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喬隻覺得口裏又苦又澀,無論莊親王是否有謀逆之心,但作為楚暉的生母,莊王妃才是最可憐的人。為什麽男人的罪過總要女人來承擔呢?因為莊親王的一絲異動,因為皇帝的一點疑心,莊王妃就被迫母子分離,天底下最冤屈的事莫過於此。


    楚源發覺她神色異樣,敏感的問道:“你怎麽了?”


    “沒什麽,臣妾隻是覺得後宮不宜幹政,陛下不該同臣妾說這些事的。”連喬扶著他的胳膊,柔柔笑道。


    楚源鬆了一口氣,若連喬因此質疑他狠心,楚源反而會覺得難以應對。他摸了摸連喬的耳鬢,愛憐的說道:“若非你執意追問,朕也不會對你和盤托出。也罷,反正都是別人家的事,你無須操心,安心撫育咱們的孩子便好。”


    他吻了吻連喬的額頭。


    連喬倚在他胸口默默無言。


    她的確沒什麽好說的,皇帝的狠心她一早就知道,對此甚至已漸漸無感;至於莊王妃那頭,連喬雖然同情,卻是無能為力的,朝政上的事她無權幹涉,也無心幹涉,老子講究無為而治,在宮裏生存同樣要無為而治,她若是汲汲營營四處奔走,那就是嫌自己命太長——連喬隻想安安靜靜的混吃等死,而非拯救蒼生。


    孫太後次日就命人接了楚暉進宮,莊王妃大概在家裏拋灑了許多眼淚,可是孩童天真,有時候也近乎無情,些許悲痛都不覺得——連喬站在廊下看著,見那孩子蹦蹦跳跳的跟著侍女穿過禦花園,模樣兒就跟遊園賞春似的。


    孫太後是慈悲之人,自然會好好待這孩子,甚至比他父母還疼愛許多:一飲一食莫不任其心意,愛穿什麽、愛玩什麽就讓下人緊巴巴的送來,縱然一時沒有,也要派人到宮外搜羅;或膩味了福寧宮,就讓宮女嬤嬤們領著他到皇宮四處走動,真把這兒當成自己家裏了。


    一來二去,楚暉過得比在王府還快活十分,連宮人們亦個個都稱讚孫太後的厚愛,這哪像鳳儀萬千的太後,竟比民間的老奶奶還體貼許多呢!


    獨有連喬始終保持清醒的客觀,沒有被孫太後的假意蒙蔽,孫太後若真有點長輩的模樣,何必這些時日都不來看望小公主?恐怕這人做戲做久了,連自己也會信以為真,非但旁人誇耀孫太後的仁德,連她自己都以為自己是菩薩轉世呢。


    連喬收迴腦中的冗冗雜念,看著對麵安靜做針線的映蓉。和煦的秋陽照在她身上,為她周身鍍上一層淡淡的金光,看去倒像個廟裏的神像——縮小版的。


    映蓉抬頭笑道:“姐姐怎麽心不在焉的,是在想莊王妃的事麽?”


    “你如何知道?”連喬詫異。


    “那夜莊王妃和姐姐站在樹下閑談,我也瞧見了,隻是沒好過去打擾,想來是為了小世子的事?”


    連喬點點頭。莊王妃拜托她打聽其中的緣由,最好設法勸說皇帝將楚暉送迴,但這哪是輕易能辦到的事?且其中還摻雜著政治因素。縱然負人所托,連喬也不願為這個引火燒身。


    “姐姐放心好了,太後待世子這樣好,不會讓他吃苦的。”吳映蓉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連喬反問她,“你也覺得太後待暉哥兒很好嗎?”


    “不然還能怎麽著?好吃好喝好玩的都盡著他,張口就是笑臉相迎,就算犯了錯,也絕不打罵斥責,反而是伺候他的宮人要無辜受牽連。這世子爺過得和小皇帝沒什麽兩樣。”吳映蓉淡淡道,“要不怎說太後娘娘會教導孩子呢?再過幾個月,莊王世子恐怕連天地君親師都忘得一幹二淨,就算送迴王府去,也是個不成材的苗子。”


    連喬不得不佩服吳映蓉的辛辣,照她看來也是一樣,孫太後是執意要將這孩子養成廢人。比起苛責打罵,孫太後的手段無疑高妙多了,這樣光明正大的捧殺,試問哪個小孩子能抵擋得了?


    就算莊親王兩口子瞧出這一點,他們也是無話可辯的。太後待楚暉這樣好,心肝肉兒一般的疼,誰還有臉去指責她老人家呢?


