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海瑞默了下,道,“人至中年,堪堪中舉,少時妄想,今再思及,隻覺幼稚。”


    “幹嘛這般老成?年輕人,什麽都可失,獨銳氣不可。”李青說道,“還未經事,怎可被磨平棱角?”


    “我……還年輕?”


    “自然!”李青頷首,“還未不惑之年,怎麽也跟老字不沾邊吧?”


    海瑞失笑點頭:“嗯…,確實不算老。”


    又飲了口酒,海瑞嗬著酒氣說:“倒也不至於被磨平了棱角,隻是隨著年歲漸長,深感科舉艱難。”


    李青詫異道:“怎麽,對仕途不感興趣了?別呀,當初可是說好了,一定要做官啊!”


    “做官當然想做官,隻是……”海瑞歎道,“如今我已不再過分奢望進士及第,入翰林……”


    李青打趣:“聽你這話的意思,是不打算參加會試了?”


    “……”海瑞苦笑道,“哪能呢?不參加會試後悔一輩子!我是說……我已不再年輕,不能把時間浪費在科舉上,為之奮鬥過、努力過,無愧於心便也是了。


    再者,舉人也是有資格做官的,雖說起點低,上限也不高,但我以為隻要能為民做一些實事,無論官職大小,都不算枉讀了聖賢書。”


    李青緩緩點頭:“確是這麽個理兒,不過啊,最好還是考個進士功名,哪怕同進士出身,也比舉人好太多。”


    大明的舉人,上限是真的普遍不高。


    “這個道理海瑞自然明白,盡人事,聽天命,不強求。”海瑞輕輕道,“功名雖好,也當量力而行才是。”


    “你的人生你做主,我隻是建議……”李青笑著舉杯,“預祝你明年春闈一舉中第。”


    “借先生吉言。”海瑞舉杯碰杯,飲下酒水,“先生有何打算?難道……就一直這樣做個……遊俠?”


    李青哈哈一笑:“做個遊俠不好嗎?”


    海瑞心悅誠服:“先生心性之灑脫,海瑞欽佩之至。”


    這樣的家世,這樣的學識,卻礙於家長反對,不得踏入仕途……海瑞將心比心,自問做不到如此灑脫。


    “敬先生。”


    “哈哈,客氣客氣。”


    放下酒杯,海瑞問:“接下來,先生還要繼續遊曆嗎?”


    李青微微搖頭:“這些年大多時間都在遊曆,對家人卻疏於關心,我打算稍微歇一歇,準備迴家過個團圓年。”


    “確應勞逸結合。”海瑞含笑頷首。


    ……


    酒局結束,海瑞搶先結賬,李青知曉其脾性,也沒跟他搶。


    主要是這一頓飯也沒花幾個錢兒。


    臨別之際,李青笑言:“昔年,王陽明曾說過一句話——你們以不登第為恥,我以不登第卻為之懊惱為恥。你以為如何?”


    海瑞微笑點頭:“深以為然。”


    李青哈哈一笑,與海瑞分別。


    雖然李青由衷希望海瑞能高中,但客觀來說,就海瑞的家庭條件,以及此地的教育資源……想要考中進士,難度著實不小。


    大明人口兩萬萬,人才何其多?


    可每屆的進士又有多少?


