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宮內最大的宮殿——麟德殿時,阿四撞見一隊林將軍帶隊巡查的禁軍。常在宮裏走,彼此都混個麵熟,阿四還能找出其中某兩個比較熟悉的俊臉,是尤熙熙的下屬,被玉照睡過。


    玉照是真的花心,風流之名能夠從鼎都傳到江南最深的宅院嚇死老棺材板的程度。


    阿四聽到這個八卦的時候也很迷惑,一隊禁軍都能隨機到玉照的兩個裙下之臣。那個不知名的小郎怎麽敢認為玉照的孩子和他有關係啊,山裏的猴崽子和他之間的血緣說不定都比玉照肚子裏的孩子和他更親近。


    阿四用一種惋惜又八卦的神情目送禁軍隊伍,雖然玉照花心,但挑人的眼光還是不錯的,這兩個人單單論樣貌和掖庭精挑細選過的宜春院小郎有的一拚。


    懷揣著“我長大了也挑三揀四,吃一扔五”的心情,阿四往翰林院又邁進兩步。突然,她意識到可以去找尤熙熙啊。


    太子忙,楚王姬赤華出宮開府,都要靠運氣找人,好找的姬宴平啥也不知道。唯有尤熙熙是左威衛中郎將,暫代空缺的左威衛將軍,駐守玄武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而且尤熙熙在消息這方麵,對阿四絕對大方,且無所顧忌。


    最好再問一問,姬若水要釣的魚到手了沒有……


    這次先饒過“小宮粉”一迴,先寄放在翰林學士手裏,下迴再來收她心愛的花。


    阿四從翰林院門前心不在焉地溜達過,讓繡虎跑去叫步輦,識相點快快把小公主送到玄武門,別剛好碰上尤熙熙下衙了。


    第29章


    尤熙熙二十有六即使與美人往來也是為子嗣計, 比起玉照要正經許多,至少和下屬是絕不會交往過密的,她太懂得男人突如其來的忌恨心會帶來多大的災禍, 而玄武門是最緊要的地界, 容不下這種疏忽。


    因此她的帳下多是女人,多是軍戶出身的練家子。


    阿四坐著前後兩人抬的肩輦, 一副小紈絝子架勢走進玄武門的城樓, 當即就被青壯的禁軍們盯住了。她顫顫巍巍地收起搖搖晃晃的短腿, 自覺坐直。肩輦一停, 阿四飛快下輦,拍拍為首的禁衛壯碩的手臂, 嘴可甜:“禁軍阿姊, 你有沒有看到我的熙熙阿姊啊?”


    禁衛想笑但忍住了, 嚴肅迴答:“迴公主,尤將軍此時正在用膳,請讓某帶公主前去。”


    “哦, 好呀!”阿四又拍了拍禁衛身上的甲胄,張開胳膊,亮晶晶眼睛裏寫滿了“抱我走”。


    禁衛將兵器轉交同僚保管, 麵無表情地半跪下抱起柔軟的小公主,默不作聲地在同僚譴責的目光裏抱緊孩子往裏間走。阿四的手臂稱得上一句藕臂, 一節連一節的圓潤,孩童嬌嫩的肌膚落在盔甲上柔軟地陷下一塊。


    是個結實的胖小孩呢。


    小公主豪言壯語:“我以後一定會長得比阿姊都高!”


    禁衛沉悶地迴應:“嗯,會的。”


    簡短的迴答不妨礙公主交談的熱情:“阿姊你是不是也有孩子了,比我大還是比我小啊?”


    “大兩歲。”


    “也是女孩嗎?”


    “是。”


    剛開始禁衛有問必答, 後來發現自己不迴答,阿四也說的很開心, 她就一路保持沉默可靠的外象。


    尤熙熙用膳的地方很近,在城樓上的某一間裏,門窗大開足以一覽周圍人事。她迅速吃完湯餅,以茶漱口一擦嘴,看著下屬帶迴來的粘豆包歎氣:“阿四怎麽來了?繞過整個太液池尋摸到玄武門來,是有什麽事嗎?”


    禁衛將阿四平安放下,隨後告退。阿四沒迴答尤熙熙的問題,而是趴到窗邊發現這兒可以清晰聽見下方的動靜,恍然大悟:“怪不得禁衛阿姊看起來這麽喜歡我,卻忍住不和我談天,一定是因為熙熙阿姊會聽見。”


    世上果然不存在不喜愛阿四的人!