    也隻有連喬敢在背後罵一聲老妖婆罷了。


    *


    福寧宮的孫太後不禁打了個噴嚏,對麵的淑妃聽見,忙關切問道:“母後您怎麽了,可是秋涼著了風?”


    說著便看向庭院裏,雖說七月已過了一半,日頭卻仍是明晃晃的照著,隻有在晚上西風涼洌,顯出幾分秋的跡象。


    秦嬤嬤早遞過一張幹淨的絹帕,孫太後擤了擤鼻頭,皺眉道:“哀家的身子健朗得很,大概被這香給嗆著了。”


    孫淑妃知趣的附和,“可不是,內務府送來的檀香一年不如一年,誰知道裏頭有沒有摻假,指不定就有人中飽私囊搜刮油水。”


    孫太後卻不想與她繼續檀香的話題,隻道:“內宮的事自有皇貴妃料理,你安心伺候聖駕便好。若能早日誕下皇子,哀家的心願才算了了。”


    她見侄女兒神情委頓,便知道心中猜測不假,“皇帝是不是多日不曾去你宮中了?哀家早勸過你,權柄雖然重要,可皇帝的寵愛更加要緊。等你生下皇子,那穆氏豈敢與你相爭,何必急在一時呢?”


    孫柔青麵上懶洋洋的提不起勁兒,“姑母這話說得好輕巧,皇上不來,我能有什麽辦法?何況皇上也不止不來我這兒,宮裏姊妹大半都是一樣的,獨怡元殿皇上去得勤罷了。”


    “連氏有個孩子,皇帝自然舍不下她。”孫太後撫膝歎道,“但凡你能生下一男半女就好了,即便不是皇子,是個女兒,也能得皇帝幾分眷顧。”


    “誰說不是呢?”孫柔青幽幽的道。但是這樣的福分,滿宮裏也隻有一個連喬罷了。


    孫太後睨著她,忽然心中一動,“你若是甘願,哀家可向皇帝提議,將連氏的孩子抱去你宮中撫養。連氏不過是個婕妤,你卻位列四妃之一,有個身份高貴的母親,對公主而言不算壞事。前朝亦不乏這樣的先例,就不知你意下如何?”


    作者有話說:


    這兩天有點微感冒,腦子裏暈暈乎乎的,欠下的一更我看能不能今晚還是明早給補上,大家見諒~?


    第46章 教訓


    孫柔青表現得興致缺缺,“臣妾要公主做什麽,讓連婕妤自己養去吧,侄女懶得費那精神!”


    別人的孩子再好,在孫淑妃看來也是養不熟的,何況隻是個女兒,她可沒心思替外人做養母。再說了,孫淑妃性子也頗自負,她就不信自己生不出個兒子來,非得去做吃力不討好的事。


    孫太後默默搖了搖頭,對孫柔青的迴答頗為失望。她這位侄女哪兒都好,就是不夠聰明,須知這宮裏的女人再美,總有凋零的一日,唯有孩子才是製勝的法寶,若將公主抱去合歡殿撫養,自能引得皇帝常來,還愁沒有生下親生子的那天麽?


    但孫太後也知道,強扭的瓜不甜,若硬逼著淑妃去養一個不喜歡的女兒,她照顧起來亦不會當心,皇帝見了更會動怒。


    孫太後心內暗道:到底年輕,不知道利害。她本來有意抬舉,現下隻好作罷,侄女兒畢竟隔了一層,不能和親生女一般交心的。


    孫柔青陪著姑母說了一會子話,正要告辭,忽見一個烏發圓眼的毛頭孩子風風火火闖入,見了她,招唿也不打一聲,直奔內室而去,險些還踩著了孫柔青的一塊裙擺。


    “這便是莊親王送來的那孩子?”孫柔青蹙起秀眉。


    孫太後含笑頷首,囑咐秦嬤嬤道:“世子剛從外頭迴來,恐怕餓得找不著北了,你給送些糕點過去。”


    孫柔青有些不快,“姑母這般寵著他做什麽,仔細將他寵壞了,越發沒大沒小!”


