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才發現,七娘離他好遠好遠啊。


    少年微微閉上眼睛,俊挺冰涼的側顏浸在如水的月光裏,掌心的酒壺從指尖滑落出去,最喜歡的桂花醑沿著瓦片骨碌碌滾落,“砰”的一聲砸在地上。


    四分五裂。


    ——


    範岢不知道小郎君躲到哪裏去了。


    他知道這小子是一時無法接受現實,找個地方躲起來了,估計想冷靜冷靜。


    事到如今,這一對兄弟到底該何去何從,範岢也不知道,當年司空救了他的命,留他在府上效忠,所以盡管張府外已經全是禁軍,範岢也依然會堅守道義,全力救治司空。


    他幾日幾夜不眠不休,天微亮時起身去廚房拿藥,正推開臥房的門,就看到少年失魂落魄地站在門口。


    眼睛發紅,額發亂七八糟地耷拉著,還一身刺鼻的酒氣。


    像隻不知道在哪鑽了的髒兮兮的小狗。


    “小郎君?”


    範岢吃驚地看著他。


    少年幽魂地般地杵在那,如夢初醒般,用鼻音應了一聲,腦袋依然無精打采地耷拉著,低低問道:“我阿兄他……怎麽樣了……”


    “大人目前情況還好。”範岢說:“餘毒未清,重傷未愈,加上流產太過傷身,為了大人的身體著想,暫時……我還是用安胎藥穩住這個孩子,之後的事,等郎主醒了再說。”


    “嗯。”


    張瑜沒什麽異議,他想了幾天幾夜也不知道怎麽辦,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在下先去熬藥了,小郎君進去看看大人吧。”


    “嗯。”


    範岢離開了,張瑜在門口失神地站了一會兒,才走了進去。


    然而才走了幾步,他就如被雷擊般,猛地僵住。


    “阿、阿兄……”


    男人正虛弱坐在床上,胸前和手臂都纏著厚厚的布條,衣衫鬆鬆披著,露出大片蒼白的肌膚,墨發披散,雙眸幽深,那張蒼白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靜靜看著他。


    兄長不知道什麽時候醒的,也不知道聽沒聽到方才他和範岢的對話。


    第263章 皇太女1


    張瑜有些不知所措。


    他就僵硬地站在那兒,和張瑾久久對視著。


    空氣仿佛都凝滯住了。


    誰也沒開口。


    張瑜喝了一夜的酒,也沒有想好怎麽辦,根本沒有做好告訴兄長懷孕之事的心理準備,此刻猝不及防撞見兄長蘇醒,連酒都嚇醒了大半,大腦徹底混亂起來。


    少年心髒砰砰跳得厲害,渾身僵硬,尷尬且無措,甚至生出一絲逃避的心思。


    這讓他怎麽說。


    他恨不得奪門而逃。


    可兄長已經聽見方才範大夫的話了吧?他現在再怎麽逃避,似乎也沒什麽意義了。


    少年僵硬地站在那,試圖在大腦內搜羅出隻言片語來,氣氛卻因為這短暫的沉默顯得更尷尬。


    還是張瑾先開口:“杵在那裏幹什麽。”


    他說話的語調一如既往地清冷平靜,卻透著一股濃重的虛弱無力,嗓子發啞。


    說話間,似乎牽動了傷口,眉頭皺得更緊。


    “阿兄……”


    張瑜見他神情沒有異樣,應是沒有聽見範大夫的話,心裏懸著的石頭稍稍放下來了,他抿了抿唇,上前問道:“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少年雖然靠近了,眼睛卻是定定地注視著一邊的錦被,有些不太敢看兄長的眼睛。


    “我沒事。”


    張瑾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醒來時看到的是熟悉的臥房,而不是陰冷潮濕的地牢,便知道一定是弟弟的原因,才讓自己能在這裏養傷。


    其實是地牢,還是府上,皆無區別。


    皆為敗者。


    少年站在床榻邊,看著兄長虛弱病重的樣子,好幾次欲言又止,還是忍不住說:“阿兄,對不起。”


    “什麽?”


    “我不該……和你為敵。”


    張瑾抬眼看著他,雙瞳深深,“那你悔麽?”


