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自己的平生之願,就在頃刻之間,全然解決了。容不得再有半點猶豫就應下了這門親事,而且還專門吩咐媒人和親隨,拿著阮鶯時的庚帖到上海的薛公館跑了一趟,送上阮家的誠意,亦不失富貴人家之禮數。這薛家也不含糊,阮家派去的媒人和親隨前腳剛返迴南京,薛家後腳便從上海送來了厚重的訂禮。


    收到價值千金的訂禮後,阮母心下不由得就是一陣歡喜,眉開眼笑道:“這富豪人家就是不一樣,出手便非同凡響!” 說完,撫摩著懷裏的貓兒,覺得蔫歪歪的貓兒都眯笑著眼咧!接下來,阮家便開始馬不停蹄地為張羅阮小姐嫁妝忙將起來。


    對於置辦妝奩這等隆重的事,阮母可花了心思,在不能事事都請示遠在香港的丈夫的情況下,就同兒子商量說:“這妝奩可不能顯得寒磣,我們又不是小戶人家,其他事馬虎點不打緊,但這婚姻大事是要鄭而重之的!”


    阮文甫嘿嘿道:“鶯時和薛公子的婚事,我看已經車成馬就!就看舍不舍得花錢辦事了,主權在您,隻要是您同意了,啥都好辦。”


    “說得倒輕巧!我擔心的是時間,別的事情或早或晚都無甚大礙,唯獨你妹妹的這樁婚事,拖延不得!我看她現在就像一顆熟透的梨子,不盡快辦嘍我這心裏不踏實。”


    “時間沒問題,大不了催催那薛家,應該是可以的吧。不過,也真難得您這麽上心!”


    “喲,不上心能成嗎?從小到大,你們兄妹倆哪件事不讓我這做娘親的上心!別說你妹妹鶯時,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物色個對象了吧,可我現在連影兒都還瞧不著呢!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抱上孫子!”


    阮文甫嘻嘻道:“我這事不急,容我再考量考量。再說了,我既不是豬八戒,又不是沙和尚,拿我比人,也要高一個碼子的;女孩子我也見著多了,哪天要想結個婚還不容易?隻要振臂一唿,那還不站成排成排成排的!”


    “別淨跟我鬥貧嘴,我就瞅不得你那嬉皮涎臉的樣子!依我看哪,人這一生最快樂的一頁曆史,莫過於結婚這件事了!”說著,阮母就生出無限的感慨。


    閑話少敘。阮母的積極勁兒那可是沒得說,出手亦極是闊綽,要說置辦嫁妝這樣的事情讓兒子去籌備就行了,可她非要躬親勞駕。而且怕外麵商鋪店家貨物有失水準,還專門請來了打造妝奩的行家裏手,一時間,阮宅上下丁零當啷的活似一棟手工作坊,那些被請來的手藝專業的金銀匠、刺繡匠、木匠、雕刻匠、裁縫等,把整個宅院折騰得熱火朝天,好不熱鬧。一些製作妝奩的材料堆滿了花圃裏麵的草地,比如從杭州運來的上等楠木,就碼了半壁磚牆。而騰出來供匠人們製作各種嫁妝的房間,一些凳子、竹席、沙發、藤製椅子、小茶桌、花瓶、玻璃碟子、木架子等統統都被搬到院子裏和樓廊下——隻為大家工作起來方便。萬十四姑看到院子堆放的景況,長長短短的花草有一大半被遮蓋和壓倒了,甚是可惜,有些惋歎,但阮母說:“不礙事,等這一陣子忙活過去了,再清理掉,壓毀的花草大不了再種嘛!”一副不管不顧的架勢,下人們倒也樂得清閑,任由那些花啊草的亂長或壞掉。阮家上下,自然是全力以赴為阮小姐打造嫁妝而忙碌。


    阮母不遺餘力為女兒折騰,可謂是費了一番苦心。白天,除了午睡時間,她也不怕鬧得慌,竟吩咐下人拖來一把椅子,板著老臉,兩手抱定膝蓋,坐到椅子上督工。那樣子好像拚了那條命,也決不讓人打馬虎眼。而且據情形看,恐怕即便有武力壓迫她,她也未必放棄監督之事宜;除非實在是犯困了,撅著頭,迷迷糊糊將腦袋撞到椅楞上,她才屈服。


    至於鶯時小姐,盡管大家忙得團團轉都是為著她,精心打造的妝奩也終將歸她所有,但她卻並未從煎熬中解脫出來,仍形同籠中鳥兒一般被囚禁在房間裏,獨自練習飛簷走壁。不過她還真個恨不能有十八般武藝,以便衝破這銅門鐵窗。她盡管有些驚慌不安,像隻困獸,迷惘、惆悵、焦慮,甚至無可挽迴地就要失去理智,但她盡其所能地放出愉悅的表情,仿佛她的心靈正處於一種美妙的狀態。她還讓阮母將打造好的部分妝奩拿給她看,並表現出驚喜和歡欣的樣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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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世歡 第十二迴(3)