    “就是要寵壞才好。”孫太後笑意幽深。


    孫柔青不解其意,但孫太後不願意解釋,她也就懶得多問了,隻嫌惡的望裏頭瞥了一眼,甩著手絹離去。


    連喬並不知自己悄然躲過了一場危機,隻顧照料剛出世的楚珮,閑暇時則以挑逗皇帝為樂。借著坐月子這個由頭,連喬好歹又令楚源吊足了胃口,眼看著楚源的唇角都起了火癤子,連喬這才大發慈悲讓他近身。


    將近一年的功夫未能成就好事,皇帝自然如狼似虎,在床上的表現令連喬刮目相看,兩人俱得暢意了一番。


    其實連喬對那檔子事並無太大興趣,好則好,不好也沒什麽。大概這就是女人同男人的不同,連喬覺得自己即使沒有男人,也能很好的活下去。可是皇帝就不同了,真正能做到不好女色的,隻有漢哀帝那個神奇的斷袖。


    若皇帝因此離不開她,倒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可是連喬並不認為自己的床上功夫有引人入勝的魅力,所以還是得從抓住皇帝的心入手;何況,□□上的牽絆隻能維係一時,她要做的,是讓皇帝從精神上信任、乃至於依靠她。


    這是一項細活,急不來的,眼下她隻需按部就班的做好寵妃這個崗位即可。


    倒是太後召進宮來的那熊孩子,聽說近日惹了不少麻煩,非但宮中的東西砸壞了不少,甚至許多嬪妃也經他毒手“摧殘”。譬如尹婕妤前日在禦花園散步時,不小心踢壞了楚暉堆起的一個沙堡,那孩子吐了尹婕妤滿裙子的口水,還朝她扮鬼臉罵髒話。尹婕妤氣得半死,登時要去找他理論,反而是太後派來的人勸住了她,說她一個大人同小孩子計較什麽,有失體統,反把尹婕妤教訓了一通,那孩子卻安然無事。


    尹婕妤迴去便恨恨掀了一張桌子。


    連喬聽到別人轉述的這些趣聞時,隻是付之一笑。她早就料到孫太後的溺愛會造成什麽後果,就連田裏的莊稼也還得按時培土施肥呢,孫太後卻放任自流,莊親王世子可不得跟田地裏的雜草一樣瘋長起來了。


    自然,這也是孫太後自己願意看到的結果。連喬一向信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原則,楚暉再熊,隻要不來惹她,她便懶得自尋麻煩。


    這一日連喬自個兒摸索著做了半天針線,覺得有些腰酸背痛,正要喚紫玉拿美人捶來,抬頭一瞧,卻不見紫玉人影,便問綠珠:“紫玉那丫頭呢?”


    綠珠脆生生的笑道:“娘娘您忘了,您才讓紫玉姐姐去浣衣局取洗好的衣裳。”


    但這也去得太久了,已經快一個時辰,浣衣局也沒那遠。連喬便皺眉道:“讓順安過去催催,別跟人爭起來了。”


    宮裏的女人最好在小事上軋苗頭,為了一件衣裳質料高不高貴,花樣新不新鮮都能爭執個半天。非但娘娘們暗裏較勁,婢女們也很有代主子分憂的自覺,絲毫不肯讓人看扁了的。紫玉雖性子和軟,連喬卻也怕她被哪個好鬥的小丫鬟給激怒了,才蹉跎不肯迴來。


    綠珠答應著,忙使喚順安出去。


    這一下又去了半個時辰,等到那兩人歸來時,綠珠瞬間睜大眼,而連喬也霍地從座椅上站起。


    紫玉是被順安攙扶迴來的,半邊胳膊吊著,左腿一瘸一拐,膝蓋和手腕也都擦破,看去傷勢居然不輕。掀開褲腳看時,腳踝上更是高高腫起,青紫一片。


    連喬詫道:“這是誰傷的你?”


    她隻當是被人打的。


    紫玉還想隱瞞,順安早口快說道:“誰不知道紫玉姐姐是娘娘宮裏的人,哪個敢這般大膽呢?這傷不是被人打的,卻與新來的王世子脫不了幹係,那孩子不知犯了什麽渾,在浣衣局的路上撒了不少琉璃珠子,那條路本就濕滑無比,難怪紫玉姐姐會跌一跤。別人摔得鼻青臉腫,王世子反倒在一旁哈哈大笑,看著好不可氣!”


    連喬的眉毛都快擰成麻花了,又是楚暉個熊孩子,偏偏還欺負到怡元殿來了。這種行徑往輕了說是小兒頑皮,若長大了,指不定會形成反社會人格。偏偏孫太後對楚暉縱然到無以複加的程度,旁人既打不得也罵不得,隻能眼睜睜的幹看著。


    紫玉也自知這活寶貝招惹不起,忙道:“娘娘,不怪別人,是我自己不小心。”


    連喬歎了一聲,便讓綠珠扶紫玉進內室躺下,又命順安去太醫院請楊大人過來。


    楊漣匆忙趕到時,還以為連喬又出了什麽亂子,待聽聞是紫玉,他才鬆了一口勁。


    但既是連喬特意請他看診,楊漣自然得打起精神,他查驗一番後說道:“紫玉姑娘的傷勢並無大礙,好好養著便沒事了,但隻這筋骨有些挫傷,還宜臥床休養些時日,粗重活計更不得做了。”


    紫玉急得便要起身,“這怎麽使得……”


    連喬命綠珠安撫住她,勸道:“別逞能了,本宮知道你一片忠心,但也不必拿命來換。萬一落下什麽病根,豈不成了本宮不仁?”


