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至哀說悼亡,長歌當哭兩茫茫。


    亡身怎比亡心痛,忘情難解相思長。


    迷局精巧引人狂,怪奇疑案刀劍藏。


    待爾看破計中計,情之一字費思量。


    夜半醉抬頭看了看掛在門口的“棲寒客店”四個字,輕輕一哂,順手抽刀砍斷了匾額,從門後找出了“無名客店”的牌子,掛在了門口。


    她蹲下身子收拾木牌的殘片,身後傳來了腳步聲,她隨口說道:“小刑,要是那個艾老大再趁著我去城裏進貨隨便換我的招牌,我砍的就不是牌牌,而是他的腦殼了。”


    身後的人沉默了片刻,緩緩開了口:“嗬,也不知為什麽,老大總是迷迷糊糊地就寫下這兩個字裝在這裏。半醉,好久不見。”


    她微微一怔,轉身看著一身黑衣的楚生,半晌才說出話來,換了一口官話:“你迴來了。”楚生笑笑,算是做了迴答,然後蹲下,幫她拾起那些木片。


    她看著楚生的側臉,許久,才說:“這兩年可好?你信中說的那個人,帶迴來了麽?”


    楚生頓了頓,說:“過得不錯,我一個人迴來的。”


    她輕輕“哦”了一聲,說:“長安好玩麽?”。楚生應了一句“還好”。


    “長安人長得如何?”


    “還好,秦州風物不錯,寫足了一部《秦州誌》,你有空時拿給你看看。”


    “又寫書,耍筆杆耍得真不賴。”夜半醉無奈地想起楚生那一書房的記述隆嘉朝軼事的“各州誌”,“長安的女子可有蜀國的人漂亮?”


    楚生頓了頓,又應了句“還好”。


    夜半醉問一句,楚生答一句,後來,幹脆是夜半醉在說,楚生默默地清理。


    兩個人收拾完了,進了客店,看到一片混亂,夜半醉有些疑惑,楚生道:“想是昨日那一行人弄亂的,我幫你整理下吧。”說罷,便動手清理起來。


    “昨日出了什麽事麽?”夜半醉站在一旁,看著他忙亂。


    楚生便將昨日楓靈一行人的事情簡單與她說了,夜半醉側頭想了想,說道:“艾老大的毛病都這麽些年了,哪能這麽輕易就治好——”


    “也說不定——”楚生道,“他們今天還找我,說想與默兒談一談,但是默兒低頭忙自己的,話都不與他們說一句——半醉,我知道你與默兒關係不錯,興許你能幫上他們的忙——順便,我想喝你煮的粥。”


    夜半醉翻了個白眼,走到櫃台處,嘴角露出個不顯眼的笑,晃了晃算盤,弄出好大聲響:“哪個有閑情幫些不認得的忙,我還得做買賣,欸,有人來了,小二,去沏茶!”說罷,到了過道處,揣手倚著門向外招唿,漾出一臉笑容,“粥還是給得的。”


    被她指揮去沏茶的楚生欠身微笑,很自然地繞到後院,燒起水來。


    ……


    楓靈和憐箏在竹林裏站了小半個時辰,盯著在竹林裏削竹槍的沉默女子,她叫默兒,是個麵色蒼白,身形清瘦的年輕女子,約莫二十出頭。楓靈暗自尋思,真是人如其名,半晌過去一直一聲不吭地削竹子,明知她二人在一旁等她,也不為所動。早上兩人從她的房間一路跟到這裏,期間搭訕無數,默兒均不理睬。


    艾穆昨日昏迷後一直未醒,雖然昏迷中反複呻吟著口渴,但給他喂水之後他卻心安理得地繼續昏迷,氣得憐箏直跳腳。他一直睡在他的石床上——他似是不能習慣蜀地冬日的濕冷,故而自己造了個石床,床下可置炭火。


    憐箏早就沉不住氣了,幾次擼了袖子欲上前詢問,都被楓靈攔著,終於,本就惱火的她怒火攻心,幹脆“哼”了一聲坐到一邊啃甘蔗去了——蜀國盛產此物,峨眉山上有不少這東西。楓靈拿她無法,又在一旁看了一會兒默兒削竹槍,想了想,抽出劍來砍倒三五棵竹子,蹲在默兒對麵,用青鋒劍笨拙地削起竹槍來。默兒抬頭看了她一眼,繼續用手裏的刀削著竹子。


    青鋒劍長三尺,蹲著用劍削東西,著實辛苦,楓靈隻得用手帕縛在手上,握劍削槍,如此一來,不好用力,竹槍削得並不齊整。憐箏在一旁眨著眼睛看著楓靈默默削竹子,知道楓靈不做無由之事,遂蹲在她旁邊,看著她削。三個人沉默無語,竹林間隻有刀劍削竹的聲響和竹葉的沙沙響動。


    又是半個時辰,默兒收拾了東西,背起背簍和砍刀準備下山。楓靈從楚七那裏得知默兒每日行程,知道她此刻要到艾穆居所那裏喂黑白熊,隨後到寨子外檢查機關,更換竹槍。楓靈與憐箏也趕緊收拾好東西,跟著默兒向艾穆居所走去。


    又是一路無話,三人到了艾穆居所處的黑白熊處,默兒把成捆的竹子放進去,楓靈也把自己帶來的嫩竹扔了進去。憨態可掬的小熊看見食物,立刻變得動作敏捷了許多,蹭蹭爬向竹子。楓靈這才注意到,黑白熊旁還有一籠鴿子,一籠兔子,房頂上趴著一隻黃毛小貓。這艾穆還真是喜歡這些動物。


    憐箏看得興起,伸手想去摸摸小熊,被楓靈抓住手腕攔下了:“欸,小心,它們會咬人的。”


    “怎麽會?它們這麽小,又這麽可愛,還吃素,怎麽會咬人呢?”憐箏不信。


    楓靈看著她,伸手捏了捏她鼻子,扯了扯她耳朵,又彈了她腦門一下,最後還點著她鼻頭說道:“我的話你都不聽了,是不是想挨打?”


