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迴,認認真真地上下打量這陌生的小娘子,氣急反笑,“你拿我爹壓我?”


    “原來鄭大人就是令尊。”她朝他微微一笑,“那更方便了,我正要去找你爹,就算你爹寵著你,眼下這麽多賓客都在,相信他是會秉公處置的。”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


    身後眾人,直接驚呆。


    鄭澍目瞪口呆,微微睜大了眼睛,第一次有人當著他的麵說要去找他親爹的,這人什麽來頭什麽路子啊?杠不過就找他爹告狀?


    “你給我站住!”


    這小子整個人直接蹦了起來,急急忙忙追過來要拉她,卻被秋月及時擋住,沒碰著她。


    秋月一邊攔,一邊也覺得額頭的青筋突突跳著,頗有些火大——虧得陛下還想見見這個鄭家三郎,這什麽吊兒郎當的紈絝子弟,舉止還不如沒規沒矩的張瑜。


    不堪入目。


    真是不堪入目。


    她若是陛下,直接拂袖就走了。


    也虧得陛下脾氣好,也才在這兒耍他玩。


    薑青姝也確實對這個鄭澍有些失望,就這,他是絕對做不了新任君後的,別說治理後宮了,就算做個小小的侍君,隻也怕第一天就躊躇滿誌地要宮鬥,結果沒活過一集。


    這樣想想,太沒心機的也不好。


    眼前。


    這小子生怕她跟他爹告狀,又跑到她麵前攔著她。


    “你……你別想走!”


    他今天就攔在這兒了,倒要看看,她怎麽去告狀。


    還想告他的狀!沒門!


    “行。”


    薑青姝嘴角噙著冷淡的笑意,直接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慢條斯理道:“那就不走了,等你爹親自過來拜見我。”


    鄭澍:“啊??”


    第140章 何去何從11


    “拜見”這兩個字,份量可不輕。


    什麽人能讓剛剛位列宰相的鄭寬來拜?就算是王爺公主,也沒有這個底氣。


    普天之下,隻有一人,可以輕描淡寫地說出這話。


    ——天子。


    鄭澍隱隱覺得不對,還想繼續追問,但那群跟班少年之中也不乏有聰明機敏之人,此刻隱隱看出不對來,連忙上前把鄭澍一拽,幹笑著看向薑青姝。


    但看這少女,衣衫華貴氣質矜持,身上卻沒攜帶任何可以彰顯身份的東西——其實原本有一個雕有章紋的玉玨,被她隨手送了出去,現在就更看不出身份了。


    但她沒有,不代表她身邊的秋月沒有。


    秋月執掌內侍省諸事,是天子身邊最有威望的內官,自小就被先帝放在宮中不斷磨礪,平時與之打交道的皆是禦前議政的朝廷重臣,其氣場是絕對鎮得住旁人的。


    鄭寬在她眼裏,也不過如此。


    且她衣衫也不同於旁人,腰間懸掛著一個製式獨特的玉牌——時常出入宮闈的人必然認得,這是內侍省女官的腰牌。


    所以她這樣恭敬地侍立在這少女之後,越發彰顯了這少女的身份。


    那少年死死拉著鄭澍,似是先把他拉到一邊去,鄭澍不耐煩地甩開他,“你拉拉扯扯的幹什麽?”


    “你快別說了……”那少年嚇得心肝直顫,但不敢直接戳破,隻是小聲急切道:“這人你惹不得。”


    他惹不得?


    鄭澍雖然也有些感覺到不對,但又覺得這樣顯得很沒麵子,便還強撐著心虛和害怕,冷哼道:“我怕什麽?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又能怎麽樣?”


    天王老子是沒來。


    他家老子來了。


    他親爹鄭寬原本正在前堂與朝廷其他官員們熱絡地聊著天,忽然就看個小廝急急忙忙過來,對著他一陣耳語——他那沒出息的三兒子真衝撞陛下了!


    鄭寬眼前一黑。


    他氣得眼睛瞪得像銅鈴,連胡子都翹了,恨不得脫了鞋就對那小兔崽子的屁股一頓揍。


    平時到處惹事就算了,居然惹到了陛下頭上,他是不是缺心眼?


    當然,在天子跟前,鄭寬再氣也不敢失了儀態,他匆匆忙忙地趕過去,正好看到陛下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周圍站著一群跟三郎廝混的狐朋狗友。


    鄭寬臉色黑如鍋底,吩咐家仆把那群小子都哄出去,然後一手揪住不肖子的耳朵,恨不得把他的耳朵都活活擰掉。


    鄭澍捂著耳朵哀嚎:“啊爹爹爹爹爹!!!疼——”


    鄭寬根本不理他,一轉頭,又滿臉堆笑著,拽著這小子湊到陛下跟前。


    “陛下,今日是犬子無狀,衝撞陛下,臣管教不力,教出這個禍害來,萬死不足以謝罪……”


    鄭澍一聽,真懵了。


    陛下?