    鶯時小姐對那些妝奩愛不釋手的模樣兒,還對一些嫁妝提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議,使阮母暗自高興,覺得女兒終是想開了!阮母也乘機和她套近乎,給她講一些道理,畢竟自己所作的一切還是為著她好——雖說不失私心,但作為一個母親這也不為過呀!誰又不希望自己的兒女奔高處走呢?這樣想著,阮母以過來人的身份,以自認為非常英明的見地,像在講台上麵對一群充滿激情的觀眾一樣,唧唧噥噥,激動地發表了許多豪言壯語,同時乜斜女兒的反應,見她樂於聽講,並沒有露出不耐煩的情緒,自個兒就先有幾分感動:“就是了,什麽廢話也不用說,總之娘親不是把你往火坑裏推……你就等著念我的好吧!”


    鶯時小姐也應和道:“媽!我還不明白您的心思?您都是為女兒好!設想一下,哪個姑娘不願嫁個品貌相當又富貴的夫婿,而願配那一文不名又黑不溜秋的大老粗?”


    一句話說得阮母打起了哈哈,臉上的褶子都擁到一塊去了:“得!得!我就怕你想不通哩!這下你明白了,為娘的就省了一番心!”


    鶯時賠著笑:“既是這樣,您就不用老這麽費心監督著我好不好?我又不是三歲兩歲的孩子了,關在房間裏也怪悶的!我曉得您對我不壞,可我也說實話,難道您願意自己女兒在房間裏活活悶死嗎?”


    阮母沉了臉道:“你說這個話作什麽?為娘的剛落點心,你又說放肆話了!我曉得你呆著膩煩了,但不管怎麽著,你就先受點委屈,也省得再惹出什麽亂子來!再說,要不了多少時日你就自由了,薛家說下禮拜就下聘呐!”


    鶯時暗暗著急,可是拗不過母親,心裏急也沒轍。越是急,越是煩亂,就愈要顯出平靜來。盡管從骨髓、血脈裏,從她那心緒不寧的軀體裏,生發出一種反抗心理,但麵對現實,再粗暴的反抗心理也隻能夾雜著憤懣的痛苦折磨著神經。她默默地壓製胸中的渴望,同時,在感到從她身上產生的那美好的東西將可能被摧毀或覆滅時,她就忍不住顫抖。她蹙著眉頭,閉上眼睛,希望自己的臉龐像死人一樣平靜。


    接下來,她都表現得心平氣和,甚至有說有笑,完全像一個充滿喜悅的即將做新嫁娘的姑娘,仿佛早把之前的心上人拋到一邊兒去了。如此,阮母更是高興得合不攏嘴,臉上飄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非常之滿意的容光,似乎一不小心就要融化成少女的紅暈。阮宅上下,好像隻有萬十四姑老僵著臉,還老在阮母跟前打抖哩!


    但是誰也沒有料到,八月中旬,也就在上海的薛家公子薛讕秋下聘之際,阮家小姐突然失蹤了。


    浮世歡 第十三迴(1)


    阮小姐失蹤了。這下,阮家可就炸了鍋兒!阮母鴨子踩水似的和下人在阮宅上下搜尋了一通,連蚊子也沒逮著一隻,鼻翼翕翕地喘著氣,跳著腳叱罵:“嚇!挨刀的冤家哎……你要鬧出什麽風潮來……折騰你老娘!”


    阮母罵著,一麵跳腳,一麵拍腿,眼看就要喘不過氣來了,又兩手叉住腰,一臉的怒色雖說有些威風凜凜,但嘴唇皮隻管抖顫著,可以看出,她已經氣得十分厲害了。不過,她的怒氣,衣襟底下,也有半肚皮對自己一時疏忽的怨氣。


    原來,鶯時憑著自己的表演,表現出對婚事的積極態度與向往之情緒,使阮母認為峰迴路轉,女兒終是想開了。得意之際,漸漸地也就放鬆了警惕。尤其是最近這幾天,阮母甚至不再給裏間的門房加鎖,覺得沒必要把女兒看得過於嚴實的,也好考驗考驗女兒是否真個迴心轉意。因此,隻在門外稍稍閂了一閂,觀察了兩天,見沒有任何不妥的跡象,午睡時連門閂也懶得插了。誰知,就這麽一次大意,卻讓女兒遁了蹤影!