    李青引用小雲之語,也是提前給海瑞一個心理安慰……


    ……


    這些年下來,李青和一眾師弟天南海北的遊曆,雖充滿新鮮刺激,卻難免會生出疲倦之感。


    這期間,隻迴了四次武當山,次次不超過一個月,且少部分師弟歲數也上來了。


    於是,李青便給師弟們放了假,為期一年。


    到時候,李青會再去武當找他們。


    並囑咐他們,這一年時間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繼續這種生活。


    李青給了一眾師弟三個選擇。


    1:留在山上繼續做道士。


    2:繼續跟著他做遊俠。


    3:下山做普通人,過普通人的生活。


    要師弟們務必遵從本心。


    武當山下,李青又是一番囑咐,目送師弟們上了山,自己才返往金陵……


    ~


    金陵,晚秋。


    棲霞山上,早晨微冷,中午溫暖,晚上又有種蕭瑟之感。


    三座小墳包前,


    李青坐在積了厚厚一疊的落葉上,訴說衷腸。


    墓碑早已被枯黃的藤蔓纏繞,看不清原本麵目。


    李青沒有清理。


    不知是覺得藤蔓可以保暖,還是不忍去看藤蔓下的破敗……


    燒紙錢,講故事,悄悄告訴她們,他還會夢到她們……


    太久沒來看她們了,李青不舍離開,就這麽一直待在棲霞山,隻想這麽一直待在棲霞山……


    白霜降,雪花飄……


    李青抖落滿身的雪,下了山。


    路過永青侯府,李青情不自禁,駐足觀望。


    大門是敞開的,李青突然想走進去看一看。


    下一刻,兩個妙齡少女手挽著手,嘰嘰喳喳走出來,洋溢著滿滿的青春氣息。


    李青趕緊轉過頭,低著頭,快步走開……


    威武樓。


    李青點了一壺酒,幾樣小菜。


    酒喝盡,菜吃完,也不見朱厚照的身影。


    輾轉去了小院兒,卻剛好碰到侯府下人正在打理院子,李青隻好再次走開,一個人漫步在大街上。


    金陵城好大,怎麽也走不完,時間好慢,足足走了半個世紀那麽長,天才黑下來……


    小院兒被打理的十分整潔,纖塵不染。


    幹淨到空落落的,沒有丁點煙火氣……


    李青跳院牆進來,沒多久,又跳院牆出去,將門鎖破壞,再從正門走進來。


    次日,天不亮就去了菜市口,買了一大籃子菜迴來。


    等啊等……


    菜都不新鮮了,也不見有人來。


    “一點口福都沒有……”李青罵罵咧咧的自己給造了。


    天象從不固定,拉長時間線,平均總體走低,可總有好有壞。


    今年就挺好,雖也早早下了雪,卻並不算寒冷,水缸隻結了薄薄一層冰,手指輕易就能戳破。


    大晴天,太陽下,暖意滿滿。


    冬至這天,總算有人發現門鎖被破壞了。


    李雪兒推門進來,如霜的麵色在看到李青時,頃刻間融化開來:


    “我還以為遭賊了呢。”


    李青瞥了她一眼,又瞧向別處,繼續曬太陽。


    “啥時候迴來的呀?”


    “嗬嗬,你猜。”


    李雪兒怔了怔,隨即明悟,訕笑著上前,“瞧你,直接去通知一聲不就是啦?”


    李青白眼道:“侯府太大,我哪知道誰在哪兒?”


    “呃嗬嗬……是雪兒不對。”


    “這跟你有啥關係啊?我又沒生氣……搞得跟我很小氣,很愛生氣似的。”李青哼哼道,不拿正眼看人。


    李雪兒:-_-||“哪有嘛,您大人大量,有口皆碑。”


    “……你大哥呢?”


    李雪兒瞅了瞅升高的日頭,道:“這會兒啊,他估計正提著鳥籠,在去梨園的路上。”


    “你不是從家來的?”


    “嗯,這些日子一直在研發基地住,今兒不是過節嘛,便繞了個彎兒,不想你真迴來了。”李雪兒笑嘻嘻道,“我這就迴去,讓人通知大哥。”


    “先不急。”李青叫住她,“朱厚照那廝呢?”


    “今年又連著開了兩家分店,正在忙活呢。”李雪兒道,“為老二、老三開的。”


    “這樣啊……”李青緩緩點頭,隨即露出欣慰的笑,“這熊孩子……總算是長大了啊。”


    李雪兒好笑道:“都多大人了,不能一直熊孩子吧?”


    說著,去客堂搬了張椅子,在李青邊上坐了,學著他麵朝太陽,享受暖陽。


    “這次迴來,總能多待一段時間吧?”


    李青“嗯”了聲,輕輕說道:“小浩他……也老了啊。”


    李雪兒默然少頃,安慰道:“大哥他心態年輕,精氣神兒也不錯。”


    “咋?這是嫌我礙眼,想攆我走?”李青心氣兒一直不怎麽順。


    菜都不新鮮了,都不見人來。


    “……”李雪兒白眼道,“我們都巴不得你一直留在金陵,哪也不去呢。”


    李青嘴角勾了勾,清了清嗓子,道:“一直留在金陵不可能,不過,這次可以久住一些時日。”


    李雪兒喜笑顏開。


    這一笑,皺紋更深了些,鬢邊的白發在陽光映照下,有些刺眼。


    李雪兒早就不年輕了,時下隻是一個精氣神飽滿,又十分精致的小老太太。


    李青欲言又止,終是沒說出“你也老了”之語。


    “對了,李信他現在就在家,且已經知道了你的事。”李雪兒說。


    “知道就知道了唄,反正那麽多人都知道了,自家人沒必要特意瞞著。”李青不意外,也無不喜,“這事兒,我早前就答應了你娘,不過,可不能大肆傳揚。”


    李雪兒明白話中深意,點點頭:“都明白。”


    “嗯。”


    “要不要讓他過來一趟?”李雪兒問。


    李青沉吟了下,反問:“你覺得呢?”


    “我覺得該過來。”


    “那就讓他過來吧。”李青點了點頭,轉而道,“這都半晌午了,今日就算了,明日再一起聚一聚吧。”


    李青伸了個懶腰,道:“來,讓我檢查一下你的修行成果。”


    “我可沒落下過。”李雪兒遞上手……


    “怎樣?”


    李青收迴了手,哼哼道:“一般般,勉強吧。”


    “嘁,當誰都是你啊……”李雪兒眼珠轉了轉,“要不,你多幫幫我?”


    李青嗬嗬道:“就你這點道行,不幫能行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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