    她語氣挑釁而古怪,憐箏暴怒,張嘴要咬,被楓靈捏住了嘴調侃道:“欸?你這麽漂亮,這麽可愛,還學醫,怎麽會咬人呢?”憐箏臉紅,憤然甩開楓靈的手,蹲下看黑白熊吃竹子。


    見她生氣,楓靈笑吟吟抬頭,這才看見默兒已經打開了黑白熊的圈門,正在裏麵打掃。楓靈想了想,大聲讚道:“這些熊真是可愛,也打理得真好,默兒姑娘真是能幹——”她看著默兒表情柔和,話鋒一轉,“不過按理說這黑白熊應該放養於竹林之中,這山上既有竹林,又何故圈養於此呢?這樣每日砍竹子喂養,還要打理,平添了好多工作啊,默兒姑娘。”


    默兒停頓一下,看了看各自抱著竹子啃的小熊,又望了望艾穆的房間窗口,沒有說話。楓靈順著她目光看去,恰看到艾穆扶著門走出來。


    他可算是醒過來了。


    憐箏上前攙住艾穆,楓靈跟了過去。艾穆抬眼看到默兒,嘴角下彎,眉頭蹙起,木木地說:“默兒,人家餓了撒。”這話一出口,楓靈分明看到方才好不容易表情變柔的默兒瞬間冷了一張臉。


    默兒默默出了熊圈,背著背簍,略過艾老大,向外走去。楓靈本以為她會很快給艾穆帶食物迴來,不想左等右等不見她,這才恍然,她是繼續她的工作,去更換機關了。


    楓靈無奈地轉頭看向艾老大,見他仍是一臉無辜,撓了撓頭接著說:“人家真的餓了撒。”楓靈陡然頭痛起來。


    從路柔那裏要了些吃食,楓靈把艾穆房間散亂的桌麵簡單收拾了一下,坐在艾穆對麵看他吃東西。憐箏則是好奇地打量屋裏的東西,把玩那些艾老大親手做出的小玩意兒。


    “大當家,你是何方人士?”楓靈看了看房內的布置,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嗬嗬,”艾穆憨厚一笑,“不記得了。”楓靈頓時覺得頭痛起來。


    “欸,艾老大,這是什麽東西?”憐箏翻到一個帶著雙翼的木製品,形似木鳥,卻又不是。


    “唔,那是我給黑白熊做的玩具,”老大停止咀嚼飯菜,憨憨地說,“擰一擰後麵,往天上扔,會飛的。”


    憐箏一聽,趕緊動手去擰,往上一拋,那東西果然飛了起來,但沒多久就掉落下來。楓靈躍起,一把抓住,旋身落地,給了憐箏。見憐箏欣喜,楓靈不覺好笑,道:“還要和小熊搶玩具麽?”憐箏“哼”了一聲,沒有和楓靈計較,徑直坐在艾老大前詢問起此物來。楓靈心中一震,隱隱生出些許不安來,記憶中,仿佛見過這樣的景象。


    楓靈見室內還有不少這樣木製的玩具,製作精巧,巧奪天工,心道,艾穆果然是機械能將。想著,隨意撥弄了一下桌上工具,見到一把刻刀木柄上工整刻著八個小字:“橫林待鶴,昭昭相傳”。刀柄發黑鋥亮,刀片鋒利而略有缺口,木柄山形紋理,質重且硬,顯見是用了多年的工具。楓靈又看了看其他工具,驀的一蹙眉,唇角揚起,負手款款走向窗台。窗外的小小黑白熊笨拙地爬來爬去,甚是喜人。


    冬日日短,很快就入了夜,楓靈讓憐箏裝模作樣地給艾穆熬了一服補腦的藥,算是結束了這一天的“治療”。將憐箏送迴房後,她尋了路柔,說欲拜訪嶽瑟。


    嶽瑟見她時,房內有個女人——卻不是昨日在寨門口的那個紫衣人。見楓靈進門,女人穿好衣服紅著臉出了門,而嶽瑟也是隻著了中衣半臥在床上,斜眼看了看楓靈,說了聲“請坐”,楓靈坐下,低低說道:“夜晚叨擾,沒想到二當家休息得這麽早,著實打攪了。”


    嶽瑟邪邪一笑:“現在哪裏到了休息的時間嘛,楊小公子不用自責。”他眼珠一轉,起身下床給自己倒了茶,“若喝茶,自己倒就是了。楊公子來找我有什麽指教麽,還是說要我放你們走?”


    “在下是來求證的,”楓靈平和地說,“二當家應該是對大當家調查過一番才對,楊某想知道二當家調查出來的東西。”


    嶽瑟頗感意外地看著她:“不想公子是來說這個的,嗬,我做過調查又如何?你隻管治病就是了,其他的你不該知道。”


    楓靈慢條斯理說道:“大當家是心病,二當家何嚐不知道心病需要心藥醫?”


