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左右看了看,確認姬若水和尤熙熙確實不睡在一處。對於一個占有幾百間屋子的人來說,即使結婚後也會有很多彼此獨立的空間,就像皇帝和謝有容,隻要皇帝想,她有一百個方法在後半輩子不和謝有容碰麵。


    但現在畢竟是在姬若水的“娘家”,尤熙熙都不和她在一處,那按照阿四上輩子毫無根據的影視劇經驗,兩人床上交流應該約等於無。


    阿四畢竟是在童言無忌的年齡,當孩子意識到年紀是她的保護傘時是最可怕的。所以阿四大膽發問:“熙熙阿姊呢?你們不住一塊嗎?”


    姬若水雖然不知道妹妹為什麽會覺得房間這麽多,兩個人非得擠在一起睡,但還是含蓄道:“阿姊在另一間屋子休息,我身體不好,夜半時分難免有些事,不方便。而阿姊時常要早起上衙,我總是要睡到很晚再起的。”


    阿四理解地點頭,後知後覺道:“那我是不是打攪阿兄休息了?”


    姬若水柔弱一笑,不否認也不承認。


    那蒼白無力的模樣,一下子擊中阿四若有若無的良心,她手腳並用爬下床榻,愧疚地說:“阿兄好好休息,我還是去打攪熙熙阿姊吧。”說完,頭也不迴地就往外麵跑。宮人抄起地上的鳳頭小履在後麵追。


    “嗯……”姬若水遲疑地望著阿□□風火火的背影,轉頭和內官對視,確認自己無力阻止。


    他錦衾一拉,隻當不知,自顧自睡迴籠覺。


    阿四太知道長輩總是很不好意思對孩子們說一些事情的,所以她的好奇心還得靠自己。幸好長大一些後孟乳母不再亦步亦趨地跟隨,她才可以自由地在宮裏探索。


    她向廊間走動的宮人問清楚尤熙熙的下榻之處,小短手“砰砰”敲了兩下,守夜的宮人疑惑地打開門。


    這宮人人高馬大的,又身手矯健,不是小孩能穿過的人。


    阿四隻能愉快地大喊一聲:“熙熙阿姊,我來找你玩兒啦。”


    就聽得裏頭“嘭”的重物落地聲,下一刻尤熙熙中氣十足地聲音從裏麵傳來:“讓阿四進來吧。”


    這間屋子的排布與姬若水的住處差不多,用具新一些,可能是後來姬若水為尤熙熙特意安排的。熟悉的布局方便了阿四的行動,她輕快地邁開腿,低頭發現腳下的赤色錦襪沾灰,專門讓人繡的白老虎都髒了。


    咦?她襪子呢?


    沒關係,阿四昂起頭進門,在自己家不穿鞋天經地義嘛。


    尤熙熙盤腿坐在榻上潔麵,衣衫寬鬆,領口間能見肌膚起伏。她慵懶地掃一眼鬼鬼祟祟打量四周的阿四,“找你阿兄?他不睡在這。”


    “我就是來找熙熙阿姊的。”阿四確認屋裏沒有可疑人,遺憾地走到尤熙熙旁邊坐下,戳戳尤熙熙的膝蓋,沒吃到瓜開始挑刺,“孟媽媽說,坐如簸箕見客是失禮的。”


    “嗯,”尤熙熙捏捏阿四嬰兒肥的臉頰,“不告而來,是阿四失禮在前。”


    阿四躺的四仰八叉,“阿姊,剛才屋裏響了好大一聲,是你摔跤了嗎?”


    尤熙熙輕描淡寫道:“是個新來的力士被你的大動靜嚇著了,甩了茶碗。”她下巴一抬,不遠處果真有一處地麵濡濕,青白色的海棠碗碎成三瓣,還沒來得及收拾。


    “這樣啊,”阿四信了,“我有個問題想問阿姊,阿姊可以不告訴別人嗎?”


