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爾新婚,小倆口你恩我愛,日子雖然略顯清貧,卻也過得有聲有色。穀南燕是個普通農家的閨女,不但精於家務,更對自家男人體貼入微,兔子崗有了這樣一個女主人,也再次煥發了生機,就連屋後那幾棵古老的刺槐樹,看起來也比前兩年更綠了……果然是天無絕人之路,陰暗的角落裏終於照進了陽光,劉子玄心頭盤踞已久的落寞和絕望,正隨著穀南燕的到來漸漸消去,那一顆冰冷的心,也慢慢恢複了溫暖。


    山間日月多半清閑,無趣的時候,須找些事做才不至於苦悶。日子有了盼頭,劉子玄的身上又恢複了力量,重新打起了精神,他又在房前屋後忙碌起來。成親之後沒幾天,恰逢芒種節下,劉子玄從附近的灌木叢裏砍來一大堆筆直的枝條,修繕了菜園四周的籬笆牆,又在那幾道菜畦上點下了瓜,種上了豆,再澆上水……幾近荒廢的一個菜園,如今看起來又十分像點樣子了。看著瓜果蔬菜一天天生長,他對未來也有了更多期許,即便幹再多的活,流再多的汗,也不覺得累了。


    穀南燕初來乍到,除了置辦一日三餐,除了喂雞灑掃,便沒有再多的事情可做,幾天之後,該洗的都洗了,該曬的都曬了,裏裏外外都收拾得井井有條,一時間閑下手來的,心裏於是發起了慌。


    這一天吃過了早飯,穀南燕端詳著院中的兩隻山雞,對劉子玄說:“你看這兩隻山雞,就這樣放養在院子裏,也沒個準地方住,看著怪疼人的,我娘給的雞苗子也都一天天長大了,不能一直養在屋裏,我們不如在西牆跟砌一個雞窩,給它們弄個像樣的家。”


    劉子玄哪有不答應的話,說:“好,我這就去附近找些石頭來,給它們砌個窩。”


    聽了劉子玄的話,穀南燕連連搖頭說:“搭雞窩哪能用石頭?要用土坯才行,夏天不至於太熱,冬天也不會透風。”


    劉子玄麵泛難色:“好是好,可是哪裏去弄那麽多土坯呢?”


    穀南燕笑著說:“你按我說的做就全有了。”


    按照穀南燕的指點,劉子玄找來兩長兩短四片等寬的木板,將木板頭尾相連的釘在一起,就成了一個磚塊大小的長方形模具。模具做成後,兩人又從兔子崗附近草地裏運來一大堆幹土堆在院中,再打來溪水將幹土和成稀泥,又把泥巴填進放在地上的模具中,填滿壓平後,隻將模具向上提起,地麵上就留下了一塊方方正正的土坯了。


    看著地上的土坯,劉子玄心中一樂,笑道:“真是看不出來,一個捏針穿線的人,還懂這些泥瓦活,你這是從哪裏學來的?”


    穀南燕一邊幹活,一邊笑著答:“跟秀枝學的。”


    “秀枝?秀枝是誰?”劉子玄問。


    穀南燕抬頭看了一眼劉子玄,又轉念想了想,才說:“暫時不告訴你,以後再跟你說。”


    見穀南燕不願透露,劉子玄也不便再問,仍隻繼續幹活。


    半天功夫過後,小院中整齊的排列了四十來個大小一致的土坯。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穀南燕誌得意滿:“兩三天過後,等到這些土坯都幹透了,就能拿來壘成雞窩啦!”


    見穀南燕高興,劉子玄更是喜上眉梢。


    ……


    悠閑的日子過了半個多月,這一天清晨,穀南燕像往常一樣早起,當她走到院牆下的雞窩前,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隻見那雞窩門洞大開,兩隻餌雞已經不知去向,門前地麵上血跡斑斑,雞窩裏麵更是淩亂不堪,帶血的山雞羽毛粘滿了內壁……


    穀南燕哪裏見過這樣的景象,直被嚇得尖叫著跑進了屋。


    被穀南燕叫醒,劉子玄出屋看見那地上的血跡,第一時間想到了狐狸和黃鼠狼,隻有這兩種動物才敢趁黑到人類的領地來打食。在雞窩附近檢查一遍,沒有發現可疑痕跡,又從雞窩裏捏出一根羽毛來放到鼻子下,一股濃烈的膻騷氣味熏得他立即皺起了眉頭,聞到那股熟悉的氣味,劉子玄的眼神旋即從疑惑轉成憤怒——這種刺激性十足的膻騷氣息,正是黃鼠狼的特有體味!