    嶽瑟漫不經心地說道:“個勞什子心病,要的什麽心藥?當年我捉弄了他一個月,搞得他最後聽到‘楊思’兩字倒是不暈了,變成了聽到‘當家’這兩個字就暈。後來我留他下來,沒想到過了兩個月,不暈‘當家’了,又暈迴‘楊思’了。”他搖搖頭,接著說道:“可見,和過去沒什麽關係。”


    楓靈一怔,迴憶楚七與她說過的症狀,思考了片刻,說道:“聽到二當家這麽說,在下更加確信他的過去是他今日的病因。何況在下是不信二當家會放心把這麽一個人列在當家之列卻不派人去調查他的身份背景的——所以二當家必然知曉他的病因,然艾穆來此數年二當家不曾有過治療的舉動,偏偏在如今二當家又交給我等這樣一個任務,讓舍妹負責治療——不明二當家的真實心意,楊某著實為難。”


    嶽瑟把玩著茶杯,眯眼看著楓靈,狡黠一笑:“若不是老七,我應是會殺了你們幾個。老七喜歡你,所以我留著你,不過,我嶽老二沒那麽輕易放過誰,從我桃花寨過去,總得留下點買路財——”他停了一刻,觀察楓靈的反應。


    “如此,楊某感激不盡。”楓靈說得幹巴巴。


    嶽瑟繼續說:“至於老大,原來不去治是覺得無所謂,隻要不去刺激他就不會暈倒。原本每年到了臘月月半的時候,他會頭疼欲裂至神誌不清,進而發狂,不知怎的,近年演變成不定期的發狂。”


    “發狂?”楓靈皺眉,“他發狂時會怎樣?”


    嶽瑟陰鬱說道:“會死人。”他迴想起每次寨子裏出現嘍囉屍體,都幾乎斷了頭,身上還有許多劃痕,每次出現這種事,都會發現艾穆渾身是血地躺在房間裏,手邊還有他慣用的那把刻刀,“實際上,就在你們上山的前幾天,桃花寨死了一個人,我才將他放到山下去看客棧的。”


    楓靈吃了一驚,想起艾穆那敦厚溫和的笑容,不由得心裏一涼。


    嶽瑟沒有管她的驚訝,繼續悠悠說道:“其實死人呢,我嶽老二沒有在乎過,反正死哪個都絕對輪不到嶽某,隻是,我擔心他燒壞了腦子,這寨子的防護就沒了著落。”


    他輕描淡寫的語氣讓楓靈有些不快,按捺著脾氣道:“如此,楊某明白了,二當家可不可以把對大當家做的調查拿來給楊某看一下呢?”


    嶽瑟卻嬉皮笑臉地說:“我若是不給呢?”


    楓靈沒料到他這個態度,愣住了,許久,說道:“二當家若是真知道些什麽,還望相告,楊某行事也可以快點。”


    嶽瑟打了個嗬欠,說:“楊公子,嶽某困了,你也累了吧,去睡吧。你房中還有嬌妻候著的。”


    楓靈無奈,又僵持一會兒,見他確實不肯鬆口,才無奈退出。


    山風微涼,窗外傳來撲打翅膀的輕微響動,是山間的夜梟還是默兒養的蝙蝠?嶽瑟推開窗,按壓下額頭,眯起了眼。


    楓靈推開房門,看到一道窈窕的紅色身影伏在桌案前,似是睡熟了,楓靈心內一軟,上前俯身攬住那佳人的肩膀,把她的頭架在自己肩頭,想把她扶到床上。


    惜琴冷冽聲音在她頸間響起:“嗯,當了一天郎中成效如何?”


    楓靈一愣,扭頭對上了她清明的眼,訕訕笑道:“原來你沒睡著。”


    惜琴伸出雙臂圈著楓靈脖頸,倦怠地打了個嗬欠,道:“剛迴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剛覺得累了趴下身子,你便迴來了。”


    楓靈不自覺地抿唇微笑,側過身來將手環在她腰間,說:“我這一日淨忙著那艾穆的事情,不知你這邊情境,你也這麽晚才迴來,今天一天做了些什麽?”


    惜琴掙脫了楓靈懷抱,兀自走到了床的位置,邊走邊說:“我是不似某人忙著陪佳人去做好事,也就和俊俏的八當家練練劍,和二當家喝喝酒,和六當家彈彈琴,又陪幾位美人聊聊天而已……哦,還順便調戲了下你家愛笙。”到了床邊,先是側坐其上,旋即**輕抬變作側躺,以手枕頭懶懶看向楓靈,素淨的青色床幃微微隱去她的麵龐,一雙眼自帷後脈脈透出晶亮來。


    楓靈對她的這種語氣再熟悉不過,於是變換了語氣上前謙恭說道:“美人兒今日如此繁忙,想必筋骨疲乏,是否需要小人為您解解乏呢?”


    “說的是,先給我打盆水來洗洗。”惜琴心安理得地說著,合了眼小憩。楓靈笑笑,出門去了。


    不多時,惜琴感到臉上溫熱的觸感,知道是楓靈在給她擦臉,便老老實實讓她幫自己寬衣解帶。忽然,惜琴抱住楓靈的胳膊,蹭上去喃喃說道:“今天還做了件事……”


    楓靈俯下身子,在她耳邊輕聲問道:“做了什麽?”惜琴已經有些迷糊,也十分不經意地道:“想你……”


    她的聲音極輕,卻驚醒了一潭清幽,楓靈遊移的眼神頓時定住,眸色亦深了幾分。


    楓靈解了衣衫躺在惜琴枕邊,默默地看著她姣好的麵龐,忽地探頭吻住惜琴耳垂,輕輕嘬咬,齒間溢出絲絲熱氣,帶起惜琴頸後一陣酥麻。惜琴立時發出一聲輕唿,嗔怪地睜眼斜乜楓靈,卻發現楓靈向外挪了些,正靜靜看著她。


