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突然亮起。


    土石雜亂堆著的角落裏,一個人影站起身來,手中舉著火折子。


    瘦弱的身形無助而淒冷,一張畫花的小臉,眸子裏全是水光。


    陳平發現,花臉兒身上臉上更髒了,似乎還偷偷哭過。


    “七哥,是你嗎?”


    花臉兒歡叫一聲,跑了出來,差點摔倒。


    陳平連忙迎了上去,一把扶住,就感受到軟軟的身體一頭紮在自己懷裏,很快,衣服就濕了,能聽到陣陣啜泣。


    “你都知道了?”


    陳平摸著她的腦袋,心中其實是有著一些疑惑的。


    他猜到了一些事情,但卻不太理解,為何胡人會這般大動幹戈的前來抓一個小女孩。


    很沒道理。


    “小桌子小凳子他們不肯走,我就躲了起來,以為找不到我,他們可以無事……嗚嗚嗚……”


    花臉兒就算悲傷哭泣,仍然死力的壓著嗓子,生怕讓人聽著。


    “小凳子死了,不過,我已經幫他報了仇……小桌子倒是沒事,我讓他改容換貌躲起來,想必再也不會有人關注。”


    陳平也不知道怎麽安慰這個無助的小姑娘。


    說起來,她不殺伯仁,伯仁因她而死……


    這事有些無奈,要靠自己想通,並不是單純的一句輕飄飄的安慰就可以當做什麽也沒發生。


    “我父親是靖海王,鎮守江南已經十四載,這裏曾經流傳著一句話,興慶府亂不亂,靖海王說了算,但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花臉兒哭了一陣,稍稍平息了下心情,坐在土堆之上,悵然說起往事。


    陳平默默聽著,沒有出聲。


    “自從三年前,玉京傳來旨意,削除各地鎮守王府軍權之後,興慶府就變得氣氛古怪。尤其是聽說有幾位王叔扯旗造反,被迅速撲滅之後,父王變得有些沉默寡言。


    不過,他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交出兵權,整日裏沉迷聲色……直到,直到東夷海寇入侵,官府無能為力,百姓死傷慘重。他才重新提起長劍,四處奔走殺賊。”


    對於靖海王的事情,花臉兒顯然也是所知不多。


    應該是在王府之中時候,被保護得很好。


    她甚至,練武都練得不怎麽明白,還能指望她會多麽關心國家大事。


    北周胡人入侵,各地烽煙四起,流民百萬湧入江南的時候,花臉兒,仍然是那個無憂無慮的王府小郡主。


    不過,生活還是有了些改變。


    當那一天,母親披上戎裝,奔赴邊關,父親也召集人手開始出海,她就知道,往日裏那種平靜而詳和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


    “父親和娘親對我一直極好,在王府之內,也沒有太多糟心事……隻是,大娘看我的目光總是很古怪。


    兄長姬玄歌雖然一直笑眯眯的,還會時不時的拿些小禮物給我……但我知道,他的心裏肯定很不待見我這個妹妹。”


    花臉兒絮絮叨叨的說著一些往事。


    說著對府內每個人的感官。


    說起她的侍衛將領,那日被王府大公子姬玄歌邀去喝酒……


    又說起她看到自家侍女神情詭異,以及看到了莊紅衣帶著一些黑衣人,悄悄的靠近自己的住處……


    “這是,打草驚蛇的計謀。”


    陳平麵色古怪,在火折子微弱的光芒照耀下,都能看得清楚。


    “七哥,你也認為我不該逃出王府嗎?”


    花臉兒有些挫敗,唉聲歎息的低著腦袋歎道:“可是我不敢賭……大娘與娘親本來就是麵和心不知,暗地裏曾經用過許多手段。


    小時候,我也有幾次遇到過危險,不過,一直沒有查出來,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


    “父王倒是對我極好,但有所請,莫不滿足,還會隔一段時間抽空陪我說說話……


    有一次酒後,他還說過,若是兄長有我這麽懂事,這麽聽話,此生也沒有那麽多煩心事了……”


    “伱家大娘出身如何?”


    陳平聽到這裏,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對。


    就算是王爺,也不過是一個郡王而已,又是一位失去了兵權的圈養王爺,後代子女難不成還有什麽奪嫡的煩惱。


    這也說不通啊。


    花臉兒再怎麽受到寵愛,畢竟隻是女兒身。


    對王府世子姬玄歌,哪來什麽威脅?


