算頂多能講一個半小時。


    通過與江寒的交流,李有才越發感到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而且更加確認,文川將是震中。


    他上下唿籲卻無人理睬,終於有個縣委書記重視了,讓他過來講課,他當然要把判斷、依據都詳細地講一講,讓縣裏的主要幹部都重視起來。


    隻要文川縣的幹部們相信了,有動作了,那麽就會影響到鄰縣!


    哪知道,這個叫孔維周的家夥在台上唾沫橫飛,淨講些虛裏假氣的東西,哪知道最後這專家又講了三個問題,明顯是含沙射影、指桑罵槐,分明是在說江寒這個外來和尚念不好本地的經!


    李有才平時醉心於鑽研、沉迷於技術,不善與人交往,但也能猜得出來,孔維周隻是一個工具人,他講的三個問題,肯定是有人授意,這個人跑不出文川縣領導班子。


    江寒,一個外人,還沒到文川縣上任就找到他李有才探討地質問題,說明江寒已經敏感地意識到將有一場大地震。


    而文川縣的幹部們居然還想給江寒辦難堪、使陰招,李有才第一個不同意。


    李有才幾次想反駁一下孔維周,但又感到不合適。


    這時,江寒從筆記本上撕下了幾張紙遞了過來,李有才一看,這是江寒指出的孔維周觀點的錯誤之處,江寒列出了兩個問題讓李有才提問,當然,上麵也寫出了答案。


    今天這種場合,江寒站起來反駁非常不合適,也隻有他李有才站起來,因為兩人都屬於是專家身份,專家之間互相切磋,實屬正常。


    李有才舉手了,這讓所有人感到意外。


    縣委辦主任袁文啟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沒有團團轉,但心急如焚,背上的汗刷刷地往下流。


    沒想到,台上這個姓孔的居然延長了講課時間,用幾十分鍾的時間來講這些,相當於對江書記耳提麵命!


    這個人是宣傳部長指使的,還是縣長授意的?


    全縣的實權人物基本都在這裏,江寒的麵子掉到地上,從此恐怕就撿不起來了。


    袁文啟想反駁,但又覺得不妥,因為姓孔的並沒有說江寒!他隻是在講道理。如果自己站起來阻止他,豈不是認為孔維周就是在攻擊江寒?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承認江寒這個強龍過來要壓地頭蛇。


    但是,袁文啟作為縣委辦主任,在縣委書記遭受諷刺、攻擊之時無動於衷!


    會後,江寒的滿腔怒火必然要撒向自己!


    如坐針氈之際,坐在最中間的李有才站起來了,袁文啟此時感到這老頭太可愛、太可敬了!恨不得在他鬆馳的雞皮臉上來它幾口!


    袁文啟趕快起身,從工作人員手中拿過話筒,三步並作兩步,把話筒塞到李有才手裏。


    台上的孔維周也很意外,要發言的竟然是坐在中間的另一名專家,這個人是省地震局退休的,據說在退休之前在地震局很不受待見。


    這個人提問倒也好,一個搞地質研究的人,人文方麵的素養必然不高。


    “你好,你有什麽問題請直接講,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孔維周笑道。


    李有才接了話筒之後,卻又坐下來了,翹起了二郎腿,慢條斯理地開了口:


    “孔教授,您提出第三個問題,孔子為什麽在周遊列國時如喪家之犬,哪個諸侯都不願收留?您是孔子的後代,說孔子是喪家之犬,合適嗎?”


    此言一出,袁文啟就感到李有才抓住了孔維周的口誤,是啊,作為後代,哪兒有這麽形容老祖先的?


    除非,孔維周說自己不是孔子的後代。


    然而,孔氏譜係最為完整,沒有斷過代,被尊為“天下第一家”、“儒家第一姓”,曆代孔家都有社會和經濟方麵的殊遇。自古有“天下孔姓一家人”之稱。


    李有才的反問,孔維周恐怕很難作答。


    孔維周的臉色一紅,說道:“我其實是引用,對於孔聖先師、孔子先祖,我當然不會大不敬的。累累如喪家之狗,這句話是《論語》當中記載的,我隻不過是轉述而已。”


    李有才道:“既然是引用和轉述,那就應該是原文原詞、原汁原味,怎麽能夠隨意加工呢?既然《論語》說是喪家之狗,那就是狗,您為什麽要變一個字,把狗改成犬?”


    這句話一下子把孔維周搞得很難堪,張了張口,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是啊,作為教授,研究學問必須講究嚴謹,李有才抓到了他的痛處。


    這個人真是來講地質的嗎?難道說是江書記知道自己今天要講什麽,找來個李有才過來搞反擊?


    “對不起,是我用錯了一個詞,無心之語,無意之舉,並無冒犯祖上之意。”到這個程度了,孔維周隻能承認口誤,給自己一個台階下。


    李有才道:“孔教授,你並沒有用錯詞,你說孔子是喪家之狗也好,是喪家之犬也好,都沒有大不敬的意思。剛才,我問合適不合適,並不代表不合適。”


    孔維周此時生氣了,李有才這是抓住這個口誤不放了,要往大處整!


    袁文啟看到孔維周怒而不敢發,開心起來,李有才,不僅僅是在地質上,口才也相當了得。


    “孔教授,在春秋戰國時期,狗和犬並非是罵人的。鄭人形容孔子像喪家之狗,隻是客觀的形容,並不是罵人。鄭人形容孔子像狗,是子貢告訴孔子的,孔子聽完並沒有生氣,反而是笑了笑,形象,並不重要,但說我像喪家狗,很對很對。”


    “這件事編入了《論語》,這是孔子的學生編的,他們對孔子絕對不會大不敬。”


    “在早期的文獻中,狗不是貶義詞,記載中最早的狗是狗神‘盤瓠( hu )’,源於三皇五帝時期,是帝嚳所養的一條神狗。”


    “到西漢時,劉邦手下有功勞的人也被稱作功狗,這是一種誇讚。”


    “《左傳》中季劄到魏國見到魏國大臣,名叫史狗,人名字就有狗。霍去病就曾經對漢武帝說過‘不勝犬馬心’。這都說明,狗或犬不僅不是貶義,還是褒獎之詞。”


    “所以,孔子在聽說這個形容後說道:謂似喪家之狗,然也,然也,然也。”


    “當時‘喪家狗’的含義是說,孔子才能不得施展說他懷才不遇才到處奔波,相當於現在虎落平陽,是變相為他鳴不平,所以孔子聽到以後不但不生氣,還愉快的承認。”


    說到這裏,孔維周的臉色如同一塊紅布。


    袁文啟差一點都笑出聲來,李有才出手,等於是扇了孔維周兩個巴掌!或者說是叫做,一蝦兩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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