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那個人,一直以來隱匿於幕後,今日才來。


    王璟言黑眸微黯,一時恍惚。


    “為何還不退下。”


    趙玉珩突然冷淡出聲。


    王璟言登時迴神,連忙後退一步,視線極快地垂落在腳尖。


    趙玉珩對薑青姝道:“在陛下身邊伺候,怎麽能如此沒有規矩。”


    她還未發話,王璟言便跪了下來,低聲道:“奴知罪。”


    薑青姝緊緊皺眉,正要下令要人把王璟言拖出去,趙玉珩卻又冷冷道:“今日在我跟前無禮便罷了,若下迴還在禦前失禮,怎配繼續侍奉陛下。”


    王璟言抿緊唇,雙眸蒙上一層陰翳,雙手撐著冰冷的地磚,一言不發。


    薑青姝也怔了一下。


    王璟言在她身邊待了有一段時日了,她平時把他也當個內官使喚,偶爾讓他近身按按腿揉揉肩,一時居然還沒反應過來在君後眼裏,他似乎……是她的男寵啊。


    趙玉珩是有脾氣的。


    早在他針對張瑾時,薑青姝就很是清楚。


    現在難道是吃醋?可都已經過了這麽久了,這醋意來得未免也太後知後覺了……她不禁探究地望著趙玉珩的側顏,他卻隻是冷漠地俯視著地上的王璟言。


    他冷淡道:“既然不知規矩,那陛下不如將他交給臣,由臣來教一教。”


    薑青姝:“……”


    不是,這個橋段,怎麽突然就跳到宮鬥文了?


    而且王璟言拿的還是柔弱可欺小白花劇本,君後居然好像還是惡毒善妒高位妃劇本?


    這不太對吧……


    她一下子無話可說,一方麵覺得王璟言方才雖走神失態,卻也絕非他平時常態,不至於是連規矩都不懂的人,略微懲處便是;另一方麵,她又本能地傾向於趙玉珩,在他跟前護另一個人,豈不是要有些過分……


    她到底還是對王璟言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好好學一學規矩,記著這次教訓。”


    王璟言伏在地上,聞言閉了閉眼睛。


    “奴遵命。”


    他知道她是不喜歡自己的,正如留在她身邊,也是他滿身是血地跪在她腳邊求來的。


    此情此景,其實似曾相識,當初謝安韞站在簾外看著他服侍天子脫掉鞋襪時,想必也是這樣的感受。


    都是無可奈何。


    那日,趙玉珩親自將王璟言帶去了鳳寧宮,鳳寧宮那邊沒有傳來什麽突兀的動靜,隻傳喚了宮正司的人。


    薑青姝知道,趙玉珩舉止有君子之風,身為中宮處事,自然是合乎禮法流程,也不會裹挾太多私仇,她不覺得趙玉珩會像宮鬥文裏的惡毒妃一樣,對王璟言又是掌摑又是羞辱的,但還是忍不住悄悄用實時觀察發生了什麽。


    【君後趙玉珩以王璟言禦前失儀為由,將其帶入鳳寧宮調教,先讓宮正司監督其罰跪一個時辰,再令其誦讀默寫宮規禮儀。】


    【王璟言順從地接受君後趙玉珩的懲處,安靜地跪坐在案前默寫宮規,一聯想到自己卑賤的身份、帝後之間的恩愛,不禁黯然神傷。】


    【王璟言默寫完宮規,君後趙玉珩屏退宮人,與之交談了足足兩個時辰。】


    燈影微弱。


    一道清瘦的人影被燭火拉長,幾乎與窗外搖曳的樹影融為一體,在疾風中將折未折。


    王璟言擱下筆,手指撫著這一疊抄寫好的紙張,燈影隱約照出剛勁端直的字跡,可見也是師承名孺大家、教養極好才能練出的一手好字。


    趙玉珩緩步從屏風外走過來,立在他身後,冷淡看了片刻,淡淡道:“所謂字顯人心,你的字仍有風骨神韻,為何淪落至此?”


