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苒的話,在出征前一日被寧小北在飯桌上一字不漏地複述給了寧濯。


    寧小北不懂什麽‘戀愛腦’,但寧濯作為一個長期鑽研宋青苒心理活動的冤種王爺,他大概明白這三個字的意思。


    “宋青苒果真這麽說?”


    語氣一副無所謂的輕描淡寫,微微翹起的唇角卻是怎麽都壓不下去。


    老王妃瞧見這一幕,沒吭聲,默默喝了口湯。


    寧小北有些著急,“小叔叔,反正您又不娶她,不如放她走吧?”


    他想給宋青苒另一個身份,才不要讓她當什麽見不得光的外室。


    寧小北本以為小叔叔會斥責他逾矩無禮,豈料,一口就答應了。


    寧濯麵上仍舊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隻是點頭嗯了聲,“那你去跟她說,她可以走了。”


    “真、真的?”寧小北仔細觀察著寧濯的表情,生怕有詐。


    隨後又看向老王妃,“太奶奶,您剛才可都聽見了啊,小叔叔親口答應讓宋姐姐走的。”


    “聽到了聽到了。”


    老王妃配合地點了點頭,眼神意味深長地從寧濯身上掃過。


    寧濯脫孝這麽久都沒議親,也沒提過要把外室接入府給名分。


    外麵所有人都以為,是寧濯對那外室不太上心,她卻是知道的,那小外室壓根就沒看上她孫子。


    沒看上,又肯留下來當外室,年輕人的心思,她這把老骨頭是越來越捉摸不透了。


    剛撂下碗筷,寧小北就迫不及待往外走。


    老王妃不用問都知道那小子去做什麽,她看了眼仍舊坐在椅子上無動於衷的孫子,“淵兒,你真想好了要讓宋氏走人?”


    大孫子寡了那麽多年,老王妃是很樂見他能開竅有個意中人的。


    況且宋氏能得小呆喜歡,那便是與寧家有緣。


    別看老王妃麵相端莊說話嚴謹,事實上也一身反骨。


    老姐妹們總跟她推薦,這家千金好,那家姑娘水靈,適合寧濯。


    推薦誰,她就默默把人姑娘拉上黑名單,問都不會多問一句。


    老姐妹還說她作為一家之主,又是祖母輩,不能由著小輩胡來,孫兒的婚事,她說了就算。


    老王妃偏不,她就不管不插手。


    又不是沒有重孫子,她不缺寧濯親生的那一個,倒是很樂意給時間讓孫子想清楚自己要個什麽樣的妻子。


    宋青苒那姑娘,老王妃第一眼覺得她親切是因為長得像年輕時候的花家太夫人。


    後來覺得她不錯是因為這姑娘看似嬌柔,性子卻極其堅韌。


    大概是為了在寧濯跟前留個好印象,她平時有所保留了。


    但老王妃閱人無數,輕易便能看穿。


    寧家是將門世家,挑選兒媳首先看的不是家世,而是品行。


    寧濯上頭的兩位嫂嫂,均出身將門,性子爽利,不拘小節,過門多年,妯娌之間從未出現過齟齬紛爭。


    平時沒事還常常去演武場切磋。


    宋青苒的性子,恰恰是老王妃所欣賞的。


    因此聽到大孫子說要讓她走,她心裏有些不得勁。


    寧濯眉頭微挑,“祖母放心,小北說服不了她。”


    他當初親手把身契歸還都不肯走的人,能因為寧小北的三言兩語就離開才怪了。


    每個人都在勸他議親娶妻生子,怎麽就沒人去勸勸那個女人點頭答應?


    吃完飯,寧濯留在榮禧堂跟老王妃聊天,聊的是寧濯小時候的事。


    叮囑之類的話,老王妃沒說,畢竟說了也沒用。


    先是送走老頭子,後來送走兒子兒媳,再送走兩位孫子孫媳。


    如今麵對出征,她的心早就跟殺敵的兵器一般冷。


    小孫子能迴來,她求之不得,迴不來,她總要坦然麵對。


    寧濯了解老王妃的性子,沒有插嘴,隻是默默聽著她說那些他早就記不清的趣事。


    沒多會兒,下人來報,秦駙馬求見。


    寧濯站起身去了前廳。


    秦朝陽一見寧濯,分外激動,說自己在外麵攢了個局,要為他餞行。


    寧濯直接拒了,說沒空,他還在惦記著自己那尚未到手的小禮物,今天也該送來了吧?


