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帽子說別讓我跑了


    救命我快淹死了


    我的漿果落在路上


    他按住我了


    他的臉在發亮好可怕


    讓我出來讓我上來哦上帝讓我上來


    老牛跑了完了完了老牛跑了求求你們


    老牛跑了你們還來快停下完了老牛跑了(“完了完了老牛跑了”是美國兒童在遊戲中叫的一句話,意思是遊戲至此為止。在捉迷藏或抓人遊戲中隻要喊了這句話,遊戲自動結束。)


    她在叫我的名字


    她叫得好大聲


    在極度的驚恐中,我的身體向前一俯,張開嘴巴,從我張大的口中湧出來冷的……


    什麽也沒有。


    恐怖雖然過去了,但沒有真正離去。我仍然覺得胃裏極其噁心,仿佛吃了什麽遭到身體劇烈排斥的東西,螞蟻粉或是喬的《蘑菇指南》裏用絨線框出來的某種毒蘑菇。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五六步路,不停地幹嘔著,仍然相信自己喉嚨裏是灌滿水的。河岸斜坡上長著另一株白樺,白色的枝幹優雅地俯在水麵上,似乎映著黃昏的餘光的欣賞自己的倒影。我像一個醉鬼抓住一個街頭的燈柱那樣一把抓住了它。


    胸口繃緊的感覺開始緩和,但仍留下一種真實的疼痛。我的手搭在樹幹上,心髒怦怦亂跳,突然間我開始聞到一種惡臭——一種比在辣太陽底下發酵了整個夏天的積淤腐爛的泥塘更不祥、更骯髒的臭味。我隨即感知到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物,那惡臭就是從這存在物身上散發出來,那是一個已死了卻又沒死的東西。


    哦,停下,完了完了老牛跑了,我願意做任何事,隻要你停下,我試圖這麽說,但這次仍舊什麽也沒說出來。接著這東西消失了。那臭葉也不複存在,隻聞到湖水和樹林的味道……但我能看到一樣東西:湖裏有個男孩,一個臉朝上淹死了的黑人小男孩。他的雙頰鼓了出來,嘴巴鬆垮垮地大張著,兩隻眼睛是白色,像雕像的眼睛。


    我嘴裏又一次泛起湖水的腥味。救救我,讓我上來,救命我快淹死了。我探出身體,在頭腦裏尖叫起來,對著那張死臉尖叫起來,這時我意識到另一個我正仰視著自己,透過夕陽下泛著玫瑰色波光的湖麵仰視著這個穿藍牛仔褲和黃翻領衫,緊扒著一棵顫動的白樺樹,並試圖大叫的白人男子,他的臉在水中隨波紋晃動,一條追逐小肥蟲的小魚兒遊過,使他的眼睛短暫地鼓了一下,我同時是這個黑小孩和這個白人男子,一個淹死在水裏,一個淹死在空氣裏,是這樣嗎,是這麽迴事嗎,敲一下表示是,兩下表示不是。


    我感到噁心,但除了僅僅吐出一口唾沫,不可思議,一條魚竟然躍向這口唾沫。日落時分它們見到什麽都會跳;逝去的陽光裏一定有什麽東西讓它們發了瘋。那條魚在離岸邊七英尺的地方重新落入水中,擊起一圈銀色的漣漪,這一切消失了——嘴裏的腥味、那惡臭、淹死的小黑鬼那波光粼粼的臉——一個黑鬼,他會這樣想自己——他的名字幾乎無疑地應該叫泰德威爾。


    我向左邊望去,看到一塊石頭從浮土裏朝外衝著,心想,那兒,就在那兒,仿佛作為一種肯定,那股腐敗的惡臭又一次撲麵而來,像是從地麵冒出來似的。


    我閉起眼睛,仍然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緊緊地抓著白樺樹,感到自己虛弱、噁心,像病了一樣,而就在這時,背後傳來麥克斯·德沃爾那瘋子的聲音,“喂,拉皮條的,你的婊子呢?”


    我轉過身,他就站在那兒,旁邊站著蘿蓋特·惠特摩。這是我唯一一次遇到他,但一次就夠了。相信我,一次完全足夠了。


    他的輪椅看上去完全不像一把輪椅,更像是一輛三輪摩托的邊車和一架登月車交配的產物。車的兩邊各有六個金屬車輪;車身後麵有一組大車輪——我猜有四個,這些車輪並非處於同一水平線上,我注意到每個輪子都有單獨的支架。這就使得即便在比主街崎嶇得多的路上,德沃爾都能滑行自如。那排後輪的上方安裝著封閉的引擎箱。德沃爾的兩腿藏在一個玻璃鋼座艙裏,上麵繪有紅黑相間的條紋,即使裝在跑車上也毫不寒酸。座艙中間豎著一個裝置,有點像我的碟形衛星天線……我猜它是某種電腦規避係統,甚至也許是個自動駕駛儀。扶手相當寬大,上麵布滿了控製按鈕。這部機器的左邊掛著一個足有四英尺高的的綠色氧氣罐。一根軟管連接著一根透明的摺疊式塑料管,後者連著一個麵罩,麵罩就放在德沃爾的大腿上。它讓我聯想到老飛行員的速記麵罩。我好不容易迴過神來,差點把這架仿佛從軍事幻想小說裏跑出來的輪椅當成了幻覺,幸好座艙上貼著的裝飾標籤提醒了我,上麵寫著:我愛道奇!(洛杉磯道奇隊是美國久享盛譽的棒球隊。)


    這晚,這個我在沃靈頓“日落酒吧”門口見過的女人上身穿著一件白色長袖襯衣,下身是一條黑色收腿褲,使她的腿爬看上去像插在劍梢裏的兩柄利劍,消瘦的麵龐和塌陷的兩頰令她像極了孟克的畫《吶喊》中的人物,她的白發從頭上筆直掛下來像個頭罩,嘴唇塗得鮮紅,仿佛在滴血。


    她又老又醜,但比起瑪蒂的公公卻要可愛多了。後者骨瘦如柴,嘴唇青紫,眼窩和嘴角周圍的皮膚形成暗紫色的發散狀褶皺,他看上去像是考古學家在金字塔的墓室裏找到的一具渾身珠光寶氣,簇擁在一堆妻妾和寵物製成的木乃伊中間的幹屍。他斑駁的頭顱上仍連著幾縷白色的頭發;另有幾簇從他仿佛本該屬於一具半融化的蠟像的大耳朵旁邊冒出來。他穿著白色的棉質褲子和鼓起的藍襯衫。隻要再戴一頂黑色的軟邊帽,他看上去像十九世某位法國畫家行將就木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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