    除非,其中另有因由。


    “大娘出身河西崔家,家中十分豪富。聽說,他們的馬匹生意做到了北周,就連胡人貴族都要另眼相看。


    他們家裏珍珠玉石多得像是沙子……對了,河西崔家也是十三世家之一,族內高手眾多。”


    陳平有些撓頭,十三世家之一,若是在前輩子那會兒,倒也不算什麽,所謂的世家,早就風流雲散,隻得一個稱號。


    但是,在古代,這些能稱得上世家的,可是一個也不簡單。


    都是有著私軍的地方土皇帝。


    甚至,有人聲稱,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


    這種勢力,往往會多方下注。


    當初與靖海王聯姻之時,想必也是他們提前走下的一步棋。


    那麽,無論他們有著什麽樣的盤算。


    反正,利益方麵,決不會與靖海王有誌一同。


    很可能,有著種種分歧也不一定。


    聯想到靖海王妃娘家是做生意的豪門,與北周那邊也聯係緊密,那麽,是不是可以認為,他們其實並不關心,南離到底是不是傾覆。也並不關心,北周胡騎是不是能攻下興慶府。


    反正,就是兩頭吃。


    說不定,他們還有自己的支持人選。


    很大的可能就是靖海王世子。


    這也許正是靖海王所不滿的地方。


    他可不想自己成為別人掌控權柄的一個名義和象征。


    有一天被人來一手逼宮讓權。


    “你娘親呢?”


    “娘親是清微劍派上一代掌門嫡女,如今是四大長老之一,劍術極強,江湖人稱秋葉真人。


    她在門中也有不少交好的師兄妹,這次北周入侵,她召集了清微劍派一眾人等,去了天門關,與袁叔叔和秦叔叔他們共抗奔狼騎。”


    “你娘親是不是脾氣很火爆?”


    陳平心中一動。


    從花臉兒的隻言片語之中,勾勒出一個豪門驚心動魄的宅鬥故事來。


    也大致清楚了,靖海王這位鎮守王爺,家宅後院,到底有著多少糟心事。


    “你咋知道?娘親年輕那會,江湖人稱[辣手仙姬]呢,不但劍法高明,還嫉惡如仇,雖然脾氣暴了點,手底狠了點,但卻深得百姓愛戴。”


    說到這裏,花臉兒眼中閃閃發光,有著深深的孺慕。


    她想娘親了。


    “花臉兒,你說,假如你死在北周胡人手裏,以很不名譽的方式受盡羞辱而死,你娘會如何反應?”


    “肯定會提兵殺迴來,而且,還會找大娘算帳……


    我那兄長,平日裏一幅道貌岸然的模樣,實際心裏極為歹毒,單我偷偷聽到的,他就折磨死了不下十位平民良家女子……


    一旦我出了事,娘親絕對會責怪崔家娘兩保護不力,不拿幾個人頭泄憤,是不會停手的。”


    花臉兒有些不確定的說道。


    說著說著就有恍然大悟。


    “那你父王呢?會不會與你大娘反目,與崔家決裂。”陳平感覺腦中想法越發清晰了。


    “多半不會。”


    花臉兒又有些頹喪。


    “父王雖然性子疏狂,但是,對朝廷卻是忠心得很,根本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再豎強敵。他可能會勸住娘親,不想把崔家推到北周胡人那邊,甚至,還可能會安撫大娘……”


    “我明白了,花臉兒。”


    陳平點了點頭,終於想通了是怎麽一迴事。


    “我叫姬明月,娘親平時就叫我小月兒,七哥你也可以這般叫。”


    花臉兒突然插話,說起不相關的稱唿之事。


    “好,小月,你聽清楚了,現在你的安危,其實不單隻是關係到王府的事情了,還關係到興慶府,甚至陪都一帶數百萬生民的安危。


    如今,咱們勢弱,敵人勢大,興慶府已然不能再待下去了。”


    陳平麵色微微沉重。


    “時間每過一天,城內的搜索力度就會越大,我一點也不相信這興慶府的官府……


    他們之中,很可能有人與胡人溝通,甚至,可以從明暗兩個方向,同時追索緝拿。


    咱們留在城裏,很快就會陷入十麵埋伏,被擒殺隻是早晚之事。”


    “七哥,你去哪,我跟著。”


    花臉兒卻並沒有被嚇住。


    這種情況,她其實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話是這樣說,眼神之中,卻有著深深的期待。


    陳平一看,就知道小姑娘在想什麽。


    “你娘那裏不能去。”


    “為什麽?”花臉兒不解。


    “你想啊,如果去了天門關,不說能不能第一時間見到你娘……就算是見著了,你被一路追殺過去的經曆,也肯定瞞不下去,以你娘的脾氣,她會怎麽做?”


    “是哦,她肯定會怒發衝冠,帶人迴來找個說法,殺幾個人祭旗。”


    花臉兒點頭稱是。


    “唯有找到父王,隻有他出手,先行平息興慶府的紛亂苗頭,任誰也說不出什麽不是來。也不會讓天門關失守。”


    “你娘親肯定很厲害。”聽著花臉兒理所當然的說話,陳平突然反應過來,“她在地榜排名第幾?”


    “第六,我沒說過嗎?隻比伏波仙子弱了三個名次,最擅長的就是[七星步]和[明月劍],曾與北周宇文昭力拚千招而不敗,後因久戰力疲,退後修養,而宇文昭並未敢追。”


    花臉兒自豪說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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