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別墅門口,紀文心不自覺地仰頭朝三樓望去。看到三樓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前些日子在那個黑暗閣樓中翻到的相片。她的目光尋找著三樓房間那扇窄小的窗戶。


    程千看向紀文心,接著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向三樓。


    “三樓,怎麽了嗎?”他問。


    紀文心將目光撤迴來,轉眼望向夜色中的程千。


    她想著,既然連剛剛那樣詭異的地下室她都見過並且接受了那種怪異的情景,那麽關於在程千家三樓的所見告訴他應該也未嚐不可。


    於是紀文心將自己當日在三樓那個房間裏所見到的景象全部告訴了程千。


    她其實還是有一點擔心,擔心程千會不會對隨意進入那個房間不快,畢竟房門是用特殊的門鎖鎖著的,雖然她也不甚清楚門鎖是被她怎樣打開的。


    然而程千卻又輕笑起來。他今晚上笑的頻率多得不可思議。


    “你果然還是承認進去過了。”他說。


    聽到這樣的迴答,紀文心驚疑不定地眯起了眼。眼中還帶著酸痛的不適感,她看著程千站在門廊燈下的樣子,帶了一層朦朧的虛影。


    “你早就知道了?”她問。


    “當然。”程千也將目光從三樓收迴,看向紀文心淺笑,“是我特意想讓你去進去參觀的。”


    “為什麽?”


    程千走過來摟過紀文心的肩膀,將她帶向屋內:“為了試試你到底進不進得去,為了能讓你盡早想起一些事情,也為了……”他的話此時頓住了,沒再說下去。


    ——也為了讓你看看我曾經的痛苦。


    紀文心皺起眉。


    她一邊走一邊繼續問:“那間房間裏到底還有些什麽東西?還有那些衝洗出來的相片——”


    “你要不要再去確認清楚?”程千說罷,不由分說拉著紀文心再次踏入了三樓唯一一間房間。


    打開房門,程千找到隱蔽在角落的電源開關按下,頭頂的暖黃色光照立即灑滿了整間室內。


    在燈光下,紀文心才看清了,這間房間比她想象的還要大上不少。一如先前所見的那般,壓抑,沉悶,充滿令人窒息的凝滯重量。並且,她看清了密密麻麻爬滿了牆上的黑色文字。來來迴迴隻有三個文字:“紀”“文”“心”。鋪天蓋地從頭至尾,歪歪扭扭地織出一張黑色的荊棘之網,緊縛於她身軀。


    而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照片,紀文心撿起來,看到上麵全部是各種不同女人的照片。有的被撕掉了腦袋的部分,有的是手腳,還有的被中空地撕去了眼睛的部分——跟她在大廈地下室裏見到的屍體一模一樣的殘缺狀態。


    房間更遠的地方,有桌椅床鋪,還有像攝影暗室一樣的工作台。


    紀文心越來越心驚,也不知該從何問起。她張張嘴,隻說:“你不是有抑鬱症?”她不由自主地抓緊自己的發梢,“你難道還想再殺我一次?!”


    程千卻是收起了笑容:“你還不明白?我從來都不會害你。”


    “你先休息一下。”說完便大步走向門口開門欲出。


    紀文心緊隨其後卻被他一把推向室內。她跌跌撞撞穩住腳步追上去喊:“你要幹什麽!”


    隻聽得程千帶著絲絲情意溫柔聲調:“我這是為你好。”接著“碰”的一聲門在紀文心眼前飛速合上。


    門被緊緊鎖住,無法從裏麵打開。紀文心試了幾次都不成功,隻能狠狠地捶上門板。


    迴身麵對這間過於恐怖的房間,晚上關於大廈地下室的畫麵又源源不絕地浮現出來。她無力地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也不敢過於直麵滿牆的黑色文字,隻好把頭埋在膝蓋中。