    惜琴一笑,說:“怎麽了?”也凝神靜靜看著楓靈。


    兩人就此對視,過了許久,楓靈忽然笑了,道:“這幾日得辛苦你了,乏了,睡吧。”她調整了個最舒服的姿勢,攬著惜琴,緩緩合了眼。惜琴不解,看著她翕動的睫毛,困意發作,也閉了眼,向楓靈懷裏鑽了鑽,墜入夢鄉。


    一夜安眠。


    接下來的日子都仿佛是第一日的重複,隻是跟著默兒的由原先的兩人變成了楓靈一人,憐箏對艾穆大感興趣,整日找他學著製作那能飛的木鳥,楓靈也由著她,要她有機會多與艾穆聊聊,每日也給艾穆熬些安神定心的中藥,隻是特意囑托了惜琴、愛笙陪著她一道,以免發生意外。


    而楓靈獨自陪著默兒削竹劍,更換機關或是喂養黑白熊,儼然桃花寨的一名小嘍囉。


    不知不覺,過了**日,楓靈仍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模樣,亦不著急。


    嶽瑟饒有興味地看著在竹林裏削斫的楓靈,向著身邊的楚生道:“這個娃兒當真有趣,做沒用的事情也做得這麽煞有介事。”


    楚生淡淡道:“也未必無用,他是缺乏曆練,但不是沒有套路。”


    嶽瑟摸了摸小胡子:“套路麽?”


    楚生遲疑一會兒,又說:“我在外兩年,也不知老大的狀況,真如二哥與楊兄弟所說的那般嚴重麽?二哥又何不把你所查到的大哥身世告訴她?”


    嶽瑟頓了頓,露出高深莫測的笑意,說道:“老七,若有人往你的地盤楔釘子,你怎麽辦?”


    楚生道:“自然是拔了它。”


    嶽瑟嗬嗬笑著,搖頭道:“一個釘子而已,若楔下就拔,豈不是拂了楔下它的人的麵子?況且,拔了後,還會有更多釘子楔進來。老七,若不能一哈廢掉那楔釘子的手,就隻能找別人把這釘子砸彎。”他攏了攏領口,“老七,我覺得有點冷,陪我去半醉那裏喝幾口燒刀子可好?”


    楚生點點頭,隨著嶽瑟一起下山。下山前,聽到竹林中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嶽瑟止步,說了聲“好悲的曲”。楚生細細想了下才道:“這是幽州樂坊間多年相傳的曲子,曲子名叫‘登幽州台’,我去幽州的那年有聽過。”


    “幽州……”嶽瑟沉吟片刻,負手下山,唇角帶出一抹笑意。


    楓靈倚著竹子靜靜吹起了《登幽州台》,天地之間一片靜謐。她雙目微合,餘光看到默兒的手微微一震。


    她將一曲吹罷,靜靜側目看向機械動作著的默兒。後者並未迎著她意蘊深長的目光,而是整理了背簍,緩緩向山下走去,繼續她當日的日程。


    楓靈本也沒打算看到她多大的反應,遂收了玉笛上前,跟著她走,忽然大喝一聲:“楊姑娘,今日能否和在下多聊幾句呢?”


    默兒一震,頓了片刻,輕飄飄說了一句:“我不姓楊。”說罷繼續行走,任楓靈怎麽喚她也不作反應。


    二人默默行至艾穆小屋處時,恰看到艾穆幾人在做遊戲——艾穆與愛笙、惜琴、憐箏四人一起,隻見艾穆蒙著眼布,在小院中張開雙臂摸索著。愛笙和憐箏嘻嘻笑著,躲著他的尋找。憐箏喜歡在一邊做出聲音,隨後很快地逃到另一邊去,攪得艾穆暈頭轉向。而愛笙就憑著出色的身手躲來躲去。惜琴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院子中央——的一棵樹上,低頭看著下麵三個人,忽然蹲下身子喊一聲艾穆,然後倚著樹幹心安理得地看著艾穆向那棵樹撲過來。


    楓靈明顯看出艾穆撞了樹之後有些迷糊,趴在樹幹上緩了好一會兒才清醒。她不作聲,側目看了看默兒的表情。默兒皺眉,打算繞開這些人去喂黑白熊。艾穆聽到這邊有腳步聲,立刻張開雙臂撲了過來,抱了個正著。他笑著喊叫起來:“哈哈,抓住了,抓住了。”說著,一把扯下眼上的布。他倒吸了口涼氣:“默兒……”


    楓靈可以體會到艾穆當時的感覺,任誰被默兒這樣冰涼的眼神盯上,大概都會心驚膽寒,萬分泄氣。默兒推開艾穆,兀自去找黑白熊。


    “欸,艾老大,你怎麽了,我們繼續玩啊。”憐箏跑到艾穆身邊,攬著他胳膊,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十分親熱,“你可是答應了,一炷香之內抓不到我們你就給我們每個人做個木鳥。”


    艾穆一拍腦袋:“欸,對,我去給你們做,嗬嗬。”說罷樂顛顛地跑進自己的居室,三個美人也隨他進去了。


    楓靈把頭偏到一邊,忽然感覺無比勞累,捏了捏自己的額頭。她沒再跟著默兒,而是迴了房,看起書來。


    是夜臘月十四,將圓的月亮掛在天際,分外清亮。


    初一十五皆是上香祭神的日子,尤其是在臘月,整個桃花寨都在準備著迎接明日。晚飯較平時豐盛許多,嶽瑟見艾穆情緒還比較穩定,略略放鬆,但還是加派了幾個人值夜。


    子夜更聲響過不久,桃花寨的廚房失火了。先是一聲炸裂的聲響,隨後一道奇怪的火源落入柴草堆,霎時間,火光映紅了幽藍的夜空,呈現出一種妖冶的瑰麗。


    廚子小邢住在廚房附近,第一個受到波及——他養的兔子狠狠地咬了他一口把他咬醒了。嗅到了煙味,他馬上意識到出了什麽事,立刻弄濕了毛巾掩著口鼻從滿是火焰的門口衝出來,他打了個滾熄滅身上的火焰隨後起身大聲唿喊:“失火啦!”