    又是黃鼠狼!想到那條螳臂當車的紅棕色黃鼠狼,看著眼前又是黃鼠狼製造的殘忍場麵,劉子玄的雙手不禁捏成了拳頭——自從他父親把家搬到這個小崗上來,還是頭一迴發生這樣的事,這個曾經把一切生計都建立在黃鼠狼生命之上的家,現在卻被黃鼠狼偷了雞!想到這些,劉子玄的怒氣不打一處來。


    盛怒之下,劉子玄立即轉身進屋,拿出一把鐵揪來,他恨不得馬上到林子裏找出一個黃鼠狼洞穴,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挖幾條黃鼠狼出來,然後親手把它們處死才能泄憤!他明知當下不是捕殺黃鼠狼的時節,按規矩不能獵殺它們,但眼前的局麵已經讓他忍無可忍,不準殺也要殺!隻為給黃鼠狼一個警告,隻為告訴它們不能再這樣為所欲為!


    劉子玄拿著鐵揪向院外走去,剛出了院門,父親的一句話卻浮響在他的耳邊:要成為一個好獵手,絕不能隻憑著一時衝動和一腔熱情,最要緊的,是學會冷靜,學會忍耐!


    劉子玄轉念一想,春未夏初正是黃鼠狼的哺育期,如果在這個時候殺死一條雄性黃鼠狼,另一條雌性很可能因為得不到交配而影響生育;如果在此間殺死一條雌性黃鼠狼,它留下的一窩幼崽又會因為得不到食物而生生餓死。劉子玄冷靜的想了想,如果自己的父親還活著,絕不會同意他在這個時候用挖洞穴的方法去捕殺黃鼠狼。


    想起自己父親的話,劉子玄止住了腳步,握著鐵揪的手心已經滲出了汗水,可是他還是忍住了怒氣。忍耐!現在必須把這口氣咽下去,直到冬季到來,直到黃鼠狼幼崽能夠自已打食,直到它們長上厚厚的一層絨毛……


    劉子玄正咬著牙關望著山林,身後卻傳來了穀南燕的驚叫聲:“子玄,快過來看,山雞!”


    轉身迴到院中,劉子玄才看見穀南燕正把一隻餌雞從牆角裏抱出來。放下手中鐵鍬,他接過餌雞來看,隻見這隻餌雞渾身顫抖目光呆滯,翅膀上還有幾處血跡。


    這是子玄爹過世的前一年親手馴化的兩隻餌雞,到今天已經在院子裏養了四年多,就連子玄娘臨終前想吃山雞都沒舍得宰殺,現在卻被黃鼠狼咬死了一隻……


    穀南燕說:“一定是那條狼,它開始迴來報複了!”


    劉子玄憤憤的說:“不是狼,是黃皮子!”


    “黃——”一聽說是黃鼠狼殺死了自家的雞,穀南燕的臉色馬上變成了慘白,唿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見穀南燕擔心,劉子玄馬上又說:“大概是林子裏的食物不夠吃了,黃皮子餓急了才來偷吃餌雞,不然它們絕不敢來崗子上偷雞。自從我爹死後,林子裏的黃皮子沒有人打殺,它們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可是這雞窩門我昨天晚上明明關了的,它怎麽能進去呢?難道它知道怎樣拉開窩門?”