    “什麽問題?”尤熙熙抱臂斜睨小孩,“有些事沒法迴答的,小孩不能知道。”


    阿四糾結片刻,折中問:“小孩可以知道阿兄到底是生了什麽病嗎?太醫都治不好?”


    據說和親當時沒算姬若水,就是因為他生病。可和親說到底,為的是彼此相送的財物,和親的人選隻是一層遮羞布罷了。大周強盛,就是外邦送聘禮來,收到羊馬金銀後,送出去的人又有什麽要緊?


    那麽,到底是什麽病,連和親都不能去?


    尤熙熙詫異道:“原來是為你阿兄來的,鬧出這麽大動靜。這本沒什麽不能說的,隻你別說出去就好了。”


    阿四坐起來指天發誓,表示自己絕對守口如瓶。


    尤熙熙總被她惹得發笑:“這兒是從哪兒學來的奇怪話。”


    “若水幼時也是個淘氣的孩子,隻可惜……”尤熙熙先是歎氣,隨後解釋,“若水本該是女身,是她生身之母心生貪念食用了藥物,帶累她如今不陰不陽,從娘胎裏留下病。”


    轉胎丸?


    阿四震悚,好一會兒才找迴自己的聲音:“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母親。”


    “都隻是人罷了,是人就有善惡。”尤熙熙不認為三歲的幼童能夠明白其中的深意,拎起阿四後背處的衣服,把小人放到地上站好,“好了,既然解答了疑問,就不要打擾阿姊休息了。”


    阿四還沒從中緩過勁兒來,乖乖地順著尤熙熙的話往外走。送履的宮人已經將阿四的鳳頭履放在門外,阿四踩著就往姬若水的方向走。


    怪不得隻有姬若水被皇帝接納了,她本該和姬赤華、姬宴平一樣在毬場、獵場馳騁,意氣風發地穿梭在大周最繁華的都城,而不是如今這樣,安靜地停駐在後院養病的同時,還要與無數食腐的禿鷲周旋,聽他們可笑又無知的“撥亂反正”的大計。


    臨到姬若水門前,阿四才猛然意識到,剛才給尤熙熙端茶倒水的兩個侍從是不是長得有點明豔動人了?


    第28章


    阿四指尖觸到珠簾, 猶疑著沒貿然入內。她再是沒心沒肺,也知道陰陽人一事非同小可。這是一個敬鬼神的時代,身軀上的異樣堪稱詛咒, 一旦被證實就足以將姬若水一輩子打落泥潭。


    可姬若水又有什麽錯?


    姬若水端坐在梳妝鏡前, 手邊放著百寶箱,琳琅滿目的名貴珠寶首飾任君取用, 宮人用手化開口脂和麵藥細致塗抹在姬若水的肌膚上, 從麵容到脖頸再到前胸。鬆開的衣襟處, 半遮半掩地露出一角青色的祥雲紋路。


    院裏傳來陣陣歡笑, 兩個小宮人捧著幾枝含苞待放的桃花進門,見到阿四連忙見禮:“公主萬福。”


    灼灼桃花臥在她們的臂彎, 阿四伸手去抓了一把, 然後順勢跟著送花的宮人一並進入內室。宮人正為姬若水描眉, 他不便轉身,就在銅鏡中衝阿四笑:“怎麽停在外麵不進來?和熙熙阿姊玩的不高興麽?”


    阿四蔫蔫地靠在姬若水肩上,絞盡腦汁找了個理由:“我想玉照阿姊了, 她昨天是不是沒了家人?她母親、阿兄和姓崔的都被力士帶走了,是不是再也不會迴來了?”


    姬若水反手揉她臉:“人各有誌,玉照昨晚不是笑得很歡暢麽?四娘不要擔心。”


    “才不是呢, 就算玉照阿姊達成了她的目的,不代表她不難受呀。”阿四把自己觀察到的小細節告訴他, “玉照阿姊她把自己的手都掐紫了,一定是很難受的。”


    “是,她也難受的。”姬若水含笑應聲。


    阿四注視銅鏡裏那張傅粉施朱遮蓋不住蒼白的臉,擔憂地問:“所以, 她們會死嗎?”