    靜謐的桃花寨頓時亂作一團。


    楓靈本就隻是閉目躺著,聞聲立刻跳下床來,衝出居所,向山下看去,隱隱綽綽看見一隻灰色的影子騰空飛起,她意識到了那是什麽,卻來不及動作。南麵的火光已經映入眼簾,幽幽山間的山火跳動著奇異的色彩,股股黑煙竄入天空。


    她眉間蹙起,火勢怎麽會這麽猛?想著,迴頭向著房裏喊道:“你一個人不要亂動,好好待著。”說罷,自己去了火場。


    此刻許多人已經醒了,趕到火場救火。蜀地慣於將柴草堆放在廚房之外,年關將至,柴草充足,所幸山泉就在一邊,然而還是許久才控製住火勢。桃花寨的幾個當家都到了火場,嶽瑟環視一圈,獨獨未見艾老大。楓靈忽然說道:“方才火勢那麽大,煙霧不甚正常,恐怕是被人澆了火油。”她拾起一根木棍走到灰燼近前,翻了翻,翻出了一個燒得焦黑的木鳥。


    嶽瑟心說不好,待火滅後,立刻帶著眾兄弟到了艾穆居所處,果見門口躺著兩具屍體,皆為利器割喉,頭頸之間幾乎隻剩一張皮連著——是他加派來看著艾穆的嘍囉,其中一個死前嘴裏還喊著唿哨,看起來是想喚人。恐怕即便是來得及讓他求救,那聲響也淹沒在剛剛的騷亂裏了。嶽瑟陰鷙地向屋內一望,艾穆不在房內。


    在場諸人麵色俱是一變,嶽瑟沉聲吩咐道:“馬上叫醒所有人,點燃火把,找尋老大。”


    “且慢!”楓靈上前一步,阻攔了欲遵照行動的嘍囉,走進了艾穆的房間,嶽瑟跟著她進了房。


    楓靈環顧屋內一遭,確實空無一人。她走到床邊,那是艾穆自造的石床。她用手量了量石床到下麵爐膛的厚度,隨後掀開了床上的被褥,露出了不甚光滑的石板,看得出來是自己燒製堆砌的。床的一角有一個不甚明顯的石製旋鈕,她敲了敲石板,隨後毅然旋轉了旋鈕。“刷”的一聲,石板中間豁然洞開,露出一個長方的暗格來。艾穆就躺在其中,昏睡不醒。看起來,又是昏迷了。


    嶽瑟訝然看向楓靈,楓靈長長舒出一口氣,似是放下一樁心事。隨後,她馬上抬頭對嶽瑟說:“二當家,現在隨楊某去抓人。”話音未落,就拉著嶽瑟衣袖出屋。


    一行人趕到憐箏住處時,不由得被眼前的場景驚到,隻見三隻碩大而奇怪的飛獸,正在攻擊田謙惜琴等人。那怪獸大如鷹隼,展翅如連蹼,翼間有膜,爪間鑲嵌著金屬指爪,頭上戴著鐵質麵具,身上覆毛。四人均執劍抗衡,竟然傷不到那些怪獸分毫,反倒是每個人身上均被怪獸抓傷掛了彩。


    楓靈瞬間變了臉色,拔出佩劍就要上前,卻被葉照攔住。葉照眼中含笑,玉指輕搖,叫楓靈稍安勿躁,免得誤傷自己人,旋即一雙玉手輕輕巧巧地向外一甩,手中暗器迅速飛向其中一隻怪獸,一把葉形奪命鏢約有三十個,悉數落在那怪獸身上,將其打落。嶽瑟甕聲道:“六妹好浪費——”話音未落,嶽瑟向另一隻怪獸拋去數顆石子,顆顆嵌入肌膚,使其直接斃命。


    剩下一隻似乎見勢不妙,展翼欲逃,田謙立刻將手中劍狠狠扔出,意欲將其釘死,沒成想從一旁橫裏飛出一把刀來,將他扔出去的劍打落。那怪獸在空中盤旋一周,悄無聲息地振動翅膀,盤旋落下,落在房子對麵草叢中。眾人把目光移過去,這才發現,草叢中站了一個人,那怪獸落下,正是落在了那人的肩膀上。


    楓靈來不及上前問自己的幾個人傷勢如何,向草叢中的人高聲喊道:“你逃不掉的,我今日私自叫艾老大偷偷改動了山上的機關,你下不了山,楊姑娘。”


    房前小小的空地很快擠滿了人,一盞又一盞燈籠照亮了整個場地,也照亮了那一動不動的人的模樣,是默兒。


    ……


    艾穆醒來時,是第二天正午。他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眼前的身影從模糊到清晰。他扶著頭慢慢坐起來,迷茫地看著一屋子的人,眼神迷茫。


    “啊,二兒,咋這麽多人看我困覺撒?”他不明就裏地看著嶽瑟,希望從他那裏得到什麽答案,嶽瑟隻是看著他,歎了口氣,隨後轉頭看向楓靈,一屋子的人都看著楓靈。


    “唔,貓公子,這是咋迴事?”艾穆意識到楓靈那裏有什麽有趣的答案,眨了眨眼睛,看著她。


    楓靈麵色沉靜,和艾穆說道:“艾老大,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坐著的地方,叫什麽?”


