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長安與向北的鬥法,稍縱即逝。


    向北依舊長停駐足在原地,看著自己手中長劍,悶悶不樂,雲長安雖說比他修為要低下很多,但在他捏碎符篆的瞬間,還是揮出了一劍,帶有一股極為特殊的烈焰,焚燒了他的一小片劍勢,美中不足的是,還沒有盡興,這個小家夥就逃離了此處,遭遇強大修士不敵,或許那道符篆早早就捏在手中了,看來也是一個相當謹慎的人。


    山水在一旁看戲,連連稱奇,直到雲長安離去,才緩緩走到向北身前,頭也不轉,隻看著方才戰鬥的痕跡,一絲灼燒感撲麵而來,側身橫移倆步,伸手向著虛空一抓,一絲絲還未燃燒殆盡的火絨苗,出現在手中,看了許久,狠狠一握拳頭,呢喃道“秘境當中得來不少了不得的秘寶。”


    向北收劍,甩了甩衣袖,同時說道“真不愧是時觀道長親自點名的,小師弟真夠果斷。”


    山水負手在背,望向雲長安離去的方向,開口道“如今小家夥也見過了,該迴去了,聽聞近來金源域中發生了不少事情,說是那邊有一座城池突然消失不見了,時觀道長命我前去調查一下,也沒有顧得上去,向北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向北重新戴上鬥笠,將鬥笠上細繩又緊緊係上,壓低鬥笠,看著發出邀請的山水,沉聲說道“你的事,你自己去解決,我呀,倒是想去看看陳牧的女兒,畢竟已經答應了陳牧,再者說了,金源域現在亂的很,什麽宗門相爭領地,還是邊城告急有修士入侵,屠滅一城也不少,我可不想湊這個熱鬧去,還有,我聽說那裏出現不少鬼魅,禍亂人間,你正好去那裏,一並收拾掉,也省的你這雙拳頭上鏽了。”


    山水突然伸出一隻手掌,拍在向北的一側肩膀上,神色嚴肅道“既然答應了陳牧,就去看看,但是也不要強行擄走那女子,畢竟是個女孩子,家中事很複雜,人家不願意嫁人,也不好強迫,你可別犯了你的那個倔牛脾氣。”


    向北繼續手扶鬥笠,說道“知道了,辦完此事,我就迴去,天武界那邊的界壁還未打通,總感覺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心中有些不寧。”


    二人在無言語,朝著相反的方向離開。


    ——————


    雲長安撕裂虛空後,重重跌落在一處潭水中。


    這是一座名為遠山城的小城,靠近環山城,大概有幾百裏地。


    遠山城不大,這處潭水直通城外,符篆撕裂的虛空落在了潭水深處,雲長安一個閃身就來到了岸邊,環視四周,有不少推著木輪貨車正從南邊城門口進出,還有一些商隊,騎馬負責押送貨物,正有條不紊的在城門外排隊。


    城中有幾家不大的押貨司門,相當於在凡間的鏢局,唯一不同的是,這些押送貨的人,都是些凝實境修士。


    那些押送貨物,騎在馬背上的中年男子,大多數都是些未跨入化海境的修士,和雲長安修為一樣,隻不過是些入世的城池修士,他們或許是因天賦不足,修為就此止步,而被趕下宗門,在一些修行小城,找一個營生渡活,又或是些山野散修,不願與其他人幹上一些下作勾當,加入匪修,而選擇來到這些修士城池,找上一些支付元晶報酬的營生。


    相同的是,他們很缺修煉資源,又不想幹上一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便成了一些基本的勞苦力,以求能夠活在世上,若是沒有元晶,就無法繼續修煉,修為止步又或是退步,好在東清界各地都有著大大小小的商會,正缺人手,便給他們一個靠手正當勞作的機會。


    雖說負責押送一次貨物,賺取的並不多,但足夠能滿足他們的日常修煉所需。


    其中一行貨隊尤為龐大,領頭的是一位長相俊朗的中年男子,身騎一匹棕色河挽馬,淬體境元獸,他們繁衍極快,在歸天域中尤為常見,速度也是相同元獸中,尤為拔尖,力氣很大,性情溫和,很容易馴服。


    因此,各大商會都青睞於這種溫和元獸,選用河挽馬用來押送貨物。


    押送隊伍中,那名身材健碩的中年男子,留著長須正在緩慢向著城門口移動。


    雲長安見狀上前詢問消息,得知這裏距離環山城並不遠後,便隱去自己的氣息,跟在馬隊後麵,一同進入城中。


    之前向北的壓迫,給了雲長安很大壓力,因此在沒有迴到聽風樓前,隻能低調行事,誰也說不準那位劍客能否尋到他,到時候沒有逃命的手段,就大妙了。


    遠山城中有一家打鐵鋪,鋪中有名長相兇悍的老人,光著膀子,肌肉線條依稀可見,名叫武真人,總是喜歡在打完鐵器又或是元器後,喝上一壺酒,每當深夜時,地上總是多了幾壇空空如也的酒壇,老人醉酒後,不睡,反而是在地上比比劃劃,這些一些旁人看不懂的文字。