    她是皇帝啊???


    鄭寬鬆開這不孝子的耳朵,一踹他的屁股,讓這小子整個人往前一撲,五體投地地跪在了陛下的跟前,少年又委屈又不甘心地捂著被踹疼的屁股,一抬頭,對上少女居高臨下的雙眼。


    她眼底有幾分好整以暇的笑意。


    像是在問“你怎麽不囂張了?被你爹揍的滋味又怎麽樣?”


    鄭澍:“……”


    這少年這輩子沒受過這種嘲弄,氣得兩眼發紅,想站起來,結果又被他爹踹了一下屁股,疼得他淚花直冒。


    薑青姝微微抬手,半遮唇角的笑意,意味深長道:“朕單知道鄭卿的兒子活潑些,今日一見,卻還是令朕倍感驚奇。”


    “是臣治家不嚴,臣有罪。”


    鄭寬也一把跪了下來,又猛地一扇這小子的後腦勺,喝道:“還快不認罪!”


    鄭澍梗著脖子垂頭,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我、我不是故意……”


    他長這麽大,除了他父母爺爺和家裏已經化成灰的祖宗,就沒跪過其他人,尤其這還是個年紀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女。


    他頓時羞恥到了極點,一股熱意衝上脖子,燒得他耳根通紅,又氣又怕。


    薑青姝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原本有些煩躁的心情,此刻稍稍好了些。


    有些人啊,無憂無慮錦衣玉食地長大,在這充滿算計的京城裏還能養得這麽沒心機,可見他家人對他的疼愛嗬護,沒有逼迫他為家族犧牲什麽。


    這在世家大族之中,尤為少見。


    比起旁人,他的命很好。


    相比於他,角落裏那個挨揍的小傻子,就顯得格外絕望無助了。


    薑青姝抬眼看向一側,那少年瘦弱得好像風一吹就倒,烏發幹枯淩亂,麻衣袖口探出一截蒼白纖細的手腕,上麵遍布青紫傷痕,像是飽受虐待。


    他一直縮成一團跪著,整個人輕微地發著抖,蒼白修長的手指緊緊攥著,指骨泛白。


    整張臉隱沒在黑暗裏,看不出表情。


    順從怯弱,木訥癡呆。


    真可憐。


    見眼前的天子遲遲未曾出聲,鄭寬困惑地抬頭,順著她的目光,這才注意到角落裏的小傻子,臉色猛地一變。


    他忙道:“陛下!這……這隻是個心智不全的傻子,是臣沒有讓人看管好他,讓他跑出來了……”


    她收迴目光,問:“看管?”


    鄭寬眼神閃爍了一下,忙垂首道:“是,是,這小子從小心智如癡兒,還時常傷人……臣就讓人把他關在別院裏,免得……免得他跑出來衝撞了旁人……”


    鄭寬的語氣有些急促,神色也不太自然,說話間吞吞吐吐。


    薑青姝凝視著他,隱隱覺得奇怪。


    若真是個無關緊要的傻子,也沒有必要主動解釋這麽多。


    她不再追問,隻淡淡道:“今日,朕就是看到這鄭澍在讓人欺負他,這才出言阻止,朕認為,就算是傻子,那也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隻要他當下沒有作惡,便不可如此隨意打罵,愛卿認為呢?”


    “是是。”


    鄭寬連忙應下,道:“臣定會好好教育犬子。”


    她又說:“你府上地位最卑賤的奴仆,穿著皆比他幹淨得體,你還是為他換身衣服罷,他穿成這樣,對卿府上名聲也不好。”


    “陛下說的是,是臣考慮欠佳。”


    “至於卿的兒子,朕就不插手了,還是留著卿自己管教。”


    她整理衣袖起身,往前走了幾步,迴身道:“鄭卿孫兒滿月,朕是來做客的,又何必計較這些小事?隻是愛卿若不好好管教兒子,今日惹了朕,日後也保不準會惹到別人。”


    說完,薑青姝就走了。


    頭也不迴。


    秋月跟隨在天子身後,迴頭看了一眼那跪在父親身後的鄭澍,收迴目光時,無意間掃過角落裏的小傻子。


    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抬頭,一對黑黑的眼珠子,正盯著女帝的背影。


    但秋月看到的瞬間,他又極快地垂下頭,繼續怯懦地發著抖,神智癡傻怯懦,可憐到了極點。


    秋月皺眉,轉身跟上天子。


    —


    薑青姝去了鄭府一趟,也沒什麽驚喜收獲。


    鄭鉉聰明得體,是個儒雅溫潤之人,看不出什麽錯處,隻是心有所屬、抵觸進宮。鄭澍個性張狂肆意,這倒沒什麽大不了,可惜卻有種自作聰明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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