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元到底還是個戰功赫赫的大將,雖然裴朔認為,如今朝中能用的武將各有一定的缺陷,有人自恃軍功過於自負,有人驍勇有餘而謀略不足,與之相比,節度使曹裕雖然行事傲慢,但卻是個謀略與膽識兼備的人。


    但裴朔記得,前世也是這個時候,曹裕反了。


    不過當時選派將領,並沒有天子參與,有謝黨將領率兵作戰,且戰事耗時數年,等到曹裕被殺、漠北被擊潰時,國庫已經被損耗得極為空虛,且很大一部分兵權落到了謝氏手上。


    這也為後續謝安韞造反,做了很好的鋪墊。


    這一世,王氏沒了,女帝也沒有派遣任何和謝氏一族有關的武將,很好地遏製了謝氏借此機會掌控兵權、恢複元氣,看起來整個謝氏一族已經不是最緊要的心腹大患。


    但是……


    裴朔斟酌片刻,緩聲道:“臣以為,陛下不必太憂心戰事,反而如今戰事膠著,所有人的視線都被轉移,陛下反而更要提防一些不易被察覺的地方。”


    薑青姝抬眼:“裴卿說的是誰?”


    “謝尚書。”


    裴朔話音一落,一抹挺拔清瘦的影子,倏然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王璟言。


    裴朔猛地一頓,眯起眸子打量此人。


    王璟言好似什麽都沒有聽,從頭到尾垂著眼睫,沒有和任何人有視線交流,僅僅隻是進來為陛下奉茶。


    每次薑青姝和裴朔單獨說話時,都是比較私人的時間,所以嚴格來說也不算什麽嚴肅的場合,但即使這樣,王璟言也幾乎沒有見過裴朔,隻有這次,君後迴宮,鄧漪他們都被女帝派去安排君後的事了,王璟言便自作主張出來送杯茶。


    “陛下。”


    他端著茶盞走來。


    薑青姝知道他的愛情度已經上九十,便也沒有把他趕出去,而是繼續問裴朔:“裴卿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裴朔頓了頓,收迴肆意打量王璟言的目光,繼續道:“關中府兵頻繁被調離,京城隨時可以被調遣的禁軍有五萬,而別的不計,單左右威衛便遙領府兵十萬,非臣多心,臣覺得如此局麵,很容易造成京中生變。”


    而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這一現象。


    因為王家倒了,反而造成了謝氏一族已經沒有威脅的假象,加上謝家父子最近都太低調,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匯聚在節度使曹裕、以及張趙互爭之上。


    聽到裴朔的話,王璟言奉茶的手微微一抖,將頭垂得更低,杯盞被放在天子跟前,發出一聲突兀的清響。


    薑青姝沒想到裴朔會這麽說,眉頭驟然一緊,盯著他道:“為何這樣想。”


    裴朔直言不諱:“謝尚書早有反心。”


    說謝安韞想反她,薑青姝信,沒有哪個臣子天天想睡皇帝的,連基本的敬畏心都沒有,怎麽可能甘心為臣?而且自從那次他闖入紫宸殿質問她之後,他就再也沒了動靜。


    但裴朔是怎麽看出來的?


    薑青姝覺得,有些事上,裴朔過於料事如神了,好像能提前預知未來一樣。


    最近有關謝安韞的實時,也的確是有些問題,他私下裏見某些武將較為頻繁,不過除了他,張瑾和趙家人並沒有比他好多少,這些黨爭人士私下裏就沒消停過,她就沒有想太多。


    但連裴朔都提了,她也不得不多做深思。


    就在此時,鄧漪自鳳寧宮折返,迴稟道:“陛下,君後那邊已經安頓好了,殿下說……稍後會親自來紫宸殿見陛下。”


    薑青姝皺眉:“他身子弱,你怎麽不攔著點兒?朕過去看他就好。”


    鄧漪一頓,麵露難色,“迴陛下,臣已經盡力勸阻過了,隻是君後執意如此,臣也不能……”


    鄧漪根本就攔不住。


    裴朔聞言,覺得自己在這兒再坐下去,隻怕是要圍觀陛下的家事了,幹脆起身道:“陛下,臣先告退。”


    薑青姝頷首,“去吧。”


    裴朔抬手拜了一拜,轉身離去。


    隻是他剛剛跨出殿門,遠遠的就看到一群人在往這邊過來。


    是君後,趙玉珩。


    這是兩世以來,裴朔是第一次見到他。


    前世,裴朔幾乎前腳剛做官,後腳趙玉珩便流產,隨後他出宮養病,再也沒有迴過宮,與裴朔徹底錯過。


    裴朔親眼看著女帝在眼前自刎,沒有能力帶走她的遺體,後來他聽說,是趙玉珩親自安葬了她,至少沒有讓她暴屍荒野。


    對於趙玉珩,裴朔信他是個君子。


    如今終於見到了。


    隔著這麽遠,裴朔的目光與對方有一刹那交匯,他抬起手,遙遙地朝著君後的方向彎腰一禮,隨後轉身離去。


    “那是何人?”


    趙玉珩在許屏的攙扶下走著,平靜發問。


    許屏答道:“那是陛下提拔的那位裴大人,如今在門下省任職,臣聽說,陛下時常召他單獨談論政務,很是信任此人,此人如今在朝中風頭極盛,很多人私下裏都說……”


    “說什麽?”