    曾有人問過老人,他寫的什麽,老人總是露出兇相,不去解釋,嚇走了那些好奇的人,還說上一句,多管閑事,死的快,便繼續拿著榔頭,去打那些燒的通紅的鐵器,濺出火花。


    老人雖然名字叫武真人,卻不是城中武姓大家的族人。


    遠山城的城主,名為武安落,是從環山城一處小宗門走出來的化海境第一期,合聚期的修士,因其元骨資質較差,隻有玄階土元骨,在土澤宗修行了三十幾年,都沒有任何長進,因此被下放出了宗門,來到這座不大城中,當了一個小城主,帶領家族,到這落根。


    武安落卻對城中這個滿口髒話的老人,極為尊敬,以至於在城西處,給了他一個不怎麽熱鬧的地方,當做他的打鐵鋪子。


    城中唯一一個打鐵鋪,因此大多數城中人,都要到這裏打造一些必需鐵質器材,其中也有那些修士元器受損,也會來到武真人這裏,支付上一些元晶,或是一壇陳釀老酒,相對元晶,武真人更喜歡那些拿著老酒的修士,為他們修理護身元器,尤其喜歡城南處那家杏花酒家,店家主名為劉掌櫃,有一手釀酒的獨門絕技,劉掌櫃家的杏花酒是城中一絕,一年能釀出幾十萬壇,相當一部分都會送到環山城,那三大商會中,進行售賣,其中筵宮商會占據五成,其餘倆家商會因為都有酒樓,因此也會購上一些杏花酒。


    雲長安進入城中後,找了一家客棧住下,以來鞏固體內源氣。


    今日,武真人剛剛打造好一柄元器後,坐在後院那處石墩上,喝著剛剛送元器修士帶來的杏花酒,突感無聊,便攜著酒,醉醺醺的走在城中,嘴裏還不停念叨著,“引血築萬城,足立觀,瓊山寒,骨露千萬,道不公,身赴死,外冷淒涼,又何妨?朝如青烏,暮成蠶絲,可憐孺弱苦作碑,難惘驀迴首,再見已是風中人,生唉哉,死亦籲哉!”


    武真人走到潭水岸邊,望著水麵上的倒影,將手中酒壇砸入潭麵,掀起斑點漣漪,俯下身去,譚中自己的倒影又清晰了半分,癱坐在岸邊,仰天長望,那是一片沒有星點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麽,就這樣坐了半夜,直到風吹去酒勁,才捧起一汪潭水洗了把臉,徹底清醒起來。


    武真人站起身子,望向遠處一間沿岸茅屋,這裏大多數客家有已經熄滅了燭光,唯有那間茅屋還亮著一盞微弱燈光,微歎了一口氣後,大概是想起來了,金源域風雪洲中那座山雪小鎮上的光景。


    山雪小鎮上世代居住著許多姓氏的族人,武氏便是其中一家,自上古以來,家族世代經營著一家不大不小的打鐵鋪,先祖經曆世代變遷,如今就隻剩下一個垂朽老矣,無後人的醉酒老人,在世間孤魂遊蕩,曾幾何時,他們也是那座小鎮的名門望族,靠著先祖流傳下來的打鐵手藝,還能在這亂世中,獨自苟活,現如今風雪洲,又一次陷入了無盡的戰亂,世道艱辛,家族多數弟子,族人都已經身死,踏上戰場,又有幾人能夠存活下來,修士間的不斷紛爭,本不想卷入其中,最終還是不得已,又如同上古時期,他們那一大家子,本可以避免那場浩劫大戰,可是誰又能在亂世中得過且過,醉酒老人實在是鬱悶成疾,從上古到如今,武氏家族總是經曆著各種戰爭,無一避免,直到家族沒落。


    還是孩童的武真人就聽得老一輩的族人說到上古時期,那場上天之戰,幾乎將一界的修士都打光了,數以億計的屍骸,埋葬在那萬裏界壕外,清源界的破碎,導致了一界分五,還是慘勝半招,這些觸目驚心的故事,身為孩童的武真人還是將信將疑,直到金源域不斷戰亂,邊城修士又無限的身赴戰場,至此一去不迴,才逐漸明白了戰爭的可怕,心灰意冷下,獨自離開風雪洲,來到這偏僻小城。


