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總離開了,荀西叢重新坐下,彎起的唇角已經徹底放平,看起來有些冷漠。


    鄭藍玉去跟同行們打交道了,拿了一手的名片迴來,他也看到那位王總了,詢問性地看向荀西叢。


    荀西叢言簡意賅地道:“我爸的熟人。”


    鄭藍玉一下子就懂了,眉頭挑了起來,“讓你迴去當太子爺啊?”


    荀西叢嗤之以鼻,“不受寵的太子,繼了位也是傀儡。”


    他恨透了這種被人控製的生活,也丟下了對親情的期待,他一直這麽努力就是為了擺脫控製,為什麽要跑迴去對他們低頭?


    荀西叢活了二十五年,幾近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是在受人擺布,如果當初認了命,他將來的人生完全是可以預見的——如無意外,精力旺盛的荀力崢和許佩棠還能再戰二十年,手裏的股權到死都未必會放手,等荀西叢四十歲、五十歲的時候,恐怕還要帶著他們給他挑的妻子,拉上標準流程教出來的孩子,晨昏定省去請安,看他們的臉色行事。哪怕他順利當了集團老大,兩位太上皇也喜歡在背後指指點點,有事沒事就把他叫過去批評一二。


    這不是荀西叢平白想象出來的,因為荀力崢和許佩棠的家庭就是這樣的作風,在當年聚力實業蒸蒸日上的時候,他們作為事業有成的企業家,還要時不時被兩邊的父母叫迴去做工作匯報,反複給他們講做人做事的道理,在外叱吒風雲的荀力崢和許佩棠隻能乖乖地聽著。


    他們習慣了這樣的人生,就把掌控欲變本加厲地投到了下一代的荀西叢身上——


    荀力崢常年不見人影,沒在荀西叢的教育上出過什麽力,可是每次見到他的時候都要把他罵上一頓,對他的學業和性格各種挑刺;許佩棠就更不用說了,從課程到食譜,哪怕不關心也要安排一番,滿意地看著他順從聽話的樣子,一旦荀西叢沒有照做或者沒有做好,她就會冷著臉罵他是個廢物。


    如果荀西叢真的是個廢物,那他可能會躲在他們的羽翼之下,當個任由擺弄的乖兒子,可他真的不甘心啊,他不希望人到中年、心氣盡失的時候,才在那裏懊惱自己的軟弱,憎恨自己的無力,後悔自己年輕時沒有拚力一搏,隻能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過得還不錯。


    背後有家?


    在很早以前,他就是沒家的孩子了。


    ……


    酒店裏的一個套房裏。


    計緋蔫蔫地趴在床上發呆,工作人員都在外頭為她明天的紅毯儀式做準備。


    啾啾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看她心情不好,就借酒店的廚房做了一鍋甜甜的糖水,給計緋端了一碗進來。


    計緋無精打采地爬起來,接過了她手裏的碗。


    啾啾見她吃得沒滋沒味的,不解地問:“發生什麽事了?”


    計緋搖頭,“沒什麽,就是有點感慨。”


    有些人的生命像是樹葉上的露珠,太陽一出來,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甚至沒有多少人發現他們的離去。


    啾啾見她不肯說,隻好給計緋講了幾個八卦,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到了晚上,開完會的荀西叢迴來了。


    他和計緋住在同一層樓,阿酷叫了外賣迴來,荀西叢剛坐下來準備吃點東西,就看到啾啾發來的消息,他想了一下,便端著飯菜去了計緋的房間。


    客廳裏擺了禮服鞋盒化妝箱之類的東西,看起來非常淩亂,計緋的團隊也在裏頭吃著飯,啾啾指了一下沒關門的房間,小聲對荀西叢道:“剛試了禮服,就說要為明天的紅毯餓一餓,什麽都不想吃。”


    荀西叢皺眉,拿起屬於計緋的那份餐食,敲了一下門就進去了。


    計緋躺在床上,正在放空自己,敲門的動靜驚醒了她。


    計緋轉頭一看,慢吞吞地坐了起來,“開完會了?”


    荀西叢把兩個人的餐盒擺在小桌子上,“嗯,吃飯吧,我快餓死了。”


    “哦。”計緋動作緩慢地挪過去,像是一隻樹懶似的。


    荀西叢幫她把餐盒打開,將筷子塞進她手裏,也沒說什麽,他自己就埋頭吃了起來。


    荀西叢是真的餓了,轉眼就解決了半份飯菜,計緋看著看著,就夾起了一根青菜放進嘴裏。


    等到計緋放下筷子,荀西叢看了她一眼,輕聲問:“還是很難受嗎?”


    計緋惆悵地歎了口氣,“說不上來,就是覺得結局不該是這樣的……”


    她想到了最後一次見陳大妹的場景,對方從小暖學習班畢業,腳步輕快地轉身離開,仿佛正在奔向新的生活。


    “老一輩都很重視身後事,怕沒人送行,怕沒人祭拜,陳奶奶就跟我說過希望能有幾個人記住她,讓她不至於做個孤魂野鬼,可是……”


    世間慘事細數不盡,陳大妹的遭遇算不上什麽,因為太普遍太常見了,還容易被人罵上一句活該,這點讓計緋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悲哀。


    荀西叢沉默了一下,“她在那個老屋守了那麽多年,就為了等兒孫迴來讓她看上一眼,現在她把家裏的東西都分了,隻帶走了一張在黃泉路上禦寒的被子……藍玉說得對,萬般執著,一念放下,也沒什麽好遺憾的了。”


    “她這一輩子……”計緋陷入了迴憶裏,陳大妹曾經蒼白地描述過她的人生,“陳奶奶出生在那個最混亂的年代,什麽都缺,什麽都沒有,她從記事開始就在幫家裏幹農活了,天天幹活,還是天天吃不飽。到了十幾歲,父母就把她嫁給同村的男人,連生了三個孩子,公公婆婆一看她生的是女兒,生完當天就讓她下地去幹活了,村裏人當麵說她斷了陳家的後,她隻能繼續懷孕繼續生,後麵又生了四個,隻養活兩個討債的惡鬼……也對,這輩子這麽累,活得太久也很辛苦。”


    荀西叢看著自己的手指,上麵殘留著在拍攝《因材》時被燙出的疤痕,很淺很淺,但就是存在的,“這個世界……總是對一部分人特別殘酷。”


    人間很美,但人世裏有太多的無可奈何,那些無形的束縛捆綁著人的四肢,慢慢地殺死了他們的靈魂,這些束縛不僅難以反抗,還容易將人同化,世世代代流傳下去,最後成了一座難以翻越的巨山。


    荀西叢忽然抬頭,對她笑了一下,“但這個世界以後會變好的……就像是我一樣,對嗎?”


    計緋看著他,良久後,她彎了彎嘴角,“嗯,我也希望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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