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宴平來見妹妹,顯然不是為抱怨自己的事情,而是另有問題:“四娘,你迴來之後,看著就不大高興,是在外麵遇到什麽事了嗎?”


    “瞞不過阿姊的啊。”姬無拂撓撓頭,斟酌良久迴答,“我親手殺了人,殺人隻是一瞬間的事,我殺了十個、百個,當場已經麻木了心腸。可我總是忍不住去迴想,想他們死前濺在我衣襟上滾燙的血,也想刀柄下不斷流淌的血。我不後悔,卻有些傷情,不是為死去的流民兵,是為我自己。”


    “你總是想對勢弱者伸手相助,即便手中做出了更正確的選擇,心裏還是放不下吧。”姬宴平側首瞥她,“這是虛偽,且是麵對自身的虛偽。”


    姬無拂道:“阿姊,不要說得這麽難聽且直白,我會傷心的。”


    姬宴平坐起身,抬手撫過妹妹眼瞼、臉頰,猜想妹妹為此留下過的淚水,無聲歎息:“世上最大力的人,麵對成千上萬的溺水者,伸手去救也要被連帶下去溺死。四娘,不要迴頭,你要向前看。救是救不完的,語言也蒼白無力,你要做離開弱水、離開濕岸跑向遠方的人。她們看見了跟著你跑,才能獲救。四娘,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這是來自最信任的人肯定啊,姬無拂感到安心。


    姬宴平難得有空歇息,不多時就靠在姬無拂手邊睡著了。姬無拂注意到後,也躺下來,偷偷比劃了一下身高,心滿意足地發現自己已經比三姊長得高了。三姊又比前麵的阿姊們都要高一些,現在這一輩長得最高的就是她了。


    天高雲闊,有大雁成隊結伴飛過,大雁的飛翔會為同伴減輕風的壓力,人奮進時帶起的風,也會吹幹同伴臉上的淚水。


    第267章


    姬宴平睡醒之後, 當著姬無拂的麵兒對謝大學士大力批判:“你就是上謝吏部的課上多了,學了些毫無用處的仁義道德迴來。你就當是前頭幾百年裏讀《女戒》讀傻了的那些人把女人的德行都修玩了,你隻管痛痛快快地去玩、去樂就好。”


    兩人都有正職在身, 再消磨小半日, 便各自迴去修整,掐著點踩著清晨第一縷紅日光去上早朝。


    皇帝對姬無拂突然的決定也未表露任何意思, 在姬無拂選定的半個月後, 詔書落到裴家與謝家的宅院, 為女兒補上一道麵子, 親王孺人正五品並不算虧待。


    接下來的三個月裏,姬無拂恢複了日常上朝的生活。姬宴平選了一座位於修業坊的宅院作為妹妹納孺人的賀禮, 修業坊中居住的多是達官貴胄, 先淑太主之子王璆、溫太主、以及端王府俱在修業坊, 在宋王送出手的王宅臨近還有一座女道士觀。


    秦王長史代表秦王前往修業坊的王宅查看了一圈,確認沒有任何違製的建築後,修改了布局, 分內外之後再在內宅分出左右。這座王宅的後院將是秦王兩位孺人謝氏、裴氏的居所。


    能進秦王宅參加宴樂的人裏聰明人才是少數,任誰也看出秦王對孺人的滿不在乎,不過, 成家代表成人,先成人成家再立業是傳統, 即使這是從男人的周朝開始的傳統,被代代傳頌之後,也成了牢固的約定俗成的規矩。


    姬無拂的不適正來源於此,而姬宴平的不在意則來自她對後院男人的無視。姬無拂尚且會將眼中所見的每個人當做“人”來對待, 但對姬宴平來說,容貌身段各有千秋的男人和她的痰盂、水盆、浴池全無區別, 養這些男子需要花銷,就像她的浴池需要專人打理。至於所謂的關切、體諒,這些和老夫子滿口念叨的聖人言論一樣,是左耳朵進右耳多出半點不留痕的。


    外頭紛紛擾擾的流言,隻要姬無拂有心就不會興起,她不在意男人的風評,這些流言也就不會進入她的耳朵。謝大學士和老裴相的為人是她所信任的,既然是她二人的孫輩,料想謝氏和裴氏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姬無拂這般坦然地與皇帝交代:“雖然我不明白為何我一定要婚娶,但既然是遲早要做的事,我也就沒有反對長史的安排。這事不因外人緣故,本就是我有此心,王宅內才能順利安排,我是想要的多,所以總有些不甘願而已。”