    姬若水是不是也會死的比一般人更早?


    阿四不敢問出口。


    “大約是不會的。”姬若水從宮人奉上的花枝上取下數朵簪在發冠間,又在阿四頭發紮成的兩個小揪揪上各插花兩朵, “陛下絞了崔家九郎,自然要補他們一個孩子,我等會兒就要去給他們求情。”


    “求情?”阿四更擔憂了,不是都說姬若水不討皇帝喜歡,怎麽還主動湊上去吃落掛,連忙勸阻,“那還是阿兄更要緊,還是不要管他們了吧。”


    姬若水儀態極好,搖頭時長發不曳、簪花不動,溫溫柔柔地說:“這是因為阿兄也有所求,並不為難的。”


    熟悉的溫柔,讓阿四記起死了家族大半老頭子的趙家老翁,她沉默著撤迴多餘的憂慮。


    或許,姬若水隻是打算出門釣大魚,而她隻適合窩在瓜地啃瓜。


    姬若水隻能留宮一日,他和尤熙熙臨出門前問阿四:“是我去甘露殿拜見陛下的時候順便帶四娘迴去,還是等會兒四娘自己迴去?”


    “不了,我想三姊了。”阿四滄桑地背過身往隔壁姬宴平住的長安殿走,這地界不適合孩子多待。


    有絞死的崔九和除族的臨月在前,姬赤華封王開府進行的異常順利,她從此不再居住內宮。阿四能找的人進一步縮小範圍,半個月有十天打擾姬宴平,膩歪了一個月,直擾得姬宴平叫苦不迭,求了冬嫿趕緊給阿四找幾個玩伴來。


    冬嫿將這事放在心上,挑時間和皇帝說了,正巧的是浙東進貢的方物1中有兩名舞男,據說以荔枝、榧實、金屑、龍腦香為食物2,很新奇,聽起來就適合給尊貴的上國公主做“玩具”。


    冬嫿親自帶兩名貢人和一應乳香、龍腦香、鬱金香、鸚鵡等物送往長安殿,試圖用新奇玩意消磨阿四近來旺盛的精力。


    兩名貢人身姿纖細白皙,行走間能聞見他們身上的芳香,衣著更是豔麗,發帶金絲冠,飾以五彩細珠。他們粗略學過大周的禮儀,見姬宴平和阿四叩首禮拜:“飛燕、輕鳳拜見公主。”


    邊上的侍從像介紹珍寶一樣地向阿四展示兩人的優點:“二者不食俗物,修眉黟首,蘭氣融冶。冬不纊衣,夏無汗體。歌舞更是一絕,能引百鳥同聚集。公主可要觀賞一二?”


    歌舞不看白不看,阿四下意識點頭:“那就來一段兒吧。”


    確實是美人啦,不過,這看著不像是給她玩的,更像是送給皇帝的吧。


    阿四試圖從合理的角度分析飛鳥翔集的原因,難道是兩個舞男會鳥語嗎?


    旁觀的孟乳母皺眉:“舞態豔逸,實非良家。”


    這可不是孩子該看的東西。


    冬嫿輕咳一聲:“這一雙人是陛下賜給三娘的,至於四娘,陛下預備為她甄選適齡貴女,還需要一些時日。”


    姬宴平才十三歲吧?


    是不是太早了?


    阿四耳朵動了動,克製自己不要轉頭驚動她們的談話,希望挖出更多的消息來。


    長安殿的內官坐直身子,她低聲問:“冬內相,是陛下的囑咐嗎?三娘年輕……這麽突然?”


    冬嫿道:“上月端王府初封嗣王,說來也是喜事,昨日太醫署傳來消息嗣王快有一月身孕了。”


    內官不解:“這是雙喜臨門的好事,和我們三娘又有什麽瓜葛?”