    頭痛欲裂,她在與頭腦中各種支離破碎的幻象鬥爭,靈魂在前世各個世界與現今的世界來來迴迴,最後體力不支,就著膝蓋沉沉地睡了過去。


    睡夢中她也不甚安穩,一會是前幾個世界自己被殘害的場麵,一會又是這個世界裏地下室玻璃艙中一具具漂浮在液體中的殘缺屍體,畫麵相互交疊,讓她冒出一身冷汗。


    渾渾噩噩迎來了第二天。多虧了上迴紀文心沒將房間裏的窗簾拉嚴實,白日的天光從窄窗裏照了進來,提醒她第二天的到來,否則她完全分不清日夜。


    紀文心在門板背後縮著睡了一夜,睡得極累。手機和包全不在身邊,隻有這個陰鬱的房間包圍著她。


    房中四周寂靜無聲。三樓平日裏就鮮有人上來,此時她被關在這裏更加不容易被外人注意到。更何況,這裏是程千的地盤。


    她強忍著不適站立起來,尋找著可以出去的方法。即使這個地方有多麽令她難受作嘔,她還是一件一件桌椅家具,書本紙張翻找過去,意圖找到一絲可以聯係外界或者跑出去的方法。


    然而一整個上午過去,遍尋不見,隻發現一個裝滿女人衣服的衣櫃。


    頭頂上的電燈虛弱地散發光亮照亮房間。牆上寫滿她的名字,像詛咒,帶著歪曲的意念,她一直都不敢長久地直視。


    她在屋內用盡力氣大聲吼叫,也無人理睬,隻憑白消耗了她的體力。


    一直到中午的時候,才終於有人來了。


    門被打開一條縫,程千站在門外,清涼涼注視她。


    他身後走上來幾個紀文心眼生的人,端著飯菜。


    紀文心踉踉蹌蹌走到門口,想要抓住程千的衣袖:“我休息夠了!”她說,“讓我出去!”


    話沒說完她便想趁機從門邊逃走。隻是到底沒有那麽容易,她很輕易地便被幾個陌生人抓住提了迴去,跪坐在地板上。


    她無力地轉頭看程千,眼中帶了絲渴求:“讓我走吧!”


    像是心中想法被印證,程千果不其然沒有答應。他半蹲下來,伸手拍拍紀文心的腦袋:“乖,先吃飯。”


    “為什麽要讓我呆在這裏?!你這個兇手!”


    程千挑挑眉:“兇手?昨天不是已經全都帶你看過了嗎?我在保護你。我們不是說好等到實驗室被清毀了,再帶你過去看看的嗎?”他扶了扶眼鏡歎氣,眼中好似有些無奈,“外麵太危險了。對你生命虎視眈眈的罪惡組織,無時不刻存在的意外。在這種關鍵的時刻,這裏最安全。”


    說完,他身後的助手不知從哪裏拿來一根細長的黑色鎖鏈,上麵連接著錚錚鐐銬,然後那鐐銬,毫不猶豫地,被套上了紀文心的腳腕。


    紀文心不可置信地看著腳上的鏈條,再看著一臉淡泊的程千。鐐銬鏈條很長,另一端就被釘在門前不遠的地方。


    她意識到之前是她對程千掉以輕心了,沒想過程千還會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對待她。她先前對他的感情挺有些複雜的。一方麵感到自己曾經對他抱有過好感,一方麵覺得他在現在的世界對自己不錯幫助了她不少次,然而另一方麵,她也對記憶中殺害自己的程千感到猶豫。


    程千一行人並未給紀文心過多時間思考,他們又繼續將紀文心關迴了房間內,隻留下飯食。


    門口因為腳鐐的關係沒能完全關緊,留了一條細縫,栓了保險鏈條。


    紀文心瞪著麵前的食物,一口都不想吃。午後便有人來收了原封不動的食物。


    腳上的鏈條看著細細長長,實際卻沉重得很,走一步便發出嘩啦的金屬碰撞聲,迴響在房間裏空洞寒涼。腳上的枷鎖掰也掰不開,砸也砸不動,紀文心的活動範圍就隻能限定在整個房間裏了。