    ——


    寧小北找到宋青苒的時候,發現她正趴在老鼠洞外,手裏拿著根棍子往裏捅。


    寧小北:“……”


    他手握成拳湊在唇邊咳了幾聲。


    宋青苒聽到動靜,這才迴頭看他,“原來是小世子,你怎麽來了?”


    寧小北對她這個不優雅的行為十分不理解,“你在做什麽?”


    “閑來沒事鼠洞尋寶,小世子要一起嗎?”


    提起這個宋青苒就來氣。


    她特地起了個大早,燒頭香求來的開光平安符,被幾隻老鼠當著她麵叼走了。


    兩隻平安符,光叼走寧濯的!


    她嚴重懷疑是莊子上那幾隻追過來尋仇了。


    三枚銅板引發的複仇慘案。


    這是什麽人間疾苦?


    寧小北想到自己的目的,神情認真起來,“宋姐姐,你可以走了。”


    “啊?”


    “我的意思是,小叔叔已經答應了放你走。”


    怕宋青苒誤以為是寧家容不下她,寧小北又解釋,“隻要你擺脫了外室身份,我會重新給你安排一個新身份,讓你以後都不用再懼怕他人的眼光。”


    宋青苒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因為她突然發現,寧濯的感情路上全是絆腳石,前有發小,後有親侄,中間橫著個宋老爹。


    換句話說,特喵的她的外室之路也全是絆腳石。


    “你說的很有道理。”


    宋青苒十分讚同他,“有人護著我,還能重新給我弄個身份,但凡能跑著離開寧家,我都不帶慢慢走的,但是現在有個小麻煩。”


    “什麽小麻煩?”


    “小呆入學之前,他離不開我吧?”


    寧小北點點頭,確實如此。


    那小家夥,甚至都已經把宋青苒當親娘了,每次一迴王府,屁股都沒坐熱就嚷嚷著要迴來找娘。


    “小呆管我叫娘,那他可願有個陌生的爹?”


    “這……”寧小北語塞,他隻是想解放宋青苒的外室身份,沒考慮過她還要嫁人。


    “這就上升到了一個問題。”


    宋青苒不禁感慨,“我需要找一個能讓我不缺衣少食,每個月能給我錢,不損我清譽,暗中派人保護我,還能讓小呆接受的‘爹’。”


    “小世子加油,你那麽厲害,一定可以幫我找到的。”


    寧小北:“……其實‘外室’這個身份挺新鮮,寧家傳承了那麽多代,從未有過,你還是頭一個,說明你在小叔叔心裏,一定有著很特殊的分量,挺好的。”


    ——


    平安符被老鼠啃了,宋青苒來不及再去求一個。


    她找了之前用剩的染色羊毛,戳了一朵小紅花,又做了個別針把小紅花串上去。


    她在趕著去宣武王府送禮的途中,碰到了趕著來要禮物的寧濯。


    一車一馬還因為太急,撞到了一起。


    宋青苒扶著險些閃斷的腰從車廂裏爬出來,正要開口罵娘,忽然收到係統提示。


    她一抬頭,正對上寧濯的目光。


    眼下是在街市上,周圍又有人圍觀,寧濯想扶她的手縮了迴去,隻低聲道:“跟我來。”


    宋青苒在京都城當眾露麵的機會並不多,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輕紗蒙麵。


    因此迄今為止,外麵隻知道寧濯有個外室,卻很少有人見過外室長什麽樣。


    宋青苒知道他是為了自己的清譽考慮,等站穩後讓白岐喊人來修車,她則找了個要去醫館看大夫的借口,一瘸一拐地走了。


    寧濯尋了個沒人的巷子停下腳步。


    迴過身時仔細打量著她,“可有傷到?”


    “還好。”


    寧濯注意到她掌心一直攥著東西,不禁好奇,“手裏拿的什麽?”


    “呃,是送給王爺的小禮物。”


    宋青苒不敢說自己去求了平安符,結果平安符被老鼠啃了。


    他明日便要出征,這事兒不太吉利。


    攤開手,那朵可憐的小紅花被她捏得團在一起。


    別針硌得掌心都出了紅痕。


    上前兩步,宋青苒撫平小紅花遞給他,還給他示範了一遍如何別在胸前。


    “粗糙了些,但紅色吉利,小紅花是一種祝福,預祝王爺大勝歸來。”


    寧濯認得這種手藝,好像是她獨有的,僅憑一根針就能用羊毛戳出一個玩具,以前沒少給小呆做。


    接過小紅花,寧濯的視線卻落在她手心,眉頭微蹙,“剛才那麽危險,為何不撒手?”