    艾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石床,道:“這是床啊。”


    楓靈搖了搖頭:“大當家,這個,叫做炕。多見於北地,你是北方人士,故而來了這裏憑借印象複原了在北地居住時候的炕床。”


    艾穆恍然:“呃,如此,你們是來看這炕的?若想要,我給每人的房間都造一個好了。”


    楓靈微笑,拿出一物給他看:“你可識得這個東西?”


    “這不是我隨身的刻刀麽?我怎麽會不識。”


    “你的刻刀木柄為山形紋理,質重而硬,乃是幽州所產橡木所製,所以,大當家,你是幽州人士。”


    “什麽?”艾穆大張著嘴,不知所措,“我是幽州人?”


    楓靈點點頭,伸出一隻手來,在艾穆眼前輕輕下壓。


    直到艾穆眼皮微沉,情緒更加平和,她才繼續說道:“嗯,此木產於幽北、滇南,而你是北方人,自然是幽州人士——這刀柄上刻著八個字,大當家你可知是什麽意思?”


    艾穆搖頭道:“我知道是說不通的八個字,說什麽‘橫琴待鶴,昭昭相傳’,我完全不解其意。”


    楓靈道:“這是一個字謎,大當家,‘父居左為昭,子居右為穆’故而這第二句,昭昭相傳,含著一個‘穆’字,也就是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艾穆一愣,“對啊,我是叫穆,我是艾穆,我知道。”


    楓靈搖頭,道:“你是名為穆,但你不姓艾。”她拿了一張紙,在上麵寫出“橫林待鶴”四個字。


    “橫林,隱著一個‘木’,而‘待鶴’指代的是‘鶴’形的字。”她頓了頓,遲疑著寫下一個“昜”字。


    她抬頭看著艾穆,一字一頓地說道:“楊,穆。”


    眾人皆是倒抽了一口冷氣,等著艾穆昏過去。孰料,艾穆呆呆看著紙上的字,半晌沒有言語,許久才結結巴巴念出:“楊、楊、楊、穆。”


    他沒有暈,而且念出了他忌諱了多年的字,這出乎所有人意料。楓靈暗自舒了一口氣,把懷裏的藥瓶鬆了鬆——這瓶藥是將之前陸茗給憐箏的那種嗅香濃縮了十倍提取出來,是這幾日她逼著隻學了皮毛的憐箏提煉出來的。三日前有試著用五倍藥再次叫醒過艾穆,故她一直帶著這藥瓶,防止艾穆昏倒。


    “其實,大當家你也不叫這個名字,你原來,叫穆棲寒。”楓靈又在紙上寫下這三個字。


    “穆棲寒……”楚生忽然驚唿起來,“我怎的就沒有反應過來,大哥這麽喜歡將山下客店改名‘棲寒’。”他輕輕合掌,懊惱不已:“是了,是了,原來是穆棲寒,也隻能是穆棲寒……我居然沒有料到……”


    嶽瑟麵色沉靜地看著艾穆——穆棲寒的麵色一點點褪去顏色,變為紙一樣的蒼白。他嘴唇顫抖著,咬著牙咀嚼著那個名字:“穆棲寒……”楓靈再次伸出手來,輕輕下壓,撫平穆棲寒臉上痛苦的紋路,緩緩講述起自己所了解到的所有前緣。


    隆嘉八年夏,幽北大賈楊沂為長女招親,招郎入贅。因自家以木材生意起家,故出題,可製飛翔木鳥者,可得佳偶,繼承楊氏家財萬貫。因楊尚文與楊沂同在一個族譜上,按著順序,楊沂比楊尚文還要大上兩個輩分。故當時楊家招親驚動整個幽州,其標新立異之題目也使得當年的幽州匯集了天下能工巧匠,不止為招親,更是想見識一下,誰能做得出這會飛的木鳥。楓靈記得次年的幽州修建了蓄水池以防春旱,也是拜那次招親後定居在幽州的諸多巧匠的才能所賜。


    彼時楓靈年紀尚幼,因著父親是太守的緣故,也曾親自觀看招親的盛況。她隻記得遠遠地看到擂台之下有那麽一個眉目普通的男子,將一隻木鳥輕巧地拋向空中,木鳥振翅盤桓三周,平緩地落地。她也記得,那個人,那時候叫穆棲寒。爾後的事情她並不知情,她正跟著楊四修習內功,兒童心性,被更神奇的輕功吸引過去了。


    後來抱得美人歸,順利成為楊家女婿的,正是才華橫溢的穆棲寒。穆棲寒入贅之後,易姓更名,改為楊穆。楊沂特地擇取上乘精鐵、硬質橡木造了一把刻刀送與這即將承襲家業的半子。


    這實在是一件一舉數得的好事,幽北楊氏也因此名噪一時,楊氏家業也更為興旺起來。然而,好景不長的是,不到三年,隆嘉十年的臘月十五,楊沂一家居然全部死在了一場離奇的火災之中,燒得屍骨不全,隻能辨認出楊家長女——楊念的屍首。更為離奇的是,驗屍得知她是被人用利器所殺。這成了一時的懸案,而後旁係的外戚為爭奪家產勾心鬥角,楊家也就此敗了。


    此案震驚一時,時隔一年楚生遊曆至幽州,也將此事記入了《幽州誌》,彼時他未多想,加上後來一直各處遊曆,也就漸漸淡忘了此事。楓靈本隻是記得“穆棲寒”這個名字,故專門查了楚生的記述,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楚生側目看著嶽瑟,見他仍是一臉平靜,不由得低聲詢問:“二哥是不是早就知道老大是穆棲寒?”嶽瑟沒有答他,沉吟一陣,向楓靈道:“你繼續。”


    楓靈看向穆棲寒,問道:“大當家,你現在可想起了什麽嗎?”


