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遲離開後沒多久,待在房間裏的紀文心就聽到了三樓樓梯方向傳來了人走動的聲響。她抱著力氣將身子拖過去,從細開的門縫中向外拚命看去。


    是程千,他單獨上樓來了。


    紀文心快要僵化的腦子此時轉動起來,她努力盤算著說服程千讓自己出去的辦法。


    等到他剛走到門前,她就用此刻她能用的最大聲音對他說道:“程千!讓我出去!我看到段遲了!”


    程千也沒打開門,就站在門邊隔著一條細細的門縫與她對話。


    “哦?你想向他求救?”他說。


    紀文心頓了頓,才找迴自己的聲音:“你口口聲聲說要保護我,可現在的情況又與折磨有什麽不同?!”


    “……你一點都不了解我的良苦用心。”


    程千說著解開外麵的保險栓,把門打開。紀文心正斜坐在屋內的地板上,隻能抬頭看著突然闖進的程千。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她,麵上還帶著淡笑,是她從未見過的古怪。


    他手裏捧著一台輕薄的電腦,緩緩在她麵前蹲下:“你知道那個人有多可怕嗎?”他邊說邊打開電腦,進入程序。


    連夜的東奔西走與掙紮鬧騰,紀文心滴水未進,現在的體力已經流失了大部分。


    她雙眼無神地看著程千點開電腦上的程序,進入到一個視頻的窗口。


    視頻的鏡頭角度在高處,帶著鏡頭的弧度。畫麵中是一個空無一人的大房間,兩旁都是陳列櫃,光線陰沉,裝飾風格卻很眼熟,像是她曾經去過的段遲的家。


    “等著。”程千此時開口對她說。


    許久之後,鏡頭中出現了人影,正是段遲。他慢悠悠踱到房間中,背著手欣賞玻璃陳列櫃中的物品。受鏡頭視角影響,紀文心看不清玻璃櫃裏的東西。


    沒多久,段遲走到鏡頭正中雙門緊閉的木櫃前。木櫃足有一人高,大小與衣櫥相近。他先伸手撫了撫門把手,然後才將櫃門打開。


    衣櫥裏的玻璃缸中吊著一個人。是段遲最滿意的藝術品。他有些著迷眷戀地將臉貼上玻璃,隻有“它”永遠不會背叛他。


    而在攝像鏡頭另一端看得清清楚楚的紀文心卻連胃裏的酸水都要吐出來了。那具屍體顯然不能被稱作人,而是用無數不同的身體部位拚湊縫合出來的完整人體。


    她痛苦地別過眼,不再去看電腦屏幕中的影像。


    “你給我看這個是什麽意思?”她連話都說得有氣無力。


    “他很危險。”程千淡淡,“那具身體是照你的樣子拚出來的。知道昨晚在地下室裏看到的人都是哪裏來的麽?就是他用剩下的。”


    紀文心忍著惡心再看了眼屏幕,那具身體上的臉龐,確實和她的有著七八分相似。


    程千見她確認完畢,便合上了電腦屏幕。他斜著眼對她說:“現在知道了?”


    紀文心有氣無力地搖搖頭,仰頭看向天花板,入目的隻有滿牆黑色變形的手寫字體。


    她不再想知道程千是在什麽情況下寫出這些字跡,他身上又曾經發生過什麽。她隻是想知道,“我什麽時候能出去?”


    程千習慣性地揉揉她的腦袋:“等你記起一切。等可以確認安全的時候。”


    然後他帶著電腦走了。


    紀文心愣愣地對著天花板上的黑字發呆。


    思考的速度變得越來越緩慢,隻有關於前幾世的記憶不斷填充著她的腦海。


    接下來又過了好幾個日夜。她每天機械本能地進食生活,等待程千遙遙無期的放生。程千都會定時來看望紀文心一次,像是在確認她的安危一般。


    其餘時間,紀文心便整日整夜地與這間陰鬱房間中的怪異物品相伴。


    恐懼。


    難過。


    失望。


    這些都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一點地消散了。


    紀文心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也漸漸不再理會看望她的程千,不去央求他放她走。


    時間長了,即使她已經能把所有過往的記憶迴想整理出來了,也依舊不再想著去反抗。


    直到有一天,她透過三樓的房間門縫見到了一個出乎她意外的人。


    小紅。


    小紅從門外把保險栓去除,急匆匆跑進房間內。她披著一件白大褂,氣質與夜場上班時紀文心所見到的樣子迥然不同。


    紀文心混沌的雙目在見到小紅之後有了點神采,她張張嘴直到小紅走到她跟前才幹啞著嗓音說道:“小……紅?”


    小紅的臉上除下了飛揚跋扈的大濃妝,素淨的臉明晃晃顯露在暗沉的室內,聲音中也透著幹練:“小文!跟我走!”