    “說……鄭侍中年事已高,這位裴大人再這樣下去,隻怕接任其位置、成為宰相也是遲早的事。”


    許屏說到此,下意識悄悄看向君後的神色。


    出身布衣,不為世家左右,為人剛正凜直,又得蒙天子信任、能入閣議事,如果小皇帝能繼續掌權,這位穩穩站在天子身側的輔臣,將來勢必平步青雲、前途可期。


    這個裴朔如今所擁有的,正是殿下當年錯過、又渴望的一切。


    許屏怕他聽了難過,有些後悔自己多嘴。


    “是麽。”


    趙玉珩卻隻是平淡地笑了笑,“陛下身邊有能用之人,也是好事。”


    第111章 謀反1


    趙玉珩進殿時,王璟言正要退下。


    隻是他沒有多少地方可以退避,而且君後來得太快,他也隻好垂著頭,侍立一側,俯身行禮:“拜見君後。”


    王璟言和趙玉珩,其實並不陌生。


    京城的富貴子弟,多少都互相認識,且王璟言並非什麽紈絝子弟,少年時和趙玉珩也算有些交情。


    如今他淪落至此,這麽卑微孱弱,卻讓人感覺很是陌生,毫無從前的意氣與風骨。


    看到他在,跟在君後身後的許屏不由得皺眉。


    陛下怎麽還把這個罪奴帶在身邊?都已經這麽久了,這人的手段好生了得。


    趙玉珩靜靜地站在原地,視線好像一絲都沒有落在王璟言身上,而是徑直看著薑青姝,“陛下。”


    薑青姝起身,緩步走下台階,伸手拉著他的手,仰頭問:“三郎,為何不等朕親自過去?”


    “很久不曾見過陛下,臣不想多等。”


    他從袖中伸出一截白玉般的手掌,反握緊她的手,手指掰開她的右手,將之翻轉過來,垂眼仔細檢查了一番她的掌心,低聲說:“傷口愈合得不錯。”


    她抿著唇笑了笑,兩靨酒窩若隱若現,“都這麽久了……”


    當然好了。


    現在掌心僅僅留下一道很長的傷疤,不過掌心這種地方,就算留了疤痕也沒人看得見,她倒是無所謂。


    然而這麽長的疤痕,可見她當時傷口多深多疼。


    趙玉珩的指尖無意識地揉著她的傷疤,仿佛這樣,就可以彌補她之前忍過的那些疼,她立刻癢得一縮手,咯咯笑了起來:“好了,朕已經好了……沒事了……”


    他壓低聲音,嗓音微沉,“陛下日後要長記性,不論是為了什麽人和事,皆不可再如此衝動涉險。”


    她滿口答應,“好好好,朕知道錯了,朕下次一定聽君後的,再也不讓君後這麽擔心了。”


    她每次答應起來都這麽幹脆,就像是故意哄他似的,實際上做起來又是另一迴事,偏偏趙玉珩一看見她這副樣子,根本沒法和她斤斤計較。


    他隻好無奈地伸出食指,點了下她的眉心,糾正道:“什麽叫為了臣?”


    “是朕說錯了,是為了朕自己。”


    薑青姝連忙改口,笑盈盈地望著他,“朕都已經認錯了,不知道三郎可還滿意?”


    “認錯的態度尚可。”他低眼,凝視著她:“那就暫時原諒七娘了。”


    “那就謝過夫君了。”


    這件事就被她賴過去了。


    趙玉珩心裏歎息,隻有他知道自己的話是有多認真,絕非與她說什麽夫妻間的玩笑話。


    不過有些話,隻能以半開玩笑的口吻說,否則他也是逾距了。


    他睫毛一落,又心疼般地捏了捏她的掌心,她立刻反手握住他的手,將他冰涼的手裹在暖唿唿的掌心,緊緊捂住。


    “三郎還說朕呢,九月天氣轉涼,也不見你添衣。”她輕聲說著,偏頭吩咐王璟言:“去把朕的鶴氅拿來。”


    王璟言原本垂著頭站在一邊,安靜地聽著帝後互相說笑。


    那些超出身份與禮法的稱謂,他們卻互相說得如此自然,可見彼此信任,好似尋常夫妻。


    他不由得有些晃神,直到陛下叫他,他才下意識抬眼,卻看到二人緊緊交握的雙手。


    他眸光微顫。


    他極快地收迴目光,應道:“是。”


    說完,他便轉身去了。


    很快,他拿著女帝的鶴氅過來,不等她接過,許屏已先一步擋在他和陛下之間,接過王璟言手中的鶴氅,抖開為趙玉珩披上。


    王璟言隻好幹巴巴地立在那兒,靠得稍微近了些,他終於可以看到陛下望著君後的目光。


    那是他自從在郭府見到她以來,這幾個月間,從未見過的眼神。


    明澈,溫柔,歡欣。


    像一個青春年華的少女,望著自己喜歡的郎君。


    而不是她大多數在紫宸殿時,所露出的那種平靜審視、冷靜威嚴的目光。


    他一直以為小皇帝少年老成、不喜玩樂,是個情緒深藏、心思難測的皇帝,最多在張瑾麵前時才稍顯稚嫩,今日才知,也不盡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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