    尤熙熙敷衍地應聲:“是啊,擅離職守是要問罪的。軍規森嚴,阿四要是再說不出個二三來,阿姊就要罰你今天在這裏紮兩個時辰馬步。”


    “才不會呢。”阿四哼哼鼻子,她才不信呢,阿姊都是紙老虎。


    奈何她要依靠尤熙熙得知外麵的事情,隻能表現得乖巧一些,小嘴叭叭:“阿姊呀,你知道最近玉照阿姊家的事情嗎?聽說之前太子阿姊送給二姊的人,又被轉贈玉照阿姊啦。是不是之前在宜春北苑說的那個謝十九啊,我還叫了一句表兄呢。阿兄上次告訴我說他給玉照阿姊的母親求情了,阿兄沒被牽累吧?”


    “奇也怪哉,”尤熙熙揮去衣袖上看不見的塵土,雙手握住阿四肩膀打個圈,“你才這麽一點大,怎麽就滿心好奇這些事兒?聽說你死活不跟著郎君啟蒙,至今《千字文》背不下三句,沒想到記性還挺好嘛。”


    ……大膽,怎麽能說小公主壞話!


    為求八卦,阿四把臉憋得通紅,倔強辯解:“我還小,不讀書。”


    “嗯嗯,不讀書。”尤熙熙把握分寸,也不好把小孩真惹生氣了,提起阿四坐下,“小孩子嘛,多聽點故事好。我還剩一刻鍾時間,就給你講點外頭的故事。”


    然後,阿四的耳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


    玉照確實懷孕了,但她也不知道孩子和誰具體和誰家有瓜葛,她隻要清楚孩子健康活在腹中就好了,哪裏會去費心思想和誰有關。年輕人想的就不如老一輩周到,她被端王壓著迴府寫清楚了這段時間都和誰廝混了,這張名單就是孩子出生後婚配要避開的人了。


    端王八九十歲的人了,即將抱上曾孫,那可是大喜事,晚上和老友多喝了點小酒,不知怎麽就把名單遺失了。這可不得了,捅馬蜂窩了。上頭各個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就算謝十九郎算是被家族放棄,流入楚王後院,那他也是謝家的小郎,貴族之後。更遑論其他才俊了,普通人玉照壓根兒看不上。


    不少家族是老派,絕不許家族血脈流失在外的;再有想要攀附玉照剛到手的王爵的;還有女子發現其中有自家夫郎憤而要求和離的,結果鬧出女子也在外有情人……如此種種不一而足,鼎都上迴這麽熱鬧還是皇帝強行將太上皇從皇位上送進興慶宮。


    老端王再後悔也來不及了,亡羊補牢說是自己物色的才俊,否定了沸沸揚揚的流言。端王就與玉照商議,畢竟懷孕是事實,孩子總不能是憑空得來的,總得有個大概人選吧。大可以先定一個,緩一緩流言,事緩則圓,再做打算。


    玉照不同意,她什麽時候要過臉麵,唯一要臉麵的時候就是在三月三證死親爹,這事絕不能再給自家孩子弄出個勞什子親爹來。她做的可比端王絕的多,她直接在府上辦賞花宴,大宴賓客,宣布:我腹中的孩子是我夢中所得,胎夢十二花神,三月主桃花,可見是我與桃花神之子。


    這事也不算新鮮,講玉照的同時,尤熙熙順帶給阿四講講舊事。往前數幾代時,有一戶楊姓人家,丈夫為官往江南,歸家時妻子有孕,丈夫質問,妻子迴答:是思念過深,夢中交歡得來。1


    無論真假,丈夫認了,此事也流傳千古。


    玉照是孩子的母親,她都這麽說了,別人也無法找出桃花花神來問一問:這是真的嗎?