    紀文心虛弱地睜大眼。一瞬間她都要以為前一世的小紅迴來了。從裝扮氣質,無一不透露著前世她所認識的小紅的熟悉氣息。她搖搖晃晃從地上站起來:


    “你怎麽過來的?”


    “程千這兩天在外地對付段遲。他的人手被我支開了!趁這段時間你趕快走,不然他的人手要趕過來了!”


    聽到可以跑走,紀文心也沒再多想,拉上小紅的手便跌跌撞撞地一路衝了出去。


    房子裏空空蕩蕩的沒有人,連一開始見過的那位家政阿姨林嫂都不在。


    長時間待在那件房間裏,紀文心的腿腳還有些虛軟。直到坐上小紅準備好的車駛出別墅區的範圍,紀文心才有餘力向小紅發問:“小紅?你怎麽會來——”說著說著卻是流下了淚。


    “我在這個世界停留不了太長時間!”小紅在前麵開著車,頭也不迴,“托程千搞出的那堆試驗的福,我還能跑到這個世界!你死後,很多人都變了!”


    “我帶你去長風大廈地下的實驗室。那個實驗,我也有參與!重生什麽的隻不過是有點複雜的物理現象,隻是產生的後果往往令人難以想象。”


    紀文心一點都不懷疑小紅會參與進那樣的實驗。因為憑借她的頭腦,搞那樣的研究完全是可能的。隻不過——


    “你是另一個世界裏跑來的小紅吧?!為什麽帶我去那裏?”紀文心虛弱地問。


    小紅這時候卻不說話了。


    一段時間後,車子在大廈不遠處的停車場停下。


    楚小紅同紀文心一起下車。


    這時候小紅才邊走邊說:“你相信人的意誌永遠不滅嗎?即使肉|體凋零,精神的波頻與粒子依舊停留在時空裏?即使受到時空錯位扭曲的影響依舊存在不滅?”


    “我不信!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神形俱散!死人就該乖乖地化成灰躺在泥地裏成為一塊墓碑!”小紅說著說著冒出了戾氣。


    “他們那些人借愛重生、擾亂時間,不過是仗著愛的借口為所欲為罷了!”


    兩人這時已經來到了大廈通向實驗室的走道。


    小紅的眼神變得陰滲滲的:“可是紀文心。你知不知道你就是這樣死不透的怪物?”


    紀文心單調空洞地發出一聲“啊”。


    “作為多年好友,我不忍心看到你再這樣下去了!”語氣裏有哀求狠意痛苦也有決絕。


    紀文心受到了真正的恐慌。她從前最親密的小紅,竟然是這樣的想法。


    這種感覺就像世界上所有的人沒有一個是真實的,她的父母是假的,她從前的愛人是偽善的,她曾經的愛慕者是殘忍的,就連最好的朋友都在騙她。所有人都用著為他人著想的理由做著欺騙背叛的事。而整個世界,大概也隻是一個謊言構成的空中樓閣。


    在心底蔓延的黑色絕望沒有一個時刻比現在更加深刻。


    她抖著身子轉過身:“我先去下洗手間,馬上迴來。”


    小紅看了下時間,同意了。


    紀文心向一臉奇怪的前同事借卡刷過門禁,搭著電梯來到了大廈的頂樓。


    天已入秋,桂樹枝梢間綴起了星星點點的金白花粒。風一吹,濃鬱的香味隨著氣流幾乎能一直飄散到大樓高層。


    紀文心站到了長風大廈的頂層的最邊緣的欄杆之上。


    隔著茫茫的距離,她仿佛也嗅到了桂花開得極好的香氣。她閉上眼睛好似陶醉在這種繾綣的氣息中,然後張開雙臂,朝前輕輕一傾,便從最高空躍了下來,姿勢優美。


    地心的重力吸引著她不斷向下,高層的淩冽之風掛得臉頰生疼,然而她卻終於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


    “自由了……”


    這一次,自己的死亡決定權終於握在了自己的手上。


    伴隨著劇痛,紀文心失去了意識。


    ……


    紀文心感到頭有點痛。


    眼皮沉重得張不開,隻是可以感覺到外麵的天光已經大亮。


    越來越清醒後,她終於睜開了眼。


    她躺在一張床上,身下是柔軟舒適的床墊。而眼前,透過還有些朦朧的眼簾,她看到她的眼前也躺著一個男人。


    那人五官俊秀,皮膚白得沒有血色,也跟著睜了眼。是程千。


    程千伸手將她撈進懷中:“再睡一會……”


    紀文心不由自主抖了抖:“我做了個噩夢……”


    “嗯?”


    “夢到我重生了好多次,去了不同的世界,再也迴不來了,夢裏麵你也變了。我好怕,一覺醒來,我們就不相愛了。”


    程千拍拍她的背:“別嚇自己。這叫婚前恐懼症。”他垂著眼,眼裏瘋狂複雜的神光一閃而過。


    “嗯。”紀文心不安地往他懷中鑽了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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