    紫玉隻好老實的躺迴床榻。


    楊漣眸光微閃,“臣多嘴問一句,紫玉姑娘是被何人所傷?”


    如今宮裏皆知連婕妤得寵,紫玉身為連喬的貼身婢女,無人敢不敬她三分,哪個沒長眼的連紫玉也敢打?


    “還能有誰,無非是那新來的莊親王世子罷了。”連喬輕描淡寫的說道。盡管楚暉未必是誠心針對紫玉,可這筆賬不算在他頭上,又能算給誰?


    莫說楚暉隻是一個小孩子,小孩子犯了錯也是得教訓的。何況照孫太後這種管理方法,對楚暉的成長絕對有百害而無一利。


    送走楊漣後,連喬拉著紫玉的手鄭重道:“你放心,本宮一定為你討還公道。”


    紫玉神情頗為不安,“娘娘不必為我操心……”


    “不單是為了你,也是為了讓他們知道,怡元殿的人不是忍氣吞聲的,否則難免有一日欺壓到本宮頭上來。”連喬沉聲說道。


    連喬有自己的打算,知道此事去找孫太後也是對牛彈琴,所以她很聰明的隱忍不發,隻在晚上楚源過來時稍稍提了一句。以楚源現在對她的恩寵,相信這點小事不在話下。


    可是楚源的迴答卻叫她失望透了,他輕輕笑道:“何必同個孩子過不去呢?這又不是什麽大事。”


    說得輕巧,敢情受傷的不是您老人家。連喬心中恨恨想著,卻撅起嘴露出一副嬌態,“陛下就會哄人!您才說會保護臣妾,不讓臣妾被人欺負去呢!現在卻立馬說話不算話了。”


    楚源揉了揉她的鼻子,“紫玉不過是個下人,何至於你為她費這般精神。你若實在憐惜她,朕讓太醫院送些好的傷膏來,再不濟,從你的月例裏撥幾支珠釵賞給她,可好?”


    說罷,便輕輕吻上她的耳畔、鬢角,仿佛是一種安撫,姿勢卻極為輕率灑落,顯得非常漫不經心。


    聽著他那副開玩笑的口吻,連喬便知他根本沒將紫玉的傷勢放在心上。這些自命不凡的貴族,眼裏向來隻有自己,好像底下人的身體和尊嚴都不值錢似的,可以任意踐踏。


    連喬死命捶了他幾下,完全是在發泄心中的憤恨。可是她一介女子能有多大的力道,落在楚源身上就跟撓癢癢似的。


    楚源就喜歡這種小野貓似的欲拒還迎,這令他有一種征服的快感。楚源一手扣住連喬的後腦勺,一手便抱著她圓潤的肩膀向後倒去。


    結果這場不愉快的對話在床上愉快的結束。楚源倒不曾食言,隔日就讓太醫院配了些好的治淤傷的藥膏來,珠花釵環也賞了幾對——自然沒用連喬的月例,而是出自他自己的私囊。


    皇帝玩笑歸玩笑,出手還是極大方的。


    但是這種形式化的安撫並不能令連喬滿意,楚暉是出身高貴的親王世子,犯了錯自有人替他收拾爛攤子,可紫玉不過是一個卑微的底下人,若最尊敬的人都不能為她出頭,她還能依靠誰呢?


    連喬決定親自給這熊孩子一點教訓。


    秋天本不是放風箏的好時節,但凡事皆因少見而稀罕,所以當楚暉瞧見不遠處翩躚飛過的一對蝴蝶時,目光登時便被吸引過去了。


    楚暉今日心血來潮來禦湖邊釣魚,本以為會有大收成,誰料巴巴的坐了半日,非但不曾釣上一尾遊魚,連個小蝦苗都沒撈著,心裏的焦躁可想而知。


    他不耐的扔下釣竿,頤指氣使的問身旁伺候的老嬤嬤,“誰人如此大膽,敢在禦花園裏亂放風箏?”


    小小年紀,學起大人的口吻竟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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