    王璟言手指一緊,垂眼道:“京城皆知,殿下的字才是天下一絕,奴擔不起殿下讚賞。”


    “是麽。”


    趙玉珩淡哂了一聲,自他不遠處的坐榻上坐了下來,平靜道:“你我既是故人,也不必拐彎抹角,你我皆受困於家族,王氏之滅,你心有不甘,我並非不能理解。你原先妄圖刺殺陛下複仇,如今又留在陛下身邊,究竟是何想法?”


    王璟言閉了閉眼,道:“不愧是趙三郎,人在行宮,卻事事瞞不過你的眼睛,郭府之事陛下嚴禁別人聲張,禦前人人忠心,你是從何處知道?”


    “禦前之人有人忠於陛下,無非是我令其忠心。”


    “看來……”王璟言苦笑,“我的一舉一動,你也都知道了。”


    趙玉珩俯視著他,淡淡呷了一口茶水,才道:“你刺殺過陛下一次,若非確定你不會再動手,我不會容忍你留在陛下身邊,至於你討不討陛下歡心,那隻是陛下的事……所以,你該告訴我,你到底在想什麽?”


    為何第一次選擇刺殺女帝,後來卻又改了目標?


    他想做什麽?


    王璟言覺得有些可笑,他原先雖然猜到君後不至於對他做什麽狠毒之事,卻也沒想到,趙玉珩把他帶來,居然是為了問他這些。


    還真是為陛下打算。


    其實能有什麽呢?


    他竭力壓抑著情緒,卻依然難掩語氣中的恨意,咬牙道:“因為一開始,我無非隻是想發泄受到的屈辱和仇恨,而我能殺到的、覆滅我王氏的罪魁禍首,唯有她而已。”


    “但究其根本,到底是誰,我又何嚐不知!”


    “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陛下赦免王氏大多族人死罪,又相繼免除流刑,至少能留下性命,往後縱使為奴,至少也遠離紛爭。但謝安韞對我王氏一族過河拆橋,滅口我王氏數十人,謊稱他們畏罪自殺,狠毒自私至極。”


    甚至,任由他們暴屍荒野。


    王璟言的母親、親妹妹,也死於他手。


    事後,王璟言受到了數次折辱,其中也不乏有故意與王家割席的謝氏子弟,昔日王謝兩家緊密相連,如今反倒成了他們欺辱的玩物。


    他有時被仇恨浸沒,根本不知該恨誰,好像已經成了地獄裏索命的厲鬼,能多拖一個人下地獄也好。


    他刺殺女帝,想的就是,殺了皇帝,也拖郭府上下一起下地獄,誰也別想好過。


    但後來,他進宮了,想的自然更多。


    “我若能報複謝安韞,才算死而瞑目。”


    王璟言跪坐著,仰視著端坐在上方,依然猶如謫仙、不染塵埃的趙玉珩,目光中交雜著濃烈的嫉妒、不甘、絕望、欣賞,又說:“殿下問奴這些,絕對不僅僅是閑來無事吧?你又在籌劃什麽?”


    殿外疾風愈烈,銅鈴聲越發紊亂,好似臨上戰場時急促的鼓點聲。


    趙玉珩手中的茶水有些涼了。


    他把茶盞擱在一邊,長睫微斂,清冷的視線落在對方身上,“我與你的目的,也算不謀而合,若論如今何人最了解謝氏一族,當非你莫屬。”