    穆棲寒緩緩抬起了頭,目光迷離而淒楚:“是我,殺了她。”


    除了楓靈、嶽瑟和楚生知曉穆棲寒背景,其餘在場眾人均是一愣。楓靈知道他指的是他的發妻,楊家長女楊念,不由得幽幽一歎:“你全都想起來了麽?”


    穆棲寒眼神空洞:“是,我酒醉之後失手殺了她,用的,就是我的這把刻刀。”他輕輕撫摸著用了多年的工具,“待我清醒後隻看到身邊躺著她的屍首。”他笑得慘然,“我全都想起來了,怪的是,我怎麽會忘,如此刻骨銘心的事,我怎的會遺忘……”他驟然撐著頭,揉散了發髻,目光變得狂亂。


    楓靈再度靠近他,伸手覆在他額頭上,沉聲道:“你會忘,是因為,楊思。”


    穆棲寒沒有暈過去,他抬頭定定看著楓靈。


    “一直以來,我們隻知曉楊沂的長女楊念,而忽略了他的小女兒。根本沒有任何有關於她的記述,而這個‘楊思’卻成為了你這麽多年的心結。所以,問題很明顯了。楊沂的小女兒,就是楊思。”


    “二當家說曾經把你逼到聽到‘當家’二字就會暈倒,後來又自然而然地好了。結合當時二當家對你的折磨——”楓靈瞥了一眼嶽瑟,繼續道,“你是因為心生恐懼才會對這兩個字如此敏感。後來二當家以兄弟待你,你不再怕二當家,故而這兩個字也就失去了效果,‘楊思’的名字再次成為你心中最恐懼的東西。我想,你對她的恐懼來自你最大的心結。當年,你應該是目睹了她殺了楊念的過程。”


    “二當家說你每年臘月十五會發一次狂,想來是因為當年的慘劇。桃花寨近來常發生血案,每每追查到最後都會查到你這裏。”楓靈的聲音緩慢低沉,“你的刻刀全是血,而你本人也渾身是血,所以二當家以為你又發了狂。大當家,聽到這個,你有沒有覺得有些熟悉?”


    穆棲寒沒有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


    “你是否有當日你清醒過來,發現尊夫人死在你身邊時的驚懼?”


    穆棲寒愣住。


    “我問過以前那些屍體的特點,都是死後才被幾乎斷了頭,而且刀口淩亂。”楓靈道:“姑且我們認為一個發狂的人可以如此規律地每次割完人的喉嚨後再去試圖把人頭割下來,但是,這樣有什麽意義呢?不是梟首,隻是割半。這說明,刀口是為了掩飾原有的傷口——”楓靈一頓,想起了昨夜圍攻憐箏一行人的那三隻金盔金爪的巨獸,心裏禁不住生起一番驚悸,“蝙蝠的抓痕。”


    “每次發狂殺人的人不是你,每次你都被藏在炕板之下。殺人的是默兒養的蝙蝠,所以,殺人的,是默兒,也就是,楊思。”


    說完最後一個名字,她沒再說話,靜靜看著穆棲寒,後者完全呆滯,忽然眼球泛白,昏厥過去。


    楓靈見他昏死的情狀,知道這與他之前的昏厥不一樣,也沒有浪費懷裏的嗅香,直接拎起他領子,狠狠扇了兩個耳光將他抽醒。


    穆棲寒深深吸了一口氣醒轉過來,呻吟一般喃喃念著:“我記得了……記得了……是楊思,是她,她殺了她姐姐……殺了我的妻子……”那失掉的往事曆曆在目,在腦海中重現:他拒絕妻妹的鍾情,他拔刀砍向殺了發妻的妻妹,他在她詭異空洞的眼神中停頓暈倒,他在失去意識前看到一片火海……種種景象衝得他一陣陣地暈眩。這些年他為暈頭症所苦,頭腦有些受損,如今血氣翻湧,直衝上頭,好不難受。


    他忽然感到眼前一抹黑色,再次暈了過去。楓靈沒再將他弄醒,而是麵帶悲憫之色,將他的頭輕輕挪在枕頭上。


    “那麽楊姑娘,你有什麽話說麽?”楓靈轉過頭,目光穿過人群,盯著被綁縛著跪在屋角的默兒。她仍是昂著頭,一言不發。


    “一個成人就算再受驚嚇,也不至於驚嚇得什麽都忘掉。”楓靈似乎自言自語一樣地對默兒說,“我不知道你怎麽讓他失憶的,我想,我治好他的暈頭症,不過,恐怕也把他推到了另一個不快樂的深淵裏。”


    默兒依舊沉默,隻是定定看著床上的穆棲寒。


    “你愛慕他,是麽?”楓靈冷不丁問道。


    默兒眼神移向楓靈。


    楓靈沒有對著她的眼神,側頭向窗外看去。黑白憨厚的小熊在圈裏笨拙地爬著,仍是一副討喜的樣子,她閉上眼,試圖去感受著穆棲寒每天能看到這些自然生靈的愉快心情。


    楓靈緩緩迴過頭又開了口:“我不知道你當初怎麽讓他失憶的,不過,我希望你用你的方法讓他繼續失憶。”


    默兒平靜的眼底蕩起一絲波瀾,一直在一旁負手靜觀的嶽瑟接著楓靈的話說了下去:“默兒,過去種種,老二我不怪罪於你,就當是重新開始吧。這一次,不要讓他那麽痛苦了。”