    少年怔怔地站著,眼露茫然,片刻後抬眼和他對視著,唇動了動,許久才說:“不悔。”他咬咬牙,知道會傷他的心,卻還是不想說違心的話:“阿兄你依然還是錯了,謀反害的不止是七娘,還有那麽多無辜的人。”


    看。


    這便是他的弟弟。


    正直、坦蕩、磊落、是非分明。


    張瑾自他幼時便反複教他,人活於世,自該坦坦蕩蕩、光明磊落,身處江湖更是少了那些身不由己,他自快意恩仇、一切隨心。


    那些肮髒、惡心、見不得人的,由他來便好。


    張瑾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沉默片刻,又嗓音沙啞地問:“你何時迴來的?”


    在殿上對峙時,他問過這句話,張瑜那時滿心隻有對兄長的怨懟,倔強地沒有迴答。


    這一次,少年誠實迴道:“我……我是在七娘墜落山崖的時候,趕迴來的。”


    “你是如何知道的?”


    “……是霍將軍。”少年抿唇道:“他說七娘有難,讓我去救她。”


    霍淩。


    那個被她貶去修堤的小子。


    看似失寵被貶去地方,實則是故意迷惑旁人視線,讓霍淩得以去梁州調兵趕來京城,順便找到張瑜。


    而張瑜聽聞她遇到危險趕來,正好目睹她被周銓逼落懸崖,他們兄弟之間也徹底有了隔閡。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她真是好算計。


    這一步步,早在很久以前與他柔情蜜意時都算計好了,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與他真心與他在一起。


    ——“你沒什麽好還的,那一劍其實是朕設計的。”


    她甚至連這點事都不瞞他了。


    為他擋劍是假的。


    隻是為了讓他心懷愧疚,為了讓他在那時亂了心神,放棄對趙家趕盡殺絕吧。


    畢竟趙玉珩還活著,她怎麽舍得真的滅了趙氏全族?


    周銓有句話到底說的對,她害慘了他。


    她徹徹底底,拿住了他的命門。


    連他的歡喜、憤怒、痛苦、內疚,都成了她的遊戲。


    多麽悲哀。


    若擋那一箭死了倒好。


    偏偏現在還活著,還要承受這樣的事。


    張瑾牙關咬得死緊,猛地閉了閉目,胸口和手臂都痛得厲害,渾身都已經千瘡百孔,鮮血淋漓,徹徹底底,麻木了。


    到現在,多說無益,張瑾甚至連跟弟弟解釋真相的力氣都沒有了,是否被當成惡人都無所謂了。


    張瑾閉著眼睛,手不自覺地攥緊被褥,骨節泛白,像是在壓抑心裏湧上來的情緒。


    他垂著眼睫,散開的墨發擋住臉。


    少年站在他麵前,看不清他的神情。


    許久,張瑾啞聲道:“阿奚,你先出去吧。”


    “阿兄……”


    張瑜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兄長現在的狀態平靜得過分,哪裏怪怪的,不太想出去,“我就在這裏陪你。”


    “出去!”


    這次的語氣冷硬了幾分。


    張瑜抿緊唇,隻好不情不願地轉過身,走的時候迴頭看了好幾眼,才依依不舍地關上門。


    但他不敢真的離開,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貼在門上聽裏頭的動靜。


    張瑾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如同一尊僵硬冰冷的雕塑。


    許久,他才僵硬地抬起手,打開床頭的暗格,取出一把匕首。


    “蹭”的一聲,匕首出鞘,鋒利的刀光照亮那雙沉靜卻帶著殺意的雙眼。


    他冷冷地看著自己。


    張瑾不止一次產生過瘋狂的想法。


    在得知她跳崖之後,那些想法就不停地閃現在腦海裏,隻是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時而讓他分不清是想摧毀別人、還是想要自毀,但他沒有時間停下來思考這些,也無法像灼鈺那樣決絕,因為他放不下的太多,少年時的陰影、十幾年的不甘、不肯輸的執拗,他不能容忍任何失敗,他要永遠立於不敗之地、做權傾朝野的宰相。


    太多複雜的東西,讓他始終無法純粹地去思考自己的真心,也一步步把自己逼到發瘋的絕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女帝遊戲攻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雪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雪鴉並收藏女帝遊戲攻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