    敢在皇帝麵前大咧咧地承認自己別扭又貪婪的,也隻有深受愛重的孩子了,因為知道母親絕不會拋棄自己、身後永遠有人托底,所以言行毫無顧忌。


    皇帝又能對年幼的孩子說出什麽苛責的話語呢?這個孩子來得晚,又額外的懂事,隻是偶爾有些出格的行事,做母親的既然做不到阻攔,就隻能縱容:“不過是兩個男人,不喜歡就好吃好喝養著,不要讓你的兩位老師傅寒心就是了。這也值當你專門來與我說麽?若有旁的什麽事,一並交代了吧。”


    姬無拂於是又高興起來,往皇帝右手邊坐下,擠開冬嫿殷勤地磨墨:“還是阿娘懂我,我就是有些放心不下福州的事,想求阿娘許我往福州住幾年……”


    皇帝不是很想答應:“幾年?福州民風野蠻,你去賑災便動了刀兵,連安危都不能保證的所在,我是不能放心的。”


    “我是想在外麵多住幾年,但並不都在福州,我隻是想先在江南各地方走訪,過幾年再去關中……黃河之地我也十分向往。晉王在外遊曆近二十載,淑太主之子王氏小舅舅也在江南長住十餘載,我如何就不能?在阿娘的治下,我隻會平平安安地迴來。”姬無拂越說越順,毫不客氣地拿過晉王和王家小舅的例子來用。


    皇帝半個字也不樂意聽,一句話就把女兒的嘴堵迴去:“你讓人千裏迢迢跑到什麽新州取迴來的紅薯藤已經種下,再過兩三個月就能見果實,你誇得天花亂墜,耗費無數人力物力,卻連迴響都還沒見。水力紡車也在選新址,你舍得現在就出遠門?”


    那……姬無拂肯定是不舍得的。


    既然紅薯已經帶迴來的,玉米和土豆也不會遠,或許大筆大筆的黃金近在眼前。而且她還讓往南的商隊留意占城稻,這些都是實打實的寶貝,不親眼確認,姬無拂當場閉眼都不是很甘心。


    姬無拂麵色上的遲疑落進皇帝眼中,她笑道:“你先安心在這兒待著吧,先過幾年再說。”


    姬無拂果然說不出反對的話:“那我先等這些東西有了結果,那阿娘是答應了我,再過些年許我出門去玩的。”


    “你啊,去的地方一個比一個荒涼,卻說是要去玩。”皇帝抬起手,目光所及是女兒坐下依然挺拔的身軀,最後手掌落在孩子肩頭,輕輕拍了拍,“孩子長大總要去飛翔的,你要做鴻鵠,我怎麽舍得反對。”


    姬無拂停下手中研磨的動作,笑道:“阿娘明知我所作所為諸多是白費力氣,依然縱容,而我樂在其間,總有阿娘為我善後,怎麽不是玩樂呢?”反身抱住了皇帝,靠在母親的肩頭,笑得開心極了:“阿娘真的認為我有鴻鵠之誌嗎?”


    皇帝不禁也笑:“阿娘是天子,所見所言,不會有錯的。”


    姬無拂埋首在皇帝脖間,眼前是梳攏的、烏黑的頭發,她的阿娘正在逐漸老去,但蒼老的年歲從不是她身上的缺陷,而是她越發英明睿智的象征。


    徽猷殿的門在姬無拂眼前敞開,她昂首闊步做出去,天地在她麵前展露,巍峨高大的宮殿磚瓦上遍布的終於不再是陰雲。姬無拂邁出一步,就能多看見一分光明,行走在宮道上的每個人臉上的笑容也比過往要真切。


    姬無拂離開徽猷殿,下一個等候皇帝的是工部尚書,她先向秦王叉手見禮,隨後笑問:“秦王今日心情瞧著很好啊。”


    姬無拂也笑眯眯地迴話:“是啊是啊。”


    “近來府上添喜的事兒我也略有耳聞,到時候也不知道能不能去府上飲一杯喜酒啊。”工部尚書在心中把最近發生的事兒轉了一圈,找了個比較靠譜的試試水。


    姬無拂也不反駁,笑容不絕:“當然,到時候一定把請帖送到府上。”


    寒暄兩句,內官便出來傳喚工部尚書,工部尚書便向姬無拂告辭。兩人朝著全然不同的方向前進,姬無拂雀躍地幾乎要跳起來,歡快的步伐能讓任何人都一眼看出秦王難得的好心情。一路上誰來搭訕,姬無拂都麵帶笑容地迴複,許出去不知道多少請帖。


    進了刑部衙門,受秦王好心情感染,刑部官吏也放鬆下來,手中政務飛快地處置而過。這些年大周大部分地方的情況都是相當不錯的,刑部在過了某些特殊時間段後,需要處理的事情就會保持在一個標準的清水衙門。


    手頭空閑下來,孟予也問:“秦王今天撞上什麽好事了?”


