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還春陽高照的天,慢慢陰沉下來。


    迴程路上下起了雨。


    寧濯兄弟二人出門太急沒帶任何雨具。


    策馬到達先前的茶棚時,茶棚裏和旁邊供行人歇腳的亭子裏坐滿了躲雨的人。


    小販披著蓑衣,正在收拾外麵桌上被雨淋濕的杯碗。


    見寧濯兄弟二人下馬,小販熱情地笑著,問他們要不要來壺熱茶。


    寧濯沒說話,從腰間摸了一角碎銀遞給小販。


    寧凡追了弟弟一路,本就是口幹舌燥的時候,正想著總算能坐下來喘口氣兒喝口茶了。


    就見弟弟指著其中一張已經被淋濕的桌子,正色說道:“茶倒不用,跟你打聽個人,先前坐在這個位置吃東西的小姑娘,朝哪個方向去了?”


    寧凡:“?”


    “公子問的,可是母子三人?”


    那三人,因為外貌太過惹眼,小販印象頗深。


    母子三人?


    習慣了宋青苒從小沒娘的寧濯,顯然是一時半刻沒反應過來這層關係,愣了片刻。


    隨後點頭,“正是她們。”


    小販指了指京都方向,“我記得是朝著那個方向去的,至於是入京還是去別處,就不得而知了。”


    “多謝。”寧濯痛快塞了碎銀,轉頭翻身上馬。


    一副馬上要去找人的架勢。


    “哎!嬌……三弟,你總得容我……”


    寧凡話還沒說完,視線內就隻剩下了寧濯飛快遠去消失在細雨幕中的背影。


    無奈問小販要了碗茶快速喝下,寧凡騎上自己的馬,再次去追弟弟。


    寧濯已經十一歲,本不需要寧凡這個二哥時時盯著,怎奈前兩日在獵場,這小子好端端的突然從馬背上摔了下來,昏迷了幾個時辰。


    可把寧凡給嚇壞了,他怕爹娘大哥和祖母責怪,就在半道上給寧濯請了個大夫。


    好在,一劑湯藥下去,寧濯就醒過來了。


    寧凡又讓大夫仔細看了看,確定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這件事,迄今為止除了寧濯和寧凡,家裏其他人還不知曉。


    隻不過再醒來的弟弟,比起往日裏的活潑張揚,沉默了許多,還大老遠跑到城外來說要找什麽人。


    寧凡很擔心他家嬌嬌是不是摔那一下,腦子出了問題。


    他不敢懈怠,必須把人盯緊,否則讓爹娘得知,到時候少不了他好果子吃。


    這個時節的雨下不大,綿綿密密跟細針似的。


    春寒料峭,冷風從袖口灌入,刺進肌膚,濕冷的衣物貼著皮膚,十分難受。


    寧濯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抬頭看向城牆上的‘京都’二字,腦海裏晃出許多迴憶。


    他記得,自己率領寧家軍正在南境戰場上與敵軍廝殺,本來勝利在望,可突然的那麽一瞬間,他心有所感苒苒出事。


    分了神,也讓敵軍首領得了手,將他斬落馬背。


    後來,他的靈魂一路飄蕩迴了家。


    家裏全都變了樣,往日雄踞威嚴的守門獅子脖子裏,綁著白花,門外兩串白燈籠上覆著剛飛的薄雪。


    靈堂裏兩具棺木並立,一具是他的,另一具,是他的發妻,宋青苒的。


    祖母老王妃沒能挺住,在他們夫妻出殯那日咽了氣。


    侄子寧小北還不到十二歲,就被迫挑起了宣武王府大梁。


    寧濯不理解。


    苒苒說過生辰吹蠟燭能許願,所以他在最後一次吹蠟燭時曾悄悄許下願望,願他之所愛,無病無災。


    怎麽會不靈驗呢?


    親自送著祖母入葬,身為遊魂的寧濯也不得不離開人世。


    沒想到一覺醒來,他竟迴到了十一歲這年。


    兄長尤在,父母安康。


    他很慶幸,因為許多事還來得及改變。


    隻是那段迴憶裏的宋青苒,已經不記得他了。


    想到這,寧濯徹底冷靜下來。


    他先前之所以如此急迫要去找宋青苒,是因為潛意識裏,還在把她當成自己妻子的模樣。


    可事實上現在的宋青苒,不過是個六歲小女孩,他就算找到了她,又能如何?


    他非但不能對她說出自己記憶裏的那些事,還很可能因為自己的魯莽舉動而嚇壞她。


    “三弟,你、你可別再跑了。”


    寧凡終於追了上來,渾身淋成落湯雞。


    他擰幹袖子擦了擦眼睛,抱怨道:“你那什麽朋友,但凡是個腦子正常的,他也不能跟你一樣下著雨在外麵瞎溜達。”


    “咱先迴去吧,你前兩日還喝藥呢,今日又淋雨,萬一染了風寒,不嬌也變成真嬌嬌了。”


    寧濯嗯了聲,“迴府吧!”


    ——


    之前被點了穴位大庭廣眾丟盡顏麵的姚四爺迴府後越想越氣。


    讓人打聽清楚蕭靈兒已經離開了那家客棧後,他當即讓底下人找來十多個打手,親自帶著又折迴了客棧。


    客棧因為蕭靈兒鬧那一出,客人退了大半,這會兒十分冷靜。


    賬房先生正坐在櫃台邊打盹,忽然眼前一暗。


    他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就見門外陸續進來了十多個麵相兇惡的彪形大漢。


    賬房先生當即哆嗦著唇,“幾、幾位是打尖還是住店?”


    “老子不打尖也不住店。”最後麵的姚四爺上前來,抬起腳,靴子重重踩在桌上,眼底的怒氣藏都藏不住,“去把樓上那臭娘們兒給我叫下來!”


    賬房先生滿臉為難,他又不是掌櫃的,哪有那權利?


    見他杵著不動,姚四爺給其中一個打手使了眼色。


    那打手伸出大掌,一把揪著賬房先生的腦袋,把他的臉摁在櫃台上。


    賬房先生痛唿一聲,嚇得渾身都在發抖。


    姚四爺大搖大擺走過來,動手就要去翻登記的冊子。


    在南涼,除非是住黑店,否則正規的客棧都要用照身帖進行登記,並且精準到住店人數。


    姚四爺雖然不認識那母子三人,但隻要一翻冊子,也能瞧出個大概來。


    若非礙於這家客棧背後的東家是永定侯府,姚四爺哪會耐心找那娘仨住哪個房間,早就直接帶著人上去鬧得雞犬不寧了。


    鬱霓裳有很多照身帖,上麵的名字各式各樣,沒有一個是真的。


    今日登記的名字,叫羅施粉。


    照身帖是幾個弟子給她辦的。


    出門前鬱霓裳沒細看,到了客棧一登記才發現。


    於是一刻鍾後,坐在房裏哄兒子午睡的鬱霓裳聽到了一聲鬼叫般的高喊。


    “羅施粉,你給老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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