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這皇帝次次都是奔著小郎君來,現在小郎君早就走了,那她怎麽還……


    周管家下意識聯想到那日早上發現的郎主弄髒的貼身衣物,前一日郎主一直在宮裏,迴來時似乎也有些怪異,他瞬間心髒砰砰跳,又連忙拍了拍自己的臉,低罵道“莫亂想!莫亂想!”,定了定神,連忙走了。


    另一邊,張瑾和使臣進了書房,薑青姝沏好兩盞茶,小步挪過去,一一給他們呈上。


    燭火搖晃,映在三人的臉龐上。


    她聽到那使臣殷勤道:“聽聞司空才而立之年,如此年輕便位列相位,已是極為少見,如今您又位列三公,簡直是前無古人。在下久聞大人之名,今日有幸與大人秉燭夜談,當真是在下的福分。”


    真是會拍馬屁。


    張瑾神色冷淡,對這些恭維毫無反應,隻道:“有何要事,不妨直言。”


    那使臣忙道:“此番前來,實是有個不錯的買賣,想與大人商量。”


    他詳細地說了一番,薑青姝抱著托盤退到角落裏站著,也一字不落地聽著。


    果然跟馬有些關係。


    漠北此番意欲休戰,要獻上一萬匹馬來大昭,看似充滿誠意,實際上他們打的是另一個主意——如果能趁此機會買通大昭朝廷內的一些權貴,與之暗中交易,則是好處多多。


    漠北的戰馬雖好,但到底氣候極端,土地貧瘠,缺少糧食,裝備上也供給不足。一匹好馬千金難求,而以大昭地大物博、金銀之多,如果他們能用少量戰馬換取更多的糧食裝備,那自然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河朔三鎮靠近邊關,且財政糧食早已自給自足,不必需要朝廷撥款,自然朝廷也很難管到,曹裕之前就是這麽和他們合作的。


    如今曹裕被誅,三鎮軍防事暫時落在左衛大將軍聞瑞手裏,若稍加打聽,就知道大昭朝廷黨爭異常激烈,聞瑞明顯就是張瑾一黨的人,以張瑾馬首是瞻。


    這買賣完全可以繼續。


    “在下事先得知,如今貴國兵權,除卻邊境的平北、鎮西二軍,統領折衝府兵力的武將部分皆以大人馬首是瞻,其次便是趙柱國一家。”


    那使臣微笑著道:“政事上,天下無人能與大人比肩,然而兵力上,幾方互相水火不容,大人之勢尚未完全壓倒趙家和平北鎮西軍,想必大人也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吧……”


    薑青姝的表情徹底冷了下來。


    這使臣沒有說的太明顯,但畫外音已經昭然若揭。


    他在替張瑾考慮篡位稱帝的事。


    張瑾作為文臣,已然是登峰造極,但是拿筆如何比得過拿刀劍,真正令當權者忌憚的,是兵權。


    如果張瑾想篡位稱帝,一旦這些手中握有兵權的武將不服,就會立刻反他,而他掌握的兵馬雖可以對抗,終究內憂外患不止,不夠穩妥。


    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解決掉這些人,將全國大多數兵權握在自己手中。


    那時,帝位於他,就如同探囊取物。


    與人談判,自然是拋出最誘人的籌碼,一個人若沒有野心,自然不會爬到像張瑾這麽高的位置上,而若有野心,在已經處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情況下,又為什麽不更進一步,成為主宰江山的帝王?


    張瑾會心動嗎?


    如果她是他,她會心動。


    薑青姝抱緊懷裏的托盤,目光落在男人被燭火照著的背影上,心底卻冒著一股寒意。


    張瑾的坐姿端正挺直,白玉般的手指正托著茶盞,聽聞那使臣的話,手卻依然平穩如常,慢慢呷了一口茶水。


    他微微蹙眉。


    一是因為,這小皇帝沏茶的功夫的確是不怎麽樣,一看就是頭一迴做;二是因為……這使臣說的話,的確如他所料,句句帶著謀反的暗示。


    她也聽到了。


    張瑾並不想讓她聽到這樣的話,君臣猜忌在所難免,但不能隨便挑到明麵上來說,如果不是她抱著他的胳膊耍賴,他也不至於鬆動,答應她這麽荒唐的事。


    這使臣說的對,他若有稱帝的野心,他還要籌謀更多。


    可惜。


    他不想。


    張瑾沒有主動稱帝之心,說到底,覺得無趣罷了,帝王將相,有何區別?他曆經兩代帝王,又從她們身上看到了什麽令他渴求的東西?


    ——沒有。


    走上這充滿屍骸的權勢之路,從一開始就是被迫為之。


    如今,不過是一次次被推著往前,因為……不進則退,不退則死。


    他被先帝選中,若不鏟除阻礙,死在牢獄裏的人就是他;先帝欲在駕崩前殺他,他若不抗旨,便化為了一具枯骨;小皇帝登基後,他若不一舉殺掉上任中書令再將她軟禁,那麽王謝趙等家族勢必乘勢而上,反過來壓製他。


    現在再進一步,就是帝位。


    沒有必須將他推上帝位的理由,他皆不會邁出那一步,這也是他答應過阿奚的,無論怎樣弄權為政,都不要成為初心裏最厭惡的那類人。


    ——亂臣賊子,孤家寡人。


    第168章 梧桐半死4


    張瑾對帝位並沒什麽渴求,但眼下,他還記得她說過,讓他見機行事,多套些話來。


    他便保持沉默。


    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眉頭微微皺著,似乎是在權衡利弊。


    那使臣見他沒有立刻拒絕,那就是有所心動了,立刻趁熱打鐵道:“大人放心,此事穩妥,我們已經計劃周密,加上大人在朝中之勢,無論如何都不會出紕漏。”


    “哦?”張瑾抬眼,淡淡問:“說來聽聽。”


    那人道:“我們原是要獻給貴國一萬匹馬,此番入京帶了五百匹馬來,先給大昭皇帝過目。然而除了這五百匹馬,我們另有二十匹馬,走的其他路入京,至今無人察覺,也算是向大人表明我們的能力。大人若有意,可與我同去馬坊過目,如若大人看中了哪些,我們便贈予大人哪些,後麵再送來的馬匹過河朔時,便可暗中交易。”


    張瑾皺眉,“出入京城盤查嚴格,你們是如何送進來的?”