    第112章 謀反2


    薑青姝平靜地關掉實時。


    她並不知道王璟言和趙玉珩交談的內容,他們雖早已認識,但絕非朋友,能聊這麽久,也不可能是在寒暄敘舊。


    王璟言這個人,一直在被仇恨驅使,此時此刻最想做的事應該是複仇。


    他應該恨極了謝家。


    她方才不避諱王璟言,王璟言聽到她和裴朔的交談,那一瞬間的反應,她也看得清楚。


    不過,他會不會告知君後,那就不知道了。他們之間若有利益交換,無非也隻是王璟言如今僅剩的價值——他對謝氏一族到底還是比別人更了解。


    她抬起茶水喝了一口,又拿起禦案上的幾封奏疏,轉身掀開紗簾,走到龍床邊,找個了舒服的姿勢臥靠了下來。


    最重要的奏疏她白天就處理完了,還要和大臣們邊討論邊下旨,剩下的這些提前被秋月擇出來的奏疏,就是又長又不重要又催眠的這些了。


    很適合當睡前讀物。


    她展開其中一封奏疏,對一側的鄧漪道:“掌燈。”


    “是。”


    鄧漪拿著燭台過來,剪去多餘的燭芯,放在床頭。


    火光照著奏疏上的字跡,女帝身穿寢衣伏在床上,散開的烏發灑滿肩背,襯得精致秀氣的眉眼如清水芙蓉,卻又透著一絲嚴肅與專注。


    鄧漪已經習慣陛下這麽勤政,悄悄地退到外麵守著。


    薑青姝垂著眼睫,慢慢往後翻著奏疏,第一封是工部匯報農田所用的水車建造進度,第二封,是禮部侍郎董敬呈上的有關秋獵的奏疏。


    君王四季狩獵,為很早以前就傳下來傳統,若細論,便分為春搜、夏苗、秋獮、冬狩。


    前朝重文輕武,這樣的活動很少舉行,但本朝文武雙重,民風開放,更盛行郊遊,莫說男子,連女子也都喜歡騎射野炊,且曆代君王雖是女子,在騎術上也都極為精湛。


    先帝甚至曾在秋狩上雙箭齊發,射落過天邊的孤雁,可謂英姿颯爽、驚豔世人,令文武百官驚歎不已。


    薑青姝:“……”


    薑青姝覺得自己不行。


    別說射箭,她連弓都沒拉過,最多騎個馬,還不敢騎太快,怕摔了。


    再說了,北方還有戰事,她還跑去狩獵遊玩不太好吧,還是算了吧,薑青姝覺得還是駁迴比較好,但隨後第三封第四封,皆是武將上奏,都是提議秋獵的。


    奏疏之中提到:狩獵為曆代皇帝都要舉行傳統,且除了遊玩之意,也是一種意義上的軍事大典,檢閱練兵成果,且所耗費的人力物力並不算多,加上如今北方戰事膠著、軍心未定,作為天子,更該以此來穩定軍心。


    說得也不無道理。


    薑青姝皺緊眉,心裏依然不太願意,繼續往後翻。


    又看到禦使大夫宋覃在奏疏中說:自先帝上次舉行秋獵開始至今,已快有四年沒有舉行過秋狩,如今陛下初登大寶,根基不穩,很多承襲爵位的宗室王侯對陛下的印象並不深,所以陛下更加應該多多舉行這樣的活動,來借以加深世族和宗室對她的印象,早一點取代先帝在他們心裏的地位。


    宋覃是明確不站隊的臣子,一直以來都是站在皇帝和國家的立場考慮問題,雖然有一段時間,因為他頻繁逼迫薑青姝選秀,以致於她看見他就煩。


    直臣也有直臣的好處。


    薑青姝摸著下巴,開始認真地考慮起來。


    她暫時未曾決定,而是翌日詢問張瑾:“不知卿覺得這一項提議如何?朕應該去秋獵嗎?”


    張瑾沉吟片刻,說:“可以。”


    “那……”她突然身子往前一伏,雙臂倚在禦案上,雙手輕輕撐著臉頰,壓低聲音悄悄問他:“那要是朕什麽都不會呢,會不會被人笑話?有損君威嗎?”


    張瑾:“……”


    張瑾頓了一下,才說:“沒有人敢笑話皇帝,他們都會讓著陛下。”


    誰會認真地跟皇帝切磋?這種事,最累的往往都是拚命放水的臣子,她越廢臣子越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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