    一日後,風平浪靜,楓靈一行人整頓好行囊,準備下山離去。


    “何不留在此過了年再走呢?”嶽瑟出奇地溫和。


    楓靈笑道:“不敢再勞煩了,已經耽擱了半月,我們必須要在過年之前進入王都,不然年中封城,我們又要耽擱許久了。楊某還有許多事未完成。”


    嶽瑟不再挽留,隻是叫了楚生跟隨他送楓靈一行人下山。


    到了山下,嶽瑟從山下的馬場裏挑出兩匹健壯的馬,給楓靈的馬車換上,道:“老馬識途,去王都若遇了麻煩,隻要擰擰這馬的右耳朵,它們便能把你們帶到安全的地方去,那邊會有人護著你們。”楓靈詫異,拱手道:“多謝二當家。”


    嶽瑟拱手迴禮:“應是嶽某謝你才是,以此種方式相識,也算是緣分,若不是知曉公子肩負重任,嶽某說不定也會將你扣下來做個當家的——公子此去,一路小心。”


    楓靈跳上馬車,道:“二當家抬愛,楊某就此告辭了,感念二當家仁厚,留下默兒的命。望二當家日後多加小心,楚先生,後會有期,來日與君對飲。”


    嶽瑟微笑頷首,揮手目送馬車遠去,微笑漸漸凝滯,消失不見,化作一聲低歎。


    楚生看向嶽瑟,道:“二哥,默兒——不,楊思,就是那釘子麽?”


    嶽瑟依舊看向遠方,說道:“那楊徹應該是看出來了,所以才叫我多加小心。楊思借口老大愛惜動物,圈養了許多動物在老大門前,那鴿子,就是用來通風報信的。我當初自然是查到了老大的身份,她曉得我惜才,反而會因為他的傳奇背景和古怪的毛病而對他更感興趣。現在坐實了每次鬧事兒的人是她——應是她潛入書房盜取我的機密要件或者通風報信時候被手下人發現了,才會放蝙蝠殺掉他們,再嫁禍老大,她曉得我的脾氣,認了兄弟的人,我不會動。”


    他轉頭看向楚生:“我不能殺她,即使最後鬧得風風雨雨,也隻能殺了那其他幾個知情的小嘍囉,而不能殺她。老七啊,以她不過一個富商不受待見的次女身份,居然學到西域的催眠訓獸的異術,把穆棲寒搞得神誌不清以作為她的背景掩護,又將最蠢笨的蝙蝠訓得如此精靈——她背後的那隻手,沒那麽簡單,走了一個她,誰知道又會有怎樣的釘子打進來?”


    嶽瑟負手向無名客店走去,邊走邊說:“更何況,她這幾年一直因為有老大而沒法施展拳腳,是個沒用的釘子。老大給她做了最好的掩護,也成了她最大的弱點,這樣的釘子,挑明了之後,加以收買,為我所用豈不合算?嗯?你怎麽不說話?”


    楚生看著山上,若有所思:“二哥,老大真是個可憐人。”


    嶽瑟一怔,旋即低低笑道:“所以最後讓他忘了一切算是個好的結果了。老七啊,我若不是忌憚默兒背後之人又何苦大費周折讓一個外人來揭開他二人的往事?你看這桃花寨裏,哪個不光鮮?哪個不可憐?”


    他也抬起頭向山上看去,眼神渺遠。


    而漸漸遠離了桃花寨的楓靈,此刻,也在車上陷入深思。車上無人講話,隻因見楓靈眉頭深鎖。


    憐箏小心翼翼地開了口:“那個——”隻說了兩個字,就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用手蹭了蹭頭,她手上纏著繃帶,是被蝙蝠的金爪撓傷的,所幸那爪上沒有喂毒,隻是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


    楓靈不動聲色地從懷裏摸出一隻藥瓶,坐到她身邊——“該換藥了,那麽深的傷口,留下疤了不好看。”說罷解開憐箏手上繃帶,給她上藥。


    一旁的惜琴見得這番光景,念起前幾日每晚被楓靈偷偷打發去保護憐箏的事兒,不由得哼了一聲,捂著肩膀皺眉吸氣道:“嘶,我這肩上的傷口好痛。”


    楓靈側頭驚疑道:“你肩上有被抓傷麽?昨兒晚上我怎麽沒看到?”話一說完,她自己先一愣,瞬間明白了什麽,扁扁嘴沒有理會一旁惜琴的笑而不語,埋頭給憐箏包好傷口,道:“這幾日為了誘默兒下殺手,將你置於危險之境地,真是對不住。”


    憐箏看著她一陣,忽地一笑:“你還真是客氣,”說著撫了撫楓靈後背,拿出一隻小巧玲瓏的木鳥來,大方地放在她手裏,“拿著玩去吧,別難過了。”


    楓靈一愣,愛笙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聲。


    車廂外的田謙攥緊了手中韁繩,暗暗估算了下行程,看來,再有兩日,就能到達蜀國王都了。


    【桃花寨 下】


    作者有話要說:  楓靈:?


    西瓜:為裸考四級攢rp。


    憐箏:?


    西瓜:為論文攢rp


    愛笙:?


    西瓜:為pre攢rp


    惜琴:?


    西瓜:咱想你了,mua。


    眾:……


    <bgsound src="api.ning./files/grtyxpr0oayz*zyvrvwwzh*8hwczkdrf9gifiyaznvorkbhvz74t9pzdxvzi2a80h9grnm-qkkefqz7kx-zfwe5iuhj2qxel/nainqa-epqaynjyznq$$.mp3" loop="-1">本文配樂:遙遠的旅途


    很不要臉地說一句,遙遠的旅途,比較切合我的更文速度……


    大家,很久不見啊……我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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