    那使臣笑了笑,隻說:“在下敢與大人謀算,自是有些不可說的門道,就看大人是否感興趣了。”


    他們並不擔心張司空事後會反悔,因為他們對張瑾和女帝看似和諧、實際惡劣的關係充滿了信心,認為隻要還有小皇帝和其他人在虎視眈眈,張瑾一旦行差踏錯,可能會招來很多麻煩。


    但是他們不知道,女帝就堂而皇之地站在邊上聽。


    薑青姝暗暗思考:進出京城,往來人員和貨物都會嚴格登記,這使臣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再送二十匹馬入京,首先就說明他們在京城還有可用之人,可能是商販暗中偽裝,也可能是有些官員被買通,比如城門郎或京兆尹什麽的。


    張瑾既然當著她的麵問了對方,這事他應該也不知道。


    薑青姝對張瑾事事不放心,唯獨放心他行事的分寸,如果什麽利都想圖,存在一時僥幸心理,那就是給自己留下隱患,張瑾能久居不敗之地,本身就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一般情況下,他還是很遵紀守法的。


    對方又問:“大人考慮得如何?”


    張瑾沉吟片刻,微微頷首,“我若有空,自當親自去馬坊一見,如果穩妥,此事便可成交。”


    對方心裏一喜,笑道:“果然我沒有看錯,大人是個明白人!如今聞瑞將軍人在朔三鎮,那裏離邊關近,方便貨物來往流通,若能得好馬,戰力勢必如虎添翼,往後大人手中籌碼又將多一分。”


    張瑾聽他如此說,也隻是含笑不言。


    相當於是默認了。


    不管有沒有那樣大逆不道的心思,他此刻也隻是依照她的意思與人斡旋而已,雖然在一邊的薑青姝眼裏,這簡直是一出徹頭徹尾的謀反商議。


    真可惡。


    她暗暗磨了一下後牙槽。


    見目的達成,那使臣便起身,抬起手朝張瑾拱了拱手,微笑道:“如此,那明日申時,不知大人可否有空一見?”


    張瑾:“可。”


    “屆時請大人兩日後手持此信物去城南通濟坊,自會有人帶大人繞隱蔽小路馬坊。”


    使臣手中拿出一個雕刻奇怪圖騰的鐵製小牌,雙手遞給他,張瑾抬手收下,那使臣便又寒暄恭維幾句,告辭離開了。


    等那人一離開,張瑾手中便一空,手中的鐵牌被她奪了去。


    她順勢坐在他方才喝茶的桌案上,一手撐著桌麵,一手掂著鐵牌,正反打量著,笑容淡淡,語帶嘲諷:“還好今日朕留了心,否則怎有這般收獲?他們鼓動卿反朕,趁機牟利事小,一旦大昭進入內亂,隻怕他們的可乘之機更多。”


    張瑾看向她光下泛暖的側顏,道:“臣自是沒有此心。”


    “是嗎?”


    她改為雙手撐著桌麵,揚起睫,腦袋後仰,唇角勾起一抹懶散的笑來,“愛卿方才與人商議、有些心動的樣子,認真得簡直不像演的。”


    張瑾轉身迴視著她明亮清澈的眸子,淡淡說:“陛下說笑了,既然陛下有所托,臣自然不能引起對方懷疑,陛下是信不過臣?”


    “怎會,朕當然信司空啊。”


    她笑,伸手去扯他的袖子,卻發現胳膊短了一截,沒夠著,她也不尷尬,反而朝他勾勾食指,示意他湊近點。


    張瑾:“……”


    “你怎麽不過來,怕朕?”


    “沒有。”


    張瑾沉默須臾,緩緩上前一步。


    他站,她坐。


    他的影子覆蓋在她的臉上。


    她今日到底飲過酒沒有?在他跟前生生大膽了許多,與他是半點客氣都沒有,往日她若對他冷淡,他尚有幾分主動的心思,而她一旦主動,他便容易心亂。


    誠如現在,她仰著臉湊近他,他袖中的手就下意識攥緊,克製著不去摸摸她的臉。


    他甚至可以看清她臉上淺淺的絨毛。


    近到幾乎可以親吻的距離,她能感覺到他刻意壓抑的唿吸,好像生怕吐氣過於沉重,出賣了他的心猿意馬。


    此情此景,很適合做別的事。


    她都親自來他的家裏了,不會再有其他事情打斷他們了,沒有穿龍袍,他可以不把她當成女帝,而是誤入他書房的女子。


    他的書房平時嚴禁下人踏入,除了朝中為官的大臣們,便隻剩周管家和阿奚進來過,她是第一個踏入此地的女子。


    犯了他的禁。


    這樣突然。


    張瑾垂睫注視著她飽滿的唇,眼睛被那抹紅攝住,不禁想俯身……


    就在此時,“咚咚”兩下敲門聲,直擊天靈蓋。


    “郎主。”


    外麵的人沒有進來,隔著門問:“時辰不早了,不知郎主今日何時歇息?奴可要為陛下安排歇息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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