    這整件事的發展是外人沒有想到的,尤熙熙和姬若水也無所預料。她們本是打算讓玉照的兄弟——被除族改姓崔的崔屏勻迴到崔家去,一個從雲端驟然跌落,又不被崔家接納的人,因她們從中斡旋,隻差臨門一腳就能跨入崔氏門閥的族譜。


    就在兩人以為崔家會因此拒絕崔屏勻時,崔家反過來因玉照待人處事的強硬態度鬆口了,玉照讓他們看見了崔屏勻的利益所在——兄妹關係。


    說來是很可樂的事情,崔九死前他的家人千萬個不舍和怨恨,等這個麻煩纏身的子孫死了,家族卻大大鬆了一口氣,更願意花心力去培養他的孩子。


    人到中年,前途有限,價值飛速消逝,一旦完成了屬於“香火”的任務,他的家族其實也並不多麽樂得替他永無止境地擦屁股。甚至於,崔家時隔二十二年,再一次接納了臨月的新婦身份,由臨月幫襯、照顧崔屏勻撐起崔家第三房。


    說到最後,尤熙熙感慨萬千:“姬臨月這輩子和崔九拉拉扯扯不就是想得到這一份承認嗎?怕是她也想不到,隻要崔九一死,這份認可就隨之而來了。因小失大,也不知道她後不後悔。”


    怎麽迴事,封建朝代這麽開放的嗎?以前讀的曆史怎麽不展開講講,怪不得上輩子我曆史學這麽差。


    阿四聽完嘴巴張成圓形,緩過勁兒來後馬不停蹄開問:“可是,阿兄得到什麽了呢?”


    “得到了大義啊。你阿兄可是他們的恩人呢,既幫崔家勸服姬臨月母子,又幫姬臨月說服崔家,這可是大功德。”尤熙熙翹起嘴角,觀望天色,又開始敷衍小孩,“差不多得了,我難得一點兒空暇都用來哄你了,阿四呢,也該迴去吃晚膳了,不然孟夫人該出來找人了。”


    可她還不知道那個水性楊花的蕩郎是誰呢!


    阿四期期艾艾地抱著尤熙熙胳膊不撒手,“那個被送來送去的小郎是誰呀,是謝家表兄麽?”


    尤熙熙似笑非笑,拒不承認自己有提到這個:“我們阿四隻有一母,是生來無父之人,阿姨之子又隨母姓,阿四哪裏來的表親?沒有,沒有的。”


    至於那個傳聞中楚王和嗣王相送佳話的小郎,是誰又有什麽要緊的?


    僅僅需要這麽個角色引開大眾視線罷了。


    不等阿四再問,尤熙熙高聲道:“來人,送四公主迴去!”


    剛才送阿四來的禁軍穩重地應聲:“喏。”進門抄起阿四就抱出去,動作迅捷如風,引來尤熙熙一陣笑罵。


    等候的垂珠見早早阿四迴來,鬆了一口氣。


    阿四一路坐肩輦,搖搖晃晃地能望見丹陽閣了,才稍微迴過味來。


    在這個皇權至上的時代,尤其是政局平穩、百姓安定之際,想要做點違抗上意的事,是必須要有名義的。一般的由頭還不行,得有一張足夠震懾人心或者正統的旗幟。


    這麵旗幟就像陳勝吳廣起義時打的公子扶蘇名號,很假,但必須得有。而今皇室姬姓,翻遍大周不過數千人,其中九成九都是高祖往上數的旁係了,親近些的不是老的快死就是已經死了。


    最近的皇男就是太上皇的罪臣越王一脈,但他被皇帝親手斬下了頭顱。不過人死的早,血脈倒是不少。一共六子,其中二女四男,二女具在宮中,一為太子,二為王;四男中三個被皇帝封為公子和親迴鶻、新羅、扶桑三國在位的女王做王夫。


    說句好聽的,縱觀史書,不殺仇子且安然養大、甚至作為自己的繼承人培養的,僅此一例罷了。皇帝都寬恕公子們殺身之罪了,公子們出於感激自願為國和親,也很是應該。


    皇帝的仁德,簡直彪炳史冊。


    此外,端王府的成色有目共睹,恭王府中僅有九十九的老王妃,她明麵上唯一的外孫男謝有容還在宮裏錦衣玉食。再有就是太上皇和姬若水了。


    皇帝的皇位是她軟硬兼施從太上皇手裏搶來的,太上皇如今住在興慶宮享樂,外頭是連一隻多餘的蚊子都飛不進。姬若水的好脾氣和糟糕身子一樣出名,實在不是明主的人選。


    有多少人造反是真為了給自己頭上找個主子的?