    百年前,金涿洲對外宣戰山雪洲,倆洲的衝田境以上,出神境之下,多達千萬修士,參與了此次倆洲之爭。


    山雪洲有一座出身道家尊祖廟宇,是為金源域朝聖之殿,存有些許道韻,便是這場倆洲之爭的禍端,誰都想獲得那些道韻,尤其是身上修為,止步於出神境,再無法前進的那些高修,更是想要憑一己之力打開那座山神廟宇,從中獲取一絲道韻。


    隻不過的是,山神廟宇從未曾開啟,直到百年前,天上降臨了一場大雪,方圓數千裏地都籠罩在茫茫大雪當中,那些大雪化作數道七彩流光,將整片大地籠罩其中,拔地而起的高山,將那座道家尊祖的廟宇頂在了山巒深處,釋放出一絲道韻,周圍千裏雪地,竟然生出從未見過的有靈植物,延綿不斷。


    為此就有了持續百年的倆洲之爭。


    身處那座山巒腳下的風雪小鎮,自然也是受益良多,摘取了不少二階花朝品質的靈草藥,但也因為如此,成了倆洲修士的必爭之地,卷入紛亂在所難免。


    武真人不知從哪又掏出了一壇陳酒,打開酒封口,細細嗅著從中散發出來的酒香氣,忍不住的大喝了一口後,小聲呢喃道“若是在風雪洲,還真找不到如此美酒,哎!就算是在落魄不堪,也總比死在那裏強吧?罷了,罷了,世間紛亂皆與我無關,我隻管燒好我的爐,打好我的鐵,不丟了武氏手藝就好。”


    武真人手捧著從修士那裏得來的免費杏花酒,大肆痛飲,徑直走到了那盞還亮燈的房屋前,一言不發踹開那茅屋房門,四下無人,來到一柄藤椅前,哼著小調,躺在上頭,輕輕搖晃。


    不多時,從屋院後門走近了一位白發雙鬢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名為費鎏。


    武真人見費鎏走出來,手裏還拿著一尊巴掌大小的四方瀲金鼎,然後把它別在腰間位置,然後呢喃說道“身為一位道家聖人,不憐憫世人,反倒是在這裏多清閑,簡直是荒謬至極。”


    名為費鎏的中年男子,並不在意,平日裏武真人一喝醉了,就往他這裏跑,每次見麵都是罵罵咧咧,直到心裏痛快了,沉沉睡去後,才算完事。


    武真人還是不肯善罷甘休,爬在他的耳邊喋喋不休,“你瞧瞧你,哪有一點聖人的樣子,和我這個老頭子一樣,死氣沉沉,世人都說聖人好,能夠帶著他們走向安寧,可你身上哪有一點為世人著想的樣子,躲在這裏,如同一隻山鼠,隻會打洞刨土,埋著頭不願看見那些受苦受難的世人。”


    “要是換做我是你的話,說什麽也要去山雪洲去,迴到你的那個風雪廟去,阻止他們這些為了開啟山神廟宇,而相互廝殺的可憐蛋,你呢,還能做些什麽?要不我說呀,與其這樣活著,到還不如一刀了結,也算是作為道家聖人,為了倆洲的修士,積上一點陽德,好投胎投到一個好人家。”


    “你連你自己的徒兒都不如,許深那個小家夥都知道山神廟宇開啟意味著什麽,都會守在那裏,不得任何人靠近,可你呢,當一個縮頭烏龜,躲在厚重的龜甲中,還當聖人呢,你那煉器的技術,我都不知道還如不如我了。”


    “打的一手好器算得了什麽?你不過是比我修為高點,能力強點,你這是承蒙你祖上先祖費玄景,給你留下了一點傳承,不過就是靠著這條血脈,走到了今天,倒不如自行前去風雪廟的祖堂中,自斷了這條無用的血脈,草草了卻天下事,作得痛快?”


    武真人一說到這裏,氣更不打一處來,“你自己有沒有正眼瞧過你自己,意誌消磨,明明是個中年壯漢,卻像我這個老頭子一般,麵骨消瘦,如同一段腐朽老木,爛在了地裏,出神境的修為,已經有了百年了吧,不對,起碼一百五十年了,寸步不前,就算煉器把手打爛了,你又能踏足的了歸一境,實在可笑,百年多的光景,惶惶度日,靠著先祖留下來的一丁點氣數,又能撐得了多久?再有個百年,倆洲之爭也不會結束,你那點先祖氣數還能稱上個百年嗎?不是我要說你,我這是替天下人說你。”


    費鎏緩緩關上那扇被他踹飛的房門,然後尋了一個位置坐下,“武老,罵的痛快了?若是罵完了,我陪你再喝上些酒。”