    再說鶯時,連著數日來“忍辱負重”,終是為了麻痹母親視聽,以便伺機逃出去和月仙會麵:心裏像著了火似的!她掩飾著急不可耐的心緒,違背內心的強烈渴望在阮母麵前裝歡賣喜,而且得十分小心,不讓母親從她流過淚而發腫的眼睛裏看出什麽意圖來。她唯一的心願就是要衝出囚禁她的樊籠。


    她的良苦用心與執著,終於等來了一個絕好的機會。


    這日午間,她從小小的門洞裏,窺探到母親一如既往地躺下了,而關押她的房門並無上鎖也沒有插上門閂!再從焊滿鐵條的窗戶往樓下看,院子裏很安靜,製作妝奩的匠人已經陸續完工走了,隻剩下最後的給家具上漆的幾個木匠,但也遵照母親午睡的規矩沒有發出聲來,下人們(包括萬十四姑)午飯後就圍在餐間打牌、下棋或胡扯瞎侃,爭論的喧響無不壓到最低;隻有門房在院門口呆著,但也隻是心不在焉地在數那地縫裏鑽出來的一窩兒螞蟻!迴頭,再借隙觀望母親時,已經酣睡沉沉,隻怕響炸雷,一時半會兒天上都無以將其撼醒的了,真是天賜良機,此時不逃更待何時!她的心兒不禁“怦怦”亂跳,跳得身上的短袖衣襟都有些抖動,熱血也倏地湧上了麵頰,來不及作過多的思考,她當機立斷采取了行動。


    因為時間緊迫,她沒有換一身像樣的衣服,連鞋都來不及穿,就小心翼翼地推開第一道也是最關鍵的房門,然後屏住氣息、躡手躡腳、提心吊膽地穿過母親的臥室,接著哆嗦著打開第二道門。她的心緊張得像根琴弦,兀自顫個不停,腳筋都痙攣起來,不過謝天謝地——當聽見“哢嚓”一聲悶響,好像心弦斷開了般,阻攔她腳步的最後一道門也終於瓦解了!她克製住激動,捂住胸口深吸了一口氣,就徑自奔樓下去了。光著腳,走過大廳,穿過走廊、製作妝奩的房間,盡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但仍極力裝著若無其事、不緊不慢地從幾個木匠跟前走過。沒人阻攔她!那幾個匠人盡管看著她往外走,可並不知道她就是阮家小姐,更不會想到她一直被阮母禁錮著,隻覺得這個女子好生漂亮而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納悶她怎麽光著腳板走路?


    出了樓門,躲過門房,直奔後院,輕車熟路地翻過圍牆。到了外麵,她才舒了一口氣,仿佛砸碎了禁錮她的鐵箍,產生了一種近似狂喜的短暫暈眩,同時難以言喻的激動使她有一種想哭的願望。有點像做夢似的,幾秒鍾的意識模糊過後,她看了看自己的光腳板,又扯了扯隻在臥房才穿的短襟衣,還來不及發窘又突然想起忘帶錢了。出來得太匆忙,事先沒做準備,而且沒來得及通知月仙,這可怎麽辦?


    不可能再返迴屋去拿錢,又不好直接到戲院的下處找月仙(這大白天的十有###會被人撞上,而且一旦母親睡醒後發現自己不在屋裏,肯定要找來),情急之下,她在腦子裏把相識的人搜尋了一遍,但覺得真正可庇護自己的卻幾乎為零。她急得像跳到岸上的魚,在咬破下嘴唇之際,忽然想起了以前在女校讀書時的一位要好的同學來,心說,不妨去投奔試試,如若實在不行再另作他法吧。計上心來,不容再猶豫,招了輛人力車就直奔這位女同學家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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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世歡 第十三迴(2)


    且說她的這位女同學姓王,名曉靜,家住華僑路的日本領事館附近,父母都是金陵大學的教師。她以前到過王家,所幸還記得路,在穿過繁華而熱鬧非凡的中央大街和中山路,終於找到了王宅。如她所願,王小姐好像專門候著她似的正好在家,在替她打發掉車錢後,兩人便拉著手互訴長短。她們的友誼沒有變,而且許久未謀麵更添了幾分欣喜與親熱。在聽了她的傾訴後,王小姐不僅替她感到憤懣,同時也同情起她的境遇來。


    且說這王小姐,本就是個心甚豁達的新女性,對那種轟轟烈烈的浪漫愛情也是心向往之,尤其鶯時逆於家庭與時世的阻力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深深打動了王小姐,覺得哪怕是不顧一切也要拔刀相助的,便開口道:“好鶯時,你就安安穩穩地在我這裏住著,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還真巧了,我前幾天剛割了個背時的闌尾炎,現請假在家正悶得慌呢,剛好需要人陪陪呢!”


    暫時有了著落,她的心稍稍放鬆了一些。無論如何,王宅眼下還是安全的。王小姐的父母因工作的緣故幾乎常年住校,不經常迴來,而阮母和阮文甫壓根不知道她有這麽一個要好的朋友,一時半會兒他們不會找到這兒來。再說南京這麽一個繁華的大都會,哪會說找就找來。因此她倒也睡了幾個安穩覺,而且一股腦兒把壓抑在心底的私密話跟密友傾吐之後,心情也變得好多了,隻待瞅準機會通知月仙。


    再說阮家上下,可真似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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