    哪有堂姪女有孕,就給自家女兒賜舞男的。就算陛下著急抱孫,也不該急著三娘,大有太子和楚王頂在前頭呢。


    孟予消息到底靈通些,她已然明白了:“怕是男色上的事,嗣王於這一道上向來有些糊塗。”


    “孟夫人耳聰目明。”冬嫿頗有深意道。


    孟予哂笑:“不過是我出宮探望女兒時聽到一些風言風語,當不得真,還是得聽冬內相道明其中真意。”


    數日前,孟予出宮正是迴娘家替女兒入選伴讀的事兒活動一二,此事冬嫿也知道。皇帝感念孟予對阿四的忠心,是預備允了她女兒的事,隻是其中有些考量不足為外人道。


    冬嫿斂容道:“聽說是楚王府的一名小郎聽說嗣王有孕,聲稱是他的血脈,要去端王府照顧。不是大事,但到底關乎兩家王府的顏麵。楚王將數名小郎轉贈端王府,本以為此事該平息,沒成想再出事端。太子去探望嗣王時,那小郎竟衝撞了更衣的太子。”


    麵對姬宴平、背對著三人的阿四眼睛變得鋥亮,讓她來猜一猜,這小郎莫不是姓謝吧?


    玉照是真不傷心啊,崔九才絞死一個月,她就有孕快一個月了。


    但冬嫿大致說清後沒有展開,轉迴姬宴平的身上:“陛下憂心三娘不加以管束,將來也容易受人引誘,所以讓我精挑細選了最出類拔萃的貢人送來,不急著讓三娘知人事,就是讓她多見見美人,不致將來叫小郎們騙了去。”


    內官的心思全然掛在自家公主身上,若有所思:“這倒也是,今時不比往日了,小郎們沒臉沒皮起來,叫我看了都害怕,更何況單純的三娘呢!”


    “正是如此。”冬嫿頷首,“少年慕艾的年紀,在所難免的事兒。內官多費心思,這方麵要抓緊一些。”看向舞男的眼神意有所指,“都是太醫署調理後,再由掖庭的老宮人經手調教過的,不必擔心。若往後三娘有看上的人,盡可照著來,不必和三娘硬來。”


    隻要將陽精藥絕,自不必擔心孩子年少犯糊塗後難以收場。太醫署自先帝朝就有太醫專精此道,在宮裏有口皆碑。


    內官曾有耳聞,表示受教:“我都曉得了,勞煩內相來這一趟。”起身送走了事務繁忙的冬嫿,緊趕慢趕地安排舞男住處。


    這都是什麽意思?


    阿四的小腦袋裏充滿問號,再次燃起對掖庭的好奇心,但她也很想知道宮外發生的事情。


    這種對八卦的渴望真是抓心撓肝,阿四已經急不可耐了,對眼前新奇的美麗舞男都失去興趣。


    孟乳母可能不會和她說,還是得找阿姊們。玉照最近懷孕很可能不會進宮,讓她想想,有誰會知道又願意和她說?


    阿四拍拍胸口,安撫自己。


    此事得從長計議,為了不露出太多馬腳,就不能太急。


    “阿姊喜歡這兩個貢人嗎?”阿四手肘碰碰姬宴平的腰,好奇問。


    “還行吧,”姬宴平奇怪妹妹的問題,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迴答,“每過幾年各地和外邦總要找些新奇東西送來的,我看著都差不多。”


    賞完歌舞,阿四又把長安殿新得的新奇玩意糟蹋一遍,結束了上午的玩樂。然後走出長安殿的大門準備去前麵的翰林院強搶翰林學士精心養育的“小宮粉”茶花。


    這種名貴又嬌貴的紅十八學士茶花阿四上輩子隻聽過,還沒親眼看過。昨天聽見哪個宮人說那個愛花的翰林學士又和同僚炫耀他的花了,還得阿四去治治他的毛病,告訴他財不露白的道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八十年陽壽換的公主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舍自不甘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舍自不甘心並收藏八十年陽壽換的公主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