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瑾將鸚鵡也提到了冬園,她覺得自己和籠中鸚鵡無異,都是被大王圈養的精致品類。


    鸚鵡的邊界是金絲籠邊沿。


    文瑾騎著赤兔在冬園慢走,她的邊沿是那些高聳的院牆。


    鸚鵡每天叫‘對不起,我愛你’。


    文瑾險些把它燉了。


    不被認可的自卑感,失落感,以及岌岌無名的挫敗感將她侵襲,她現在有的隻剩下傅景桁的臨幸,還有一大堆卑躬屈膝服侍她的丫鬟和奴才,她在冬園被眾星拱月,可她仍羨慕孟婉被百官愛戴,被大王器重,真的羨慕。


    文瑾有意刁蠻任性,讓大王厭惡,她摔杯砸盞,但大王脾氣越發好了,他親自收拾碎屑時也嘴角彎彎,奴才們對她也越發逢迎。


    文瑾以為冬園這麽大,起碼一個月她才會膩,但才來三天她已經被圈瘋了。


    丫鬟挺多,奴才也多,看管她的禁軍也多,足有逾千人。


    大王糾正她,說不是‘看管’,是‘保護’。她說那她能不能下山迴京城找吳信玩。大王不說話。就是看管嘛。


    這不是平等愛情,這是令她窒息的圈養,是囚禁。


    她無法從這樣的相處模式中得到幸福感,隻有焦慮和茫然以及和世道的脫軌。


    她也清楚的知悉他在冬園外麵的皇宮有三宮六院,她是毫無政治裨益被他雪藏的那個人生汙點。


    文瑾如被世人遺棄的人一般,每日在行宮內坐在廊底,等待著傅景桁的到來,她很思念親人,想阿嬤,阿娘,想寶銀,想玉甄,也想迴國子監堂堂正正做個人,為主公盡忠,以平等的姿態與主公相得益彰,她的驕傲和骨氣一點一點被消磨。


    可是禦林軍把她‘保護’的太嚴了,她好像隻能在冬園養胎,看鸚鵡,在冬園裏散步,蕩秋千,放風箏,那些奴才每天都跪下叫她皇後娘娘,學狗叫,學長臂猿,想盡辦法哄她開心,但大家都知道,鳳印在孟婉那裏,她什麽也不是,她隻是禁臠。


    文瑾越發憤怒急躁。


    傅景桁不是每日都來,國事繁忙,他有時連著幾日都過來,有時幾日都不來,有時中午便迴來陪她,留到翌日清早才離開。


    她有孕後,他沒有同她行房,隻有擁抱和親吻。在宮裏不知有沒有旁人,他不說,她也沒問,但他衣衫偶爾有不屬於他的女人香,或許是逢場作戲,怪她鼻子靈敏。


    冬園離京城有幾十裏,他因為是密會她,所以基本隻帶子書、莫乾等二三個親信,但頻繁出宮到底不好,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盯著他。


    因為她有孕,他將她照顧的無微不至,從秋季,她在冬園住到了冬季,禦林軍很盡職,她沒有機會離開,也許她也怕外麵的不確定,也怕大著肚子漂泊,也被他無微不至的照顧給討好到了。


    足住了三個多月,她日漸憎惡自己,自己在過著自己最不屑的生活,非妻非妾,沒有名分,甚至沒有身份。


    孕期情緒不好,傅處處讓著她,在她擺臉色的時候,他甚至在屋內給她當馬騎,夜裏睡覺也陪她玩,和她抵頭鬥牛,從她身後抱住她和她一起畫畫寫字,讀詩給她聽,寫詩送給她,有一首就命名為《冬園》。


    他們的畫像就掛在屋內。


    他們一起煮飯,他掌勺,她圍觀,在屋門前開了塊田,種些冬時令菜,芹菜、芥蘭這些,她澆水,他會卷起衣袖施肥,他來是散心,她則在煎熬不知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是頭。