    姬無拂道:“孟師傅猜一猜?”


    “我猜?”孟予唇角微微上揚,“秦王方才從徽猷殿出來,無非是從聖上處得了些不得了的承諾吧。”


    皇帝對小女兒的縱容舉世皆知,在各地宗親被不停地撈進新都住進十王宅的時候,唯有秦王還能奔赴各地四處撒歡。在妾臣看來,這其中或多或少有一些來自皇帝補償意味,畢竟皇帝將儲君先後許給了長子和次子,宋王也頗得重用,唯有親生的幼子總是抽離在外,便是在刑部也由孟予做主,不像是個大權在握的親王。


    “嘿嘿嘿。”姬無拂對孟媽媽微妙的形容感到滿意,這麽多年,無論是她深思熟慮的方案,還是異想天開的主意,從沒被皇帝反對過,現在更是得了皇帝阿娘的肯定,這可比承諾對她的吸引力大得多,畢竟她從未被皇帝拒絕過。


    放下心結後,姬無拂令長史往裴家和謝家送了厚禮,修書一封告知老裴相親事,並親自登門拜訪謝大學士和裴相,將麵子上的事做足了,再與裴氏的伯母裴相商議,讓年長兩歲的謝氏先進門,明年再迎裴氏。


    裴相一概應允,生在這一百年是女子幸事,而男子身上那一丁點微小的不平是可以忽略不計的,謝大學士作為受益者,並不會計較自家孫男身上的一點得失。


    兩門親事的締結,能夠為秦王府帶來一些好處,不說別的,至少姬無拂名義上的得力親戚一下子充盈了,她與謝家、裴家的關係也到了前所未有的親近程度。


    這種陌生人之間建立起來的莫名的親密感,給姬無拂帶來一點兒新的困惑,直到某一天她聽人說起遠嫁九黎的公子離世,她才恍然。


    自漢朝和親事起,細究其中,和親的主角到底是皇子還是宮人,實際上並無不同,從這個人被送出國門時就意味著拋棄。而這個背負和親使命的人,承擔的就是名義,是遮羞布,也是人質,更是自我安慰的良藥。


    第268章


    刑部掌天下刑法, 可謂是尚書省六部之中最為清閑的衙門了,且是一清水衙門。除過個別案子需要再審再查,再由刑部議論後再轉交大理寺斷定罪刑, 大多案子大理寺都能處置妥帖。因而大多數的時候, 刑部官員比起戶部官員算是輕省許多。但也因此,每每逢國庫吃緊, 最先削了支度的, 就是刑部。


    姬無拂坐鎮刑部衙門, 蓋因尚未正式受刑部尚書正職, 她並不輕易發言,大部分的工作和章程都是有舊例可以參考, 再者孟予精通法典, 向來有著斷案無冤的聲名, 需要姬無拂親自料理操心的事情實在不太多。


    或許是日子過得太舒心,隔壁臨近衙門的官員終於看不下去了,向皇帝提出了另一項重大的事宜“重修法典”。修法的事情本該早日搬上日程, 但在太子姬赤華主持修書完成大周禮後,接二連三的麻煩延後了這樁更大的麻煩事。而今人人都盯著戶部即將出爐的稅改,紛爭無數, 皇帝也終於打算分出部分官員來重修法典。


    真正讓刑部繁忙起來的,正是皇帝下達的重修法典的詔書。姬無拂原先看太子姬赤華主持修禮時, 整日就是在禮部衙門裏坐鎮,聽聽官員們辯論,以為這也是一樁清閑差事,等真落到自己手裏, 才明白其中的艱難。


    當胥吏第七次來向秦王確認某一處的律令格式時,秦王臉上很難再見到往日的輕鬆和愜意:“我記得這不是前日裏才來問過, 照著之前的樣子不行嗎?”