    她就是因為去抓這東西才會被搖晃的車廂甩得七葷八素。


    宋青苒俏皮一笑,“因為祝福,要握在手裏呀!”


    如果說上元節那天晚上的河燈會翻,是因為她心不誠的話,那麽前兩日去求的平安符,她絕對沒有摻雜任何戲謔之心。


    寧濯首先是個將軍,其次才是嬌養她的金主。


    她去祈福,是純粹希望這位將軍能平平安安返迴京都。


    但沒想到,還是不順。


    當時馬車被撞的時候,那種不順的熟悉感撲麵而來。


    所以她第一時間就想去抓緊小紅花。


    隻要不落在地上,就是順的,大順!


    ——


    盡管宋青苒沒有哪裏不舒服,寧濯還是讓府醫來六橋巷給她仔細診了脈。


    宋青雲也迴來吃了頓飯,宋弘親自下的廚。


    飯桌上,宋弘盛了碗湯給宋青雲,“你小子,才入營多久就想跟著出戰?你真的想明白了自己為何從軍?”


    言外之意,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此前寧濯也曾勸他,玩夠了就迴家。


    顯然所有人都認為,他入營隻是貪圖一時新鮮。


    瞄了眼旁邊一直沒吭聲的宋青苒,宋青雲蹙眉,“宋青苒你為什麽不說話?”


    宋青苒挑眉,“我說話有什麽用?難道我讓你去你就去,我讓你別去你就能真不去?你有那麽聽我話?”


    宋青雲哼了聲,“喲喲喲,也不知道誰,大清早的爬起來去燒頭香求平安符,這是幹嘛?怕我迴不來?”


    他一麵說,一麵把栓了紅繩的平安符拿出來在宋青苒跟前晃。


    宋青苒:“……”


    也不知道是哪個下人多嘴,她都還沒送,就先到了宋青雲手上。


    宋青雲見她啞然,這才算是滿意了,動手給自己掛上。


    “我可不是隨便的人,不過看在你那麽虔誠的份上,我勉強去一去也不是不行。”


    ——


    寧濯出征後,殿試逼近。


    上個月因為公主大婚,晉安帝特地將殿試時間往後推。


    這一推,就推到了四月份。


    宋青苒已經習慣了她爹是個隱藏大佬的事實。


    以前還會為她爹考前失眠,最後一環反而踏實了,該吃吃該睡睡。


    她提前約了蕭靈兒去一趟山莊,也順便把謝玉眉帶過去。


    上一次送去的護膚膏,據說是仙仙用了出現過敏反應。


    這件事宋青苒一直放在心上,隻是之前寧濯在京都,她不敢去看,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和麻煩。


    猜到仙仙出現過敏很大可能是膚質問題,宋青苒決定把謝玉眉也捎上。


    謝玉眉在這方麵是行家,應該能根據每個人的膚質不同而進行配方調整。


    謝玉眉完全被宋青苒的‘搞事業’和‘小富婆’幾個字給洗腦了。


    平時除了外出準備材料,其餘時候都待在院裏研究,兩耳不聞窗外事。


    蕭靈兒大婚那麽大的動靜,就在隔壁,她都不知道。


    至今還以為蕭靈兒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蕭靈兒覺得謝玉眉這人挺有意思。


    她見過別的姑娘不眠不休學東西是為了將來能尋個好婆家。


    但謝玉眉不是,她能為了一張不完美的方子廢寢忘食。


    說她愛財吧,宋青苒給她買方子的錢,她收到後都懶得去錢莊存,還能隨意擱在桌上,然後繼續埋頭鑽研方子。


    她好像單純就是為了讓方子變得更完美。


    “玉眉,你為什麽會這麽多東西?”


    蕭靈兒忍不住問。


    宋青苒也很好奇。


    因為根據她的了解,謝玉眉才幾歲就沒了娘,爹娶了後娘變成後爹,她在家裏是不受寵的。


    到了出嫁年齡,又被後娘一陣枕頭風吹得親爹同意把她賣給了馮大虎。


    到了馮大虎手裏,她的日子仍舊不好過。


    這分明就是個命苦人設。


    那麽,她哪來的手藝?


    謝玉眉聞言,神情有些恍惚,“因為我六歲的時候,遇到過一個長得很美的姐姐,她就很擅長做這個,還醫毒雙絕,是她教我的。”


    醫毒雙絕?


    宋青苒眼皮一跳,“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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