    “黃皮子身子軟,就連老鼠的洞也能進出,它一定是從雞窩底的氣縫中鑽進去,咬死一隻山雞後又從裏麵把門推開,然後把山雞叼走。”


    “昨天晚上怎麽沒聽見它們叫呢?它們平時叫聲那麽大,如果叫了,就算我們睡著了也能聽得見。”


    “別看山雞白天叫那麽大聲,一到晚上就什麽聲音都不敢出了。它們生性膽小,一旦遇上了黃皮子,就像羊遇上了狼,就算被咬斷喉嚨也一聲不敢吭,更何況是在這麽小的雞窩裏。”


    “這麽說,那東西也太精靈了!”穀南燕仍舊心有餘悸。


    “再精靈也是動物,不要怕它。我爹在時,一個冬天能抓幾十條黃皮子。等冬天到了,我進林子抓幾條來,弄幾張皮子給你娘治治她的老寒腿,管用著呢!”


    穀南燕聽了忙說:“我娘才不稀罕,聽老人們說,那東西邪得很,偷隻雞就算了,你還是不要去惹它們的好,見著我就害怕!”


    穀南燕說完,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把餌雞放在地上,劉子玄從屋裏抓來一把玉米粒放在它麵前。此時的這一隻餌雞,羽毛像是在求偶中鬥敗的公山雞,一身的淩亂,大概是在昨天晚上的爭鬥中受了驚嚇,眼睛裏還透著恐懼神情,對劉子玄拿來的玉米粒也是興致寥寥,猶豫了片刻,它才慢慢的低下頭來啄幾顆玉米,時不時的還警覺地抬起頭來看看四周,確保沒有兇險後才又低頭在地上啄幾口。


    如果山雞也會做夢的話,那麽黃鼠狼無疑是它們最最恐懼的噩夢。看著眼前這隻渾身顫抖的餌雞,劉子玄心裏愧疚不已,他沒有把餌雞照顧好,有愧於自己父親,更有愧於娘親的臨終交待。正在憐憫餌雞的淒慘遭遇,卻聽見院門外又一次傳來了穀南燕的驚叫。


    劉子玄聞聲後,立即起身向院外跑去。


    見劉子玄過來,穀南燕急切說道:“山雞!另一隻山雞死在井裏!”


    劉子玄慌忙跑到井邊,探頭往井裏看時,才看見另一隻被咬死的餌雞正漂在水麵上,而穀南燕拿來打水的吊桶,正在緩緩下沉。


    看到這番景象,劉子玄第二次被黃鼠狼的怪避行為攪亂了思緒,眉頭也隨之緊緊皺了起來。黃鼠狼為什麽把餌雞咬死卻不吃掉,而要把它扔到井裏?如此看來,之前的推斷就不能成立了,它們顯然不是因為食物短缺才到崗子上來殺死山雞。在井沿邊蹲下身子,劉子玄陷入了思考。


    旁邊站著的穀南燕說:“一定是立碑那天惹的那一條,如今它來報複了!我爹不是和你說過嗎,那東西是有仇必報的!”


    聽穀南燕這麽說,劉子玄沒有說話,他並不認為這僅僅是一次報複行為那麽簡單。


    劉子玄俯身趴在井沿上,伸手下去就撈出了漂在水麵上的餌雞屍體,打消的吊桶已經沉到了井底。正要把山雞拿到崗子東麵的草地裏掩埋,剛走到菜園邊,卻又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議的一幕,隻見那半月之前剛剛修繕的籬笆上,正錯落有致的掛著五六個的動物的頭!其中有鼠,有鳥,有蛇,還有蜥蜴,有的已經風幹硬化,有的還帶著斑斑血跡!眼前的這一道籬笆牆,現時正像傳說中的某種祭祀場麵,看得劉子玄不禁寒毛倒豎。


    這籬笆上哪來這麽多的動物頭顱?而且都是掛在他後補的幾根樹枝上!沉吟片刻,劉子玄很快又想到了黃鼠狼,眼前的種種動物,不正是黃鼠狼的日常食譜嗎?可是它們把這些動物的頭掛到這籬笆上,又是什麽出於什麽樣的居心?


    提著餌雞站在菜園邊,劉子玄轉身向南麵的牛頭坡望去,眼神變得冷峻了:莫非黃鼠狼真想把人類從兔子崗上趕走了?它們已經急不可耐要收複失地以擴大領地?如果真如所料,那麽它們的野心就未免過頭了。


    劉子玄一麵想著,一麵把籬笆上的動物頭顱摘下來,扔進南麵的小溪裏。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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