    胥吏相當為難:“秦王,諸司格式之文各有不同,平日裏也就罷了,既是修法的大事,這上頭差了一丁點,落到不同的人眼裏可以是截然不同的含義,天長日久之後相差可就大了。”


    姬無拂接過胥吏抄錄的書卷,打開仔細研讀兩遍,果真有歧義,閉了閉眼,滿心滿眼的生無可戀:“這種東西也用來問,不該早兩百年就統一律法格式了嗎?這麽多年難道隻有你看了不順心,前麵的官員有一個算一個,都蠢死算了。”


    各地方記載案件具體內容的書麵格式以及有司官員斷案時各有習慣,在這個沒有標點符號的時期,幾個字句的挪動和誤讀,很可能就造成流放一千裏和三千裏的差距,甚至一不留心就是生死之別。


    胥吏習慣了秦王嘴上胡咧咧的,小心問:“那這個怎麽處理?”


    姬無拂翻了個白眼:“你沒看下頭的署名嗎,這是大理寺丞某氏辦的案子,他現在調到禦史台去了,你去過問一遍,問清楚他當時到底是怎麽想的不就好了?實在不成,再問孟刑部。”胥吏縮著脖子,小跑著離開姬無拂視線範圍,出門直奔禦史台。


    使喚走了胥吏,姬無拂推開紙張,提筆沾墨將推廣律令格式的建議寫成奏疏,預備晚些時候上表皇帝。


    人一旦多了工作,心情就不會好。


    姬無拂清晰地認知到這一點,她寬和的好脾氣正在隨著桌案上日益疊高的文書愈發暴躁,尤其下衙前後送來的急事,好不容易熬到下衙,再送點什麽東西來,她能氣得把胥吏啃了。


    對於秦王日益劇增的暴脾氣,刑部官吏明裏暗裏地向孟予說過,都知道孟予從前做過秦王的乳母,能在秦王麵前說得上話。孟予聽了往往付之一笑:“再過些日子就好了。”


    政務是沒有盡頭的,隻有秦王會日益麻木。麻木之下,歪主意一茬接著一茬,沒兩天姬無拂就領了夢湖來幫自己代筆,隻用張嘴吩咐,省了筆下的功夫。


    姬無拂讀背了幾本律法典籍,就以為自己在這方麵算是有所了解的人了,直到麵臨一群淫浸法典半生的人才為一條短短不滿百字的法條爭論得好險沒把屋頂掀了。得虧她還在這屋子裏坐著,不然這群加在一塊超過千歲的十幾個老人能打成一團。


    姬無拂斜靠在長榻上,手肘立在榻上撐著腦袋,欣賞刑部法官氣得臉紅脖子粗、唾沫橫飛,眼見另一位官員將手伸到果盤底下,未免這盤擺盤完美的櫻桃和某位官員的臉親密接觸,姬無拂立刻坐直身體,大喝一聲:“住手!”


    這時節的櫻桃來的不容易,這一碟子還是皇帝讓宮人送來的,要不是當著眾人的麵兒姬無拂不好意思全部收走,早就抱走吃完了。


    秦王氣沉丹田的一聲吼石破天驚,屋內官員愣了一瞬,一齊扭頭望來。姬無拂施施然從坐床上起身,走到櫻桃旁邊,行雲流水地端過櫻桃與這群埋在書堆裏的官員笑道:“諸位繼續,那頭有些事尋我,一會兒我再來看你們。都是朝廷命官,可別動起手來,鄭員外杯中茶水見底了,來人給添上。”宮人應聲而至


    姓鄭的刑部郎中,默默收迴伸向櫻桃的手,沒有解釋自己其實隻是吵口渴了想摸兩個櫻桃吃一吃。但爭論是不可能結束的,秦王一走,屋內的爭執聲再次響起。


    姬無拂抱著櫻桃走出屋子,哼著小曲兒進了隔壁的屋子,長案上確實堆著等待她查閱的文書。姬無拂吃著櫻桃,翻開新送來的文書,都是些大理寺判決之後送到刑部複審的案件。


    姬無拂一卷卷讀過去,把挑不出毛病的放一邊,心有遲疑的待定一會兒拿去問過孟媽媽,將將閱覽完畢時候姬無拂頓住了繼續拿櫻桃的手。


    這一宗案件,似乎有些不對勁啊。


    濮州錄事參軍崔氏用官錢私買馬匹,以絹計算,共貪一百二十匹,大理寺斷三罪,以其中最重的罪名論處,以中私馬為重,判處崔氏削去官職。


    姬無拂就這段律法最熟悉,一眼就看透:“這大理寺新來的寺正做法官不習法律啊,這不隻是以官錢買私馬,該是枉法取受。監臨官貪汙,十五匹當絞刑,便是後來有所寬免,三十匹絹也當絞刑,更何況一百二十匹絹。依照《疏議》:即以贓致罪,頻犯者並累科1。無論從哪兒來看,這都是該當死罪啊。”