    紀文心趴在唯一的窗口向外探看。窗子又小又窄無法打開,也無法讓人從室內爬出。她透過窗子看下去,隻能看到程千家門口一角,以及歪斜角度下周圍的植物樹影。


    忽然,在她的視野中出現了一輛車。車上下來了一個人——段遲。紀文心意識到這是自己的一個機會,於是沒有猶豫地拚命敲打玻璃窗,窗戶被拍得啪啪作響。


    可段遲像是聽不到一般毫無反應。程千從內走出來同段遲交談,他們不知說了什麽,許久過後,段遲麵色不佳地又走了,隻在臨走時無意識地朝三樓瞟了眼。


    房間裏的紀文心已經用硬物砸向那扇玻璃窗了,但鋼化的玻璃完好無損。


    她絕望地躺倒在地上。一整天沒有進食讓她筋疲力竭。


    此時樓下送走段遲的程千也向三樓的小窗看了眼。


    ……


    段遲是來問程千找紀文心的。當然他也沒想著能夠順利地一次就聞到紀文心的下落。手下的犯罪組織在已逐步被他親手清理,昨晚在劇院後門與人交火的隻是殘留的一小部分餘黨,也已經被處理幹淨了。


    現在應該沒什麽可以直接威脅紀文心生命的組織了


    ——不管怎麽說,她隻能由他來摧毀。


    不過段遲不著急。他所認為的最大威脅他已經除去,他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來。他一直對手下這些組織是縱容的,直到那一天聽程千說起他們依舊對紀文心這條人命虎視眈眈,他才猛然想起了全部的前因後果。


    早在前幾世認識紀文心的時候大概就注定了他與她之間的路走的不會太平順。


    近十年前的段遲、幾次重生前的段遲,在一個天光明媚的繁華街頭見到了紀文心。說一見鍾情這個詞也許有點可笑,不過這件事確實發生了,從此後她的身影便留在了心中。


    然而還沒當他完全將心中愛慕付諸行動,他便出了次車禍,他撞了人。車禍對他這種無法無天不謹慎駕駛的人來說家常便飯。當他下車查看,卻赫然發現被撞傷亡的正是那個他先前一見鍾情過的姑娘!


    送醫搶救無效,伊人逝去。在一切還沒有開始的時候便已全部結束了,這怎麽能讓人接受?!


    萬幸,他重生了。


    拋棄了家族早先安排給他的工作,選擇了救死扶傷的職業;千方百計找到紀文心,千方百計地對她好,並正式冠以她一個特殊的稱謂:“未婚妻”。這段時間大概是他最愉快的一段日子了。


    在這過程中他知道有個叫程千的男人一直在默默注視著這一切。


    他找到程千,程千卻隻簡單地對他說了一句話:“請你保護好她。”


    那是當然,他會保護好她的。


    ——不過段遲食言了。


    他掉以輕心,沒能保護好她。紀文心最後居然被他自家的人手報複而死!悔恨悲痛來形容當時的他並不為過。清理解散組織過後,他仍舊一直試圖尋找能與她相似的人。可是不對,怎樣都不對。


    伴隨著這樣的執著情感,他仍舊在重生。他一邊尋求著她對他的注目,一邊與程千相互使絆。他提前解散了會實施報複行動的組織,依舊無法避免紀文心的意外身亡。


    段遲不知道這個世界怎麽了,隻清楚地發現,他永遠不能將紀文心的生命挽留下來。


    既然無法挽留,那就由他來摧毀好了?


    愛之深,怨之沉。


    沒了紀文心的世界他該怎樣度過?他可以尋找相似的替代品。雖然怎樣都不對,但聊勝於無。他找來了所有與她有相似特征的年輕女子,取下她們的眼睛鼻子臉頰手腳身體軀幹……東拚西湊地拚出了他理想中的樣子。


    這個東拚西湊出來的“人”永遠不會離開,也不會隨著時空的轉變而消逝。他還挺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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