    也開心吧,無所事事的鹹魚,不愁吃喝,錦衣玉食,隻是沒有夢想以及沒有親屬來往罷了。他們就像一對貧窮夫婦一樣,做著很普通的事情,他們追逐的隻是一個溫暖的家。


    她三個月沒見長林了。不知此生還能不能再見。


    皇帝效率很高,冬園裏拔地而起建起了一所小國子監,開了一處小酒樓,還開辟了一道夜市街,他盡力給她與外麵一樣的生活。


    文瑾也會去小國子監坐坐,給‘學生’上上課,去酒樓坐坐,點數下賺了多少錢銀。熱鬧過後,總是伴隨著寂寥。就跟此前小枕頭那陣子一樣,傅讓所有人演戲遷就她。


    於十二月中旬迎來了這年第一場鵝毛大雪,她如果什麽都不想,沒心沒肺,其實也可以開心吧,奈何她想得多,她想婁淑彩,婁淑靜,還有傅昶,還有...孟婉,每天都想,想到腹痛。


    下雪這天,傅景桁陪她堆雪人,還陪她一起看冬園外麵的紫杉樹,真的,雪壓紫杉很美,她披著紅色披風,在雪景裏顯得非常顯眼。他牽著她手,在雪地裏把頭頂淋白了,繼麵粉事件後,又共白頭一迴。


    當傅景桁將她擁在懷裏,摸著她孕三個月的小腹說,“你近來愛吃辣的,朕覺得肚子裏的興許是女兒。瑾,我們將會有個女兒,她會如你一樣美麗。”


    文瑾將麵頰靠在他胸膛,卻嗅到了血腥,心下猛地被錐刺,她很敏感,每天心裏都不安寧,她知道冬園不會一直是秘密之處,皇帝頻繁去的地方一定會有人察覺,他們不可以繼續這樣下去了,她嗓子也顫了,“傅,你受傷了?在來冬園的路上遇刺了?”


    傅景桁摸著她發髻道:“沒事。你不要緊張。冷靜下來。不要這麽敏感。”


    文瑾抬頭凝著他,意識到她不可以繼續當鹹魚了,哪怕懷著孕不方便遠行,她也不可以躲在他麾下了,因為他受傷了,因為來陪伴她而受傷的,受傷了會很痛,她心細,她不希望自己帶給親密的人疼痛,她自己可以痛,但不希望身邊的人痛。


    京城離冬園幾十裏,他每日出宮又不大陣仗叫人保護他,風險太大了,他越發不惜命了,她越發是累贅了。他不來冬園,今日便不會受傷。


    “傷得重不重?我看看。”


    傅景桁不給她看,“不重。不用看。傅昶安排那些人被處理掉了,不會有人知曉你在這裏。安心住著。”


    “你傷口疼不疼。”


    “不疼。沒感覺。”


    “傅...”


    “不準走。乖一點。有朕在,不會有事。”


    “傅...”


    “不聽。”


    “阿州哥哥一直在等我,對不對。我好思念他。”文瑾又開始問了。


    傅景桁閉了閉眼睛,他清楚她被圈在冬園每天在強顏歡笑,但他卻是真的開心,因為她在冬園裏是完全屬於他的,這種有煙火氣的日子令他依戀和著迷,甚至如癡如狂,他幼時沒有這些,大了就越發渴望這些,攥緊這些。


    “把孩子生下來,坐完月子,再商量好不好。我以後不會讓自己受傷了。這次是意外。你在這裏是安全的。朕保證,不會有下次,你對朕有信心好麽。不要沒有安全感。”


    “嗯。好。”文瑾心疼他,知曉他越是傷得重,他越是不給她看的,但她認為到這裏就可以了,她不可以繼續留在他身邊,為他招致禍端了,他不頻繁出城,就不會涉險,皇帝不可以隨意曝露目標的。她認為蘇文瑾一點用處沒有了,可以了,就到這裏吧。


    文瑾立時把心橫了,決心就下了。


    文瑾趁他夜裏睡了,他在她身邊總是睡得毫無防備,把頭習慣性枕在她心口,她掀開他衣服看了下,他胳膊上被劍劃了一道,紗布裹了傷,紗布上有新鮮的血,應該是挺深的傷口,進來冬園前他有意處理了一下不叫她發現,他沒細說傅昶安排的誰傷的他,但想要他命的人數不勝數。


    他近來心事重重,隻問過她,如果他什麽也不是,什麽都沒有,她會不會嫌棄他,文瑾不知他為什麽這麽問,朝裏發生了什麽她並不知曉。但可以感覺到他越發依賴她。


    “你不能再來冬園了。沒有我,你才不會束手束腳。我不想再看見你受傷了,傅景桁。”


    文瑾輕輕撫摸他的手臂,在他安睡的時候,摸著他好看的眉眼,希望摸摸他,撫平他幼時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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