    一旁端坐著負責記錄的夢湖立刻把姬無拂的意思記下,不出兩刻鍾洋洋灑灑一片文章寫成,與前頭查閱過的卷宗一起送到孟予那邊。


    隔空挨了秦王一頓罵的大理寺正在臨近下衙的時間打了好大一個噴嚏,他還沒想通是該先去喝一碗熱湯還是添一件衣,大理寺少卿就從外麵進來,遞給他厚厚一遝法典:“年輕人啊,還是得多讀書,你呀最近做事太粗糙,多學多看呐。”


    大理寺正懵懵地接過書,一句句應著,等大理寺少卿離開,才摸著後腦勺為突然增加的工作感到莫名其妙,“我是……哪裏做錯了?”


    時間兜兜轉到十八年的秋日,姬無拂親手挖開泥土,刨出第一批種下的紅薯。同時,刑部又迎來最為繁忙的九月,獄政是刑部繞不過的職責,有了去年的經驗,孟予今年就將此事全盤交到姬無拂手裏。九月之後,秋收也進入尾聲,而十月,意味著累計一整年的犯官犯人要開始出現在鬧市的刑場上。


    涼風至,白露降,寒蟬鳴,鷹乃祭鳥,用始行戮2。大周的死刑隻會在秋後開始,而且每月一、八、十四、十五等等是十直日,禁屠。也就是說,剩下為數不多的日子裏,東市將會很熱鬧。


    除複核死刑名單以外,姬無拂需要考慮的是,是否要親自去監斬。這一年的名單內,有些比較特殊的人。


    第269章


    當初吳王姬若木交給皇帝的名單, 姬無拂隻隱約知曉幾個人名,後來在外奔忙,漸漸就把這事給忘了, 沒想到兜兜轉轉這幾個名又被她在刑部的死刑名單上看見了。


    即便姬無拂知道自己和紙上被批複的宗親不是同路人, 目光觸及姬姓名字,依然微微發愣。


    這世道相當地不公平, 生下來的那一刻不平等、吃穿用住皆不幸運, 兜兜轉轉隻有一樣是人人都要麵臨的, 就是死亡。親王、官員、乃至皇帝都和黎民百姓一樣, 都是會死在鍘刀下、死在絞刑架、甚至某個突如其來的意外……或早或晚,活著的人是無可預料死後的世界的, 人隻能珍惜短暫活著的光陰。


    名單的最後還有一列, 是廣州司馬, 凡是官職爵位高於五品的罪人,會有衛士相隨護衛至刑場。大理寺正在刑場充任監斬官,禦史和金吾衛將軍一旁見證, 而刑部之人實際上是不用到場的。雖然姬無拂確實有心去旁觀,但這是她尚未說出口的打算,不該輕易為人所知才對。


    姬無拂撫摸紙張上的字跡, 笑問胥吏:“是誰來叫我去的?”


    胥吏緊張地握緊袖口擦擦額邊汗,迴答:“這是徽猷殿的宮人傳來的意思, 說是人當見生、當見死。諸王都是去旁觀過的,不過終歸是隨秦王心意,無須強求。”


    “噢……”姬無拂點頭應下來,“既然是徽猷殿傳來的話, 那就去看看吧。別的人也就罷了,單單這個廣州司馬章氏我還頗有些在意, 去送他一程也不錯。”


    “那我就去迴話。”胥吏鬆了一口氣,點頭哈腰地退出屋。


    親手殺人——這在姬無拂親身經曆之前,她也認為是可怖的,但難以克服的不是對手,而是自己的心。可真當邁出那一步,跨過了心中的障礙,奪取一條人命並不會比殺雞更難。


    她沒有殺過雞,卻親手砍殺過人。


    夢湖執筆記下秦王的既定的行程,問:“大王當真要去東市的刑場?”汙穢之地,貴人是不該踏足的。——夢湖黑白分明的雙眼正直白地表露不讚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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