    大周立國之前,三國乃至南北朝時期,英主一堆堆地出,一片片地死。他們要是樂意臣服於人、做個忠心耿耿的下屬,這天下而今姓不姓姬還兩說。


    正所謂風水輪流轉,就算是阿四,偶爾也會生出一點小心思:阿娘真是英明神武,阿娘屁股底下的座位真是光彩照人,英明神武的阿娘將來會不會把誰坐誰光彩的椅子給她坐一坐?


    能被姬若水勾動的那部分人是池中的魚,垂釣者是皇帝,魚線是姬若水,鉤子上的香甜餌料才是姬若水。謝有容的退隱是雷聲陣陣,崔九之死是及時雨,都是為了方便皇帝瞧一瞧池中浮頭的魚。而謝家小郎之流,不過是一點心照不宣的調劑,水麵上飄蕩的蘆葦,掩人耳目罷了。


    阿四小胳膊撐著臉頰唉聲歎氣,真是令人難過的真相。


    ——所有人都沒有避著她行事,她還能自由探聽所有人的情報,但她卻是最後反應過來的那個人。


    孟夫人自丹陽閣出來迎接:“四娘怎麽垂頭喪氣的?”


    垂珠笑:“尤將軍事務繁忙,玩了一會兒就給我們四娘撅迴來了。”


    “哎呦,四娘可是受委屈了。”孟乳母心肝似地來抱阿四哄,“過些日子,我們阿四生辰,叫陛下放尤將軍三日假,好好地陪四娘玩兒。想吃什麽吃什麽,好不好?”


    “嗯?”阿四湊在孟夫人懷裏嗅,什麽東西好香,熟悉的香氣。


    那點惆悵麵對美食不堪一擊,阿四頓時精神百倍:“好傷心呀,所以,今晚可以吃好多炙肉麽?”


    第30章


    載初三年七月十四, 中元日。


    小孩兒的生日是不大辦的,據說是怕鬼差看見了記掛,早早來收走孩子的魂。皇帝倒不在乎這個, 但她一向不愛大操大辦, 阿四的小生日都是丹陽閣裏開席麵、叫親友關起門過一過。


    這天早晨,阿四扒著小銅鏡數牙齒, 確認自個兒已經長了十八顆牙齒, 得意地挺著小肚子往外走。


    今兒, 她吃肉吃到飽!


    孟乳母一如先前答應的, 令廚下準備了豐盛的肉宴,素菜也做成葷菜模樣, 對付著將阿四哄飽。茶足飯飽了, 孟乳母再把阿四塞進尤熙熙懷裏抱著, 讓玉照和宴平一起陪著玩。


    玉照現在不再是縣主,全稱該是嗣端王,聽起來有點拗口, 但玉照很喜歡。看在她懷孕的份兒上,在場人都樂得逗她高興,連著宮人一塊, 嗣端王、嗣端王叫個不停。


    她的小腹能摸到一點弧度了,阿四新奇地瞅, 悄悄上手摸過,也沒什麽感覺。


    殿中省尚藥局的禦醫每旬往端王府一趟,迴來都說嗣端王身體康健,近期有些嗜睡。料想也是的, 打小吃吃喝喝能跑能跳,從沒受過淒涼的人, 身體怎麽樣也差不到哪兒去。


    幾人脫履坐於丹陽閣的坐床上閑談,沒一會兒,玉照已經有些迷糊了,似睡非睡地靠在姬赤華肩上。


    太子有些擔憂問:“二妹知道端王府上如何?那些不三不四的小郎得先料理清楚,都是些不省事的。”


    尤熙熙揣著阿四附和:“要我說都懷上了,就趁早把那些男的找由頭弄死得了,一天天事多。”


    對於尤熙熙時不時冒出來的危險言論,阿四已經習慣了,她跟著點頭:“是啊是啊,把他們都趕走、趕走。”


    孩子剛懷上就開始爭風吃醋,見天鬧幺蛾子,天知道後麵還能做出什麽事來。


    姬赤華拉過一角薄毯蓋在玉照腰間,迴答:“那些人早就送出城了,郊外的莊子上養著,有願意離開的,都贈金放還。”


    以玉照的風流性,不出半月就把那些人影都記不得了,這幾十號人裏腦子清明的自然陸陸續續歸家去,剩下的人圈住,慢慢查找,總能找到哪個是探子。


    好好一個端王府,竟連主人家手頭的紙條內容都能傳揚得滿鼎都沸沸揚揚,必要徹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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