    費鎏起身在角落的地窖中,提出一壇陳年老酒,放到麵前。


    “今日南岸潭水處出現了一些動靜,不知道武老有沒有注意到,好像有不得了的修士,進入了城中。”費鎏一邊打開酒壇封口,一邊向著武真人緩緩說道。


    武真人嗤笑一聲,“什麽動靜?我隻知道你放在南潭水中的那幾條雙尾魚,還沒死呢。”


    費鎏繼續解釋道“城外的南潭水底下,有條撕裂的虛空,不少潭水都灌了進去,有修士用破空符篆撕裂那處空間,也不知道為何。”


    武真人瞬間來了些興致,喝上一大碗費鎏遞來的陳酒,呢喃道“我還以為什麽呢,難不成你再擔心,你的那幾條小魚兒跑丟了?不就是有修士動用了秘寶嘛,大驚小怪罷了。”


    費鎏輕聲道“這個世上不太安寧,滄灘平原那處秘境,前不久開啟了,而後信陽域的大旻王也不知在發什麽神經,將此次百宗大會搞得聲勢浩大,擾亂清靜,又把舉辦地點放在了歸天域中,這個世間快要不太平了。”


    武真人沉默良久,的確如此,先不說百年前山神廟宇出現的些許道韻,滋潤千裏大地,生出了一株株有靈植物,都未曾見過如此景象,而後又莫名其妙出現了一座死人碑,現在更是要舉辦如此隆重的百宗大會,平時那些日子,百宗大會也隻是宴請上一些,上屆排的上號的宗門,如今卻是將整個東清界中,所有看得下去的宗門都宴請了個遍,就連還在戰亂當中的風雪洲和金涿洲都沒有落下。


    江陽域那些儒家至尊,儒家那座正統廟宇,走出來不少修為強大的聖人,也來湊上熱鬧,平時就連麵也見不到,隻關門不出,捧著一本厚厚書籍的儒家子弟,跟信陽域邊境摩擦不斷,如今也是放下恩怨,來參加百宗大會,屬實是一件極為罕見的事情。


    今日的南城邊潭水的動靜,武真人也發現了,隻是當時並沒有過多在意,現在仔細想想,能夠使用破空手段的符篆,不是宗門大家走出來的子弟,也是在那處秘境中得了不少好東西的修士,在被人追殺,不得已暴露出的手段。


    是什麽原因,他們二人不得而知,隻是現在這一件件古怪的事情,讓費鎏感到一絲疑惑,從風雪廟走出來,本就是來找一個僻靜地方,躲避這紛紛擾擾,清修靜心,山雪小鎮處於倆洲必爭之地,山神廟又是位於那座拔高而起的山巒腳下,也是倆洲極力要爭取的地界。


    費鎏他一人無法抵擋這些失心瘋的修士,來爭奪領地,好在那座山神廟宇自避陣法,藏在茫茫雪山當中,想要找出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武真人想了想,還是說出了口,“白日,城中負責押送龍涎商會物資的修士,來到鋪中修理元器,提及過一件事情,有一少年是從城外南潭水那邊走來,跟在他們商隊後方進到了城中,就是不知道那少年還在不在城中了。”


    費鎏想去會會這個擁有破空符篆的小修士,但轉念一想還是不要露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是動用了破空符篆,也和自己並無太大關係,隻去看看那位少年是何人便可了,反正南潭水中的那幾條雙尾魚沒有遺失,也算不上什麽大事情。


    武真人今日喝的足夠盡興,早就躺在藤椅上,沉沉睡去。


    輕拉上房門的費鎏,躡手躡腳走出了自己的茅屋,向著城中走去。


    武真人口中所說的那名少年,住在城北陋石巷中,一間偏僻的客棧,費鎏花了好一陣的功夫才將少年的氣息找了出來,那間客棧的後院中,位於最深處的一間不大的石屋內,他見到了正在盤坐遊神的雲長安,隻是遠遠看了一眼,並無特別之處。


    唯一奇怪的是,元骨很差但是卻不同於其他修士,氣海磅礴,凝實渾厚,這樣的元骨根絡,居然能夠修行到此地步,已然是極為優秀。


    現在看上,倒像是在鞏固修為境界,費鎏猶豫再三,心中思量良多,還是沒有前去打擾,隻不過離去之時,在他周圍修行的元氣中,摻雜了一絲風雪廟祖堂的神韻,算是結一個善緣。


    費鎏從風雪廟中走出,可不隻是為了躲避戰亂,那是山神廟宇還沒有生出道韻,他便已經離開了那裏,入了世,尋找一些突破的機緣,隻不過由於二洲之爭的開始,讓他始終心神不寧,